她——
从稻草人变成一个活人。
她睁开了眼睛。
一切。
重新开始。
*
那个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玫玫,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是奇迹,是神对你的祝福。”
拿玫:“是吗?是祝福……还是诅咒?”
她还记得每一次死亡时的痛苦。
被「自己」追杀、在不断重复的死亡循环里无法逃离的——痛苦。
突然间她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价码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游戏的主角。
以为她在写一本无脑爽文。以为她可以反悔,可以无限循环,可以一往无前,可以永远赢下去。
可是原来她每一次都死了。
她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也救不了她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是真实的。
她的记忆,她的肉身,她的自我,她的自由意志……一切都是假的。她在不断的自我毁灭和自我杀戮中,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那个游戏所设定好的结局。
这个游戏变了一个伟大的魔术。
而她只是道具。
她在每一次轮回里,都只存活了那么短暂的时间。然后她就无知地走向了下一次死亡,也唤醒了下一个自己。
即使是神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他不能让时间回溯,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他只能篡改记忆,只能让复制品延续一个生命。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如此美丽的……幻梦。
拿玫:“所以,这才是路显扬发现的事情。他从那个DV、还有这种种的细节里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娟代的真实身份。”
“——还有我。”
“还有我的死亡,和我的循环。”
万祺失魂落魄地说:“路显扬这辈子做的那些推理全都是错的。他只说对了这一次。然后他就死了。”
她终于哭了出来。
蒋睫拍了拍她的肩膀。
而拿玫却感到一阵钻心剜骨的痛。
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个自己,依然用力扭转了手中的刀。刀刃在拿玫的掌心里转了个圈,硬生生开了个洞。
剧痛让她满头大汗。
但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空虚感。
疼痛是真的,伤口是真的,血也是真的。可是这具肉身却是假的。
那么她又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活着?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在过一丝的痕迹?
她仿佛被抽离开来。
她的意志不再属于这具身体。她像漂浮在空中的一缕烟,像长在半空中的眼睛,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对峙着,仿佛一面镜子将两个自我分割开来。
在这样荒诞的疏离里,拿玫毫不费力地将这把致命的刀夺下来。
“啪。”
利器掉落在地上,掉进她自己的血里。
“有意义吗?”拿玫说,“你杀了我这么多次,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吗?”
对方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一丝困惑。
她慢慢张开嘴唇,发出了模糊的、沙哑的嗓音,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因为……我要……满足……娟代的心愿……”
而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她的身体也被点燃了。
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将这位杀人的新娘给彻底吞没。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并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时候,会在游戏已经被扭曲成这样的时候……
突然又听到这久违的几个字。
他们的游戏目标。
只有拿玫慢慢地笑了出来。火光将她的脸照得通红,但她的眼中却没有火,只剩下一团火烧尽的灰。
“娟代的愿望?原来如此……”
“娟代的心愿是复仇,是毁掉这个村子,是破坏这场仪式。可是她并不知道,一切的开端并不是婚礼,而是……我的复活。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神迹。”
“只有杀死我才能结束这一切。”拿玫说,
“可是我……是杀不死的。”
“这是一个无解的游戏。”
*
拿玫心想,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游戏的全部恶意。
这个游戏里始终存在着三种状态的她。
死去的她变成了扭曲的鬼魂,唯一的执念就是「满足娟代的心愿」。
活着的她挣扎在这无法结束的循环里,如同被石头砸下山的西西弗斯。
还有无数个……沉睡着的她,即将被自己的死亡给唤醒。
这是一个必死局。他们不是被村民杀死,就要被死去的「拿玫」所杀死。
但突然之间,一切不再是娟代的心愿。
这变成了拿玫自己的心愿。
她也想要结束这一切。
可是她做不到。
她注定要困在这里,困在这个游戏里,困在这个无法结束的循环里。
拿玫转头去看站在庙门外的人。
万祺和蒋睫站在无数个跪拜的人中间。万祺泣不成声;蒋睫试图安慰她,她的嘴唇颤抖着,但她的眼神里,分明也只剩下了灰白的绝望。
在她们身后是一轮圆月。
满月的光辉照耀着拿玫的脸,为她的脸覆上一层银霜,但也仅此而已了。
拿玫对她们笑了笑。
“对不起。”她对万祺说,“这次真的没有办法带你通关了。”
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的脸。
但是拿玫心想,她一定从来没有笑得这么难看过。她现在一定比哭还难看。
万祺打了个哭嗝:“没、没关系,我陪你……”
万祺向前一步,想要走进庙里。
但她的身体却扑了个空。
她进不来。
万祺愣愣地站在门口,她整张脸都哭得皱了起来。
但没人可以跨过这个门槛。
在这个时候,拿玫只有孤身一人。她只能孤身一人面对自我的坍塌。
连原本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个「自己」,也被烧成了灰烬。一团黑灰与一把刀,这就是某个「拿玫」留给这个世界的全部痕迹。
“只有你了。”她又笑了笑,对身边那个静静站立的稻草人说,“只有你还在这里。”
对方穿着大红的新郎服,身形高大,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完美的观众,见证了一场荒诞的、悲伤的闹剧。
于是拿玫低下头。
对着这唯一的观众鞠了一躬,仿佛谢幕时的演员。
而对方也僵硬地低下头,缓慢地对她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
他们突然都再次听到了这凄厉的声音。
拿玫:“啊,我都忘记我们在结婚了。所以下一步是什么,送入洞房吗?”
她环顾四周。
但这只是一座破庙,并没有所谓的洞房。
拿玫耸了耸肩:“无所谓了。”
她并没有什么完成婚礼的感觉。在排山倒海的真相面前,婚礼似乎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下一秒钟,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都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轰——”
地动山摇。
仿佛突如其来的地震。
有什么东西从这座古庙……长了出来。
但拿玫无暇去看。
她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几乎又要摔倒下去。
不断有破碎的砖瓦和粉尘从头顶掉落下来,仿佛危险的陨石。
“轰——”
——难道这一次又要被砸死吗?这个游戏真没有创意啊。
在极度的危险里,拿玫依然有闲心这样去想。
她又要对这个短暂的「自我」说再见了。
下次醒来时,她就是另一个「她」了。即使她自己对此或许一无所知。
就在这一瞬间,拿玫看到一只手缓缓地停在自己面前。
一只形态优美的、修长的手。
唯一的问题是,好像有点太大了。
跟这只巨人的手比起来,她好像只是一只蚂蚁。
拿玫错愕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俊美的神像,对着自己低下了头。
神像的双眼本该只是石头而已,但此时却变成了一双幽蓝的、璀璨的宝石。
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凝视着拿玫。
巨大的雕像活了过来。
他抬起那只巨大的手——
将拿玫温柔地放在自己的掌心。
拿玫站在他的掌心,慢慢升了起来。
直到她停在了Valis的眼前。
「好久不见。」他说。
他如此专注地看着她。
像在凝视一颗露珠的神祇。伟大与脆弱,永恒与一瞬。
但拿玫甚至不想要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和她背后的月亮。
多么荒谬。
她心想。
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月亮。
拿玫:“所以,这就是结束吗?我会永远留在这里,做神的妻子?和你一起?”
Valis的雕像却双唇轻启。
如同莲花绽开。
「不。」他说,「我放你离开。」
在那一瞬间,她们都听到了头顶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地温柔而……熟悉。
「恭喜通关。」
「请玩家做好准备。」
「游戏世界将在十分钟后关闭。」
在同一时刻,拿玫听到这同样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
「娟代的心愿并不重要。你的心愿才是最重要的。你唤醒了我,所以我满足你的心愿。」
但拿玫依然凝视着Valis的眼睛。
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怀疑,正如她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在过去的这一夜里,她的全世界都崩塌了,随着这座古庙一起变成了废墟。无法修复,无法重建。
“你……到底是谁?”她说,“你在这个游戏里扮演的是谁?是神吗?”
Valis:「我扮演的是……你的丈夫。」
拿玫却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要再帮我,也不要再骗我了。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意义。”
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悲哀的笑容。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也许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分不清……我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通关是真的吗?哪一个「我」才会活下去?我到底该相信谁的规则?是谁在制定规则?”
“一切都是有价码的。”
“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Valis:「因为,你唤醒了我。」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神明的唇碰到了那滴脆弱的露珠。于是水雾一圈圈晕开,如同镜面的涟漪,化成一朵——
颤颤巍巍的莲花。
「此刻的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我们之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就是你,你是拿玫。仅此而已。」
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拿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102章 猎杀计划(1)
拿玫睁开眼睛。
她犹如一个实验体, 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她看到了冷冰冰的地下室,她还躺在高斯公司的游戏舱里。
但现实反而让她感到恍惚。太多的记忆在同一时间填塞进她的脑海里。她反而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真的活着。她不知道离开游戏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死亡的痛苦依然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
——我还活着吗?
——活着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在这一瞬间, 游戏舱变为实体, 带着她的身体缓缓上升。
舱门打开。
万祺红着眼睛, 神情涣散地从对面的游戏舱走出来。但路显扬的门却依然紧闭着。
拿玫想看哑剧一般望着面前这一幕——
万祺意识到了什么,她冲过去狠狠地砸门, 又是踢又是撕扯。但金属表面纹丝不动, 甚至连她的指甲都没有办法留下任何痕迹。
她精心做过的长指甲被劈开了。但她无暇去管, 她指尖的血落在金属门上,像是泪水一般顺着光滑的表面滑落。
拿玫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没有用了。”她说, “这扇门不会打开了。”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游戏舱了。
这是一个棺材。
路显扬已经死了。
万祺:“他明明一直都那么傻,他就只是聪明了这一次……他为什么会死……”
她坐在游戏舱边嚎啕大哭。
哭声在地下室里不断回荡着, 像是某种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一直消失到天花板的对面,消失在实验室的深处。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
拿玫:“他们人呢?”
万祺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她:“什么人?”
拿玫指了指头顶。
巨大的实验室里空空如也。
电子屏也全是黑的。
万祺:“颂蓝呢?”
拿玫:“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 那上面全部都是研究员。”
万祺:“……他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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