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乐极趁机缩进了被褥中。
唐夫帷担心自己把持不住,不敢多待。他回身深深地看了施乐极从被褥之中露出的两只眼睛,无奈又怜爱:“朕真是拿你这个小妖精没有办法!”
檀素和卫兀还等在偏殿处,唐夫帷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唐夫帷离开,两人惊诧地对视一眼,连忙朝主殿赶去。
卫兀一脚快跨进门,又迟疑地退了出来。
檀素顾不得去处理自己额头上的伤,冲了进去。
施乐极正在穿衣裳。
檀素犹豫地叫了她一声,“公主...”
施乐极转过身,见是檀素,安抚一笑,“我没事。你快去将头上的伤处理了。”
檀素说不出话来,鼻头微酸,连忙扭头出去了。
施乐穿好了衣裳,从内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挺拔立在门边的卫兀,他俊朗的脸部线条冰封一般的冷峻。
“卫兀,怎么不进来?”
卫兀抬眼朝她看过来,见她穿戴整齐,这才抬步走了进来。
施乐极注意到他箭袖下的右手背受了伤,血液已经凝固。
她秀美微拧,问道:“手怎么了?”
卫兀的目光从头到脚地从她身上扫过,眸底深处仿佛暗藏了两条暗河,波涛无声地汹涌翻滚。
听她询问,卫兀将右手抬起,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手背的皮肉被碰碎,血液已经将伤口凝住。
他放下手,轻描淡写道:“无事,公主不必担心。”
施乐极看着他冷峻的脸,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回身坐下,沉吟片刻。这次唐夫帷负气而来,虽然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但是瑞和的脚被截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三宫六院,想来多半是因为这件事。
痛快是痛快,就是有些后患。
卫兀看着她,想让她下次不要冲动行事,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下去上药吧。”良久,施乐极抬眼看向他,吩咐道。
卫兀触及她眸中的关心,恒古无波的心湖仿佛被蜻蜓尾翼轻轻一点,细微的波纹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等卫兀走后,施乐极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
她静默半晌才起身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一只精巧的雕花木盒,在某处轻轻一按,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寸见方的纸。
上面细细密密的写了几排苍劲有力的字。
这字迹她已经烂于心,就算是只看到一个笔画,她也能认出来。
陈国太子施荀要她设法除去梁国的大将军刘聿。
这个刘聿是梁国第一大将,曾经是施乐极的父亲徐恪的劲敌。
这个刘聿为人正直刚正。在两国开战的时候,他曾经是梁皇最倚重的将军。现在陈国战败,施荀打探到可靠消息,梁皇已经开始猜忌起刘聿了。
再次将信读了一遍,施乐极找出火折子,将纸条点燃。火光明灭,映照在施乐极坚毅的容颜上。
封施乐极为姝贵妃的圣旨很快就颁布了,有两个老臣拼死阻拦,一个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另一个死谏,但是都已经挡不住唐夫帷。撞死的那个,唐夫帷直接将之贬为了庶人,死谏的那个,唐夫帷眼都不眨地命人拖下去砍了头。
至此,再也无人敢站出来阻止唐夫帷。封妃之礼就定在了半月之后。
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朝堂上卷起如此风雨。施乐极是头一个。
瑞和因为没了一条小腿,本来莫氏是想要送她去别宫休养,但是瑞和在知道施乐极不仅没有受到处罚,还被封为贵妃的时候就彻底的疯了。
她跑去莫氏宫里大发脾气,还想去质问唐夫帷,被莫氏拦下了。
“你父皇已经完全被那个妖女给迷住了,你放心,母后向你保证,一定会让施乐极用脑袋来赔偿你,好不好?母后从来不骗你。”
瑞和被莫氏抱在怀中,终于冷静下来,却又失控大哭。
莫氏听着女儿绝望的哀嚎,心都痛得发抖。她直直望向虚空,目光冰冷。
眼看着距离姝贵妃的封妃之礼没有多久了,皇后又称病撂挑子不干,唐夫帷也不以为意,直接指派了另一个萧贵妃来协管,主持封妃一事。
虽然十分不希望施乐极这样一个女人成为贵妃,但是因此得到协管六宫的权利也算是意外之喜。萧贵妃喜滋滋地将差事接了下来,还为了向皇上彰显自己的能力,憋了一口气,要举办一个盛大无比的封妃大典。
全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只有极乐宫十分沉寂。仿佛这里住的不是这场宫廷喜事的主人。
“公主,当心秋雨湿了衣裳,染了风寒。”
檀素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了。
听到关窗的声音,施乐极仿佛这才醒过神来,她手上的书半天没有翻动,已经被从窗棂飘进来的细雨濡湿。
她疼惜地将书放在了熏笼上。
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烛。爆裂声中夹杂着淡淡的香薰味道。
她抬头看向檀素。
檀素被她幽深的目光吓到,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施乐极目光在烛光中晃动,她迟疑地问道:“檀素,我曾经在古书中看到过记载,有一味药是可以让人暂时失去神志,置身于梦中,但是清醒之后不会察觉到是不是?”
檀素默然。
良久她才道:“确实有这样的药。如果公主要用,自己必须要保持清醒,就得服用另一味药,两味药本来就是相冲的,同时使用会极大的对身体造成损伤。”
施乐极缓缓地朝后仰倒,长而浓密的睫毛将情绪掩藏,“没有关系,你配药吧。”
卫兀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看不到人影。
施乐极也从来不过问他的去向。说来,从陈国到梁宫,一路上无数艰难险阻,都是卫兀和檀素一直陪伴在侧,帮她挡去无数危险。
这半个月似乎格外漫长,但是长路都有尽头,区区十五天,仿佛眨眼就过去了。
姝贵妃的封妃大典堪比当年莫氏的皇后加冕之礼。场面之盛大除了在皇后的加冕大典看过,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宫妃有这样的待遇。
这一天,施乐极从寅时不到就开始被人折腾,天还不亮,她就已经收拾妥当,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站在了祭天坛下。
唐夫帷也穿着衮服,站在了她身边。
他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礼炮冲天响起,施乐极立在梁皇身边,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有彻骨的仇恨在剧烈地翻滚。
这个男人灭了她的国家,她的父亲兄长尽数死在梁国和陈国的战场上,她陈国无数无辜的子民也被梁国的铁骑踏成了血泥。
他们之间所隔不过半尺,中间却横着数不清的家仇国恨。
施乐极极目远眺那座高耸的天坛,心里默然发誓。
她施乐极终有一天,会亲手将唐夫帷的狗头斩下!
白天的祭天大典十分地繁琐,到了晚上,宫宴大开,宴请百官。
施乐极换下了那身累赘的礼服,换上了一身藕荷粉宫装。
唐夫帷也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百官面前牵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一脸的餍足。
皇后称病并未出席,唐夫帷直接牵着施乐极,走上了最高处的两个位置。
他让施乐极坐在他的身边,那本是皇后的位子。
施乐极微顿,在无数双或冰冷或敌视的目光注视下,笑意吟吟,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97章 亡国公主(六)
目光在宴会上散漫地一扫, 施乐极锁定了坐在前排的一人。
他穿着一袭赤玄色的官服, 年近四十, 即使坐着, 身影都透出一股刚硬笔直。
这人应该就是刘聿了。
纵览全朝文武百官, 没有一个人能坐出他那样的气势。所以即使施乐极没有见过他, 还是一眼就从数百人中将人认了出来。
唐夫帷高兴过了头,他频频举杯,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捧场的跟着一道痛饮。
灯火通明的诺达宫殿中间, 舞姬旋转不停,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仿佛海晏河清,众人共饮盛世太平。
施乐极手持一只琉璃酒杯, 里面盛了半杯鲜红似血的葡萄美酒。她葱白纤细的三根手指握着琉璃杯轻轻摇晃,眼尾用眉笔画出了上挑的魅惑弧度。
唐夫帷的目光不时地落到她身上, 晦暗的眼神压抑着掠夺。
施乐极突然笑道:“皇上, 这些臣子, 臣妾一个都不认得, 不如皇上替臣妾引荐引荐?”
美人所求自然是无有不应。
唐夫帷站起身来, 一手揽住施乐极柔软的腰肢, 两人并步走下高台。
臣子们都停下欢饮,注视着二人。
唐夫帷十分耐心地从第一桌给施乐极介绍。
臣子们目光中都闪过诧异,随即浓重的危机感升了起来——
皇上已经为了这个姝贵妃破例太多了。他们还听说前面瑞和公主被蛇咬一事,似乎也跟这个姝贵妃有关, 但是皇上竟然就这样轻轻揭过,按下不再追查。
从当朝太傅到三省六部,唐夫帷显得十分耐心,一一给施乐极介绍。
施乐极都只是矜贵点头,心里暗暗将这些人的脸和名字都记了下来。
等介绍到武将,也不知道唐夫帷是有意还是无意,本来应该是大梁第一功臣的刘聿反而排到了第三个才介绍。
梁皇指着刘聿道:“这位就是我们大梁的战神了。刘聿刘大将军。”
施乐极一改之前的冷淡,一面看着刘聿,一面掩唇笑道:“我自小就听过刘大将军的威名,如今得见本人,果真是铮铮铁骨,风采摄人。”
陈国在未被灭国之前,和梁国一直是死对头,两国经常交战。立场不同,看对方都同样厌恶。在以前的交战中,梁国有时候也会打败仗。若说最恨陈国的是谁,绝对非这个刘聿莫属了。他手下的将士不知道有多少埋骨于两国的战场上。所以在陈国战败之后,刘聿坑杀了十万陈国投降的士兵。
刘聿还是坐着未动,他抬起头,目光从施乐极身上一扫而过,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施乐极那只掩在宽大袖中的手,也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肉,钻心的疼痛让她在仇人面前保持清醒,脸上甚至还挂着三分无害的笑意。
刘聿冒犯的目光显然惹得唐夫帷不快,他语气发沉地提醒,“刘爱卿,姝贵妃在跟你说话呢!”
刘聿虽然厌恶施乐极,但是皇帝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他站起身,十分敷衍地朝施乐极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他显然一句话都懒得和施乐极说。可是施乐极却十分没眼色地一直说个没完。
“以前我就听说过大将军的事迹,虽然当时两方敌对,但并不影响我对大将军的崇拜,我可否敬大将军一杯酒?”她盛着水光的眼眸看向唐夫帷。
她如此崇拜刘聿,唐夫帷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不想扫了施乐极的兴,便点头表示许可。
施乐极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至刘聿面前,神情语气无一不真诚,“烦请大将军赏脸。”
刘聿没动。
数百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刘聿和施乐极。
刘聿一直不接酒,气氛顿时就僵持了下来。
刘聿帐下的将领陶风见唐夫帷脸上发沉,连忙伸手过来欲将酒接过去,打圆场道:“大将军今晚上喝得有些多了,贵妃这杯酒,臣替大将军喝了吧?”
施乐极手一动,避开了他的手,回头望向唐夫帷,“皇上,如今我们陈郡也是梁国的国土,也是梁国的子民,大将军难不成是对我们有什么成见吗?”
现在才刚将陈国收服,当然要用怀柔政策加以安抚。唐夫帷道:“爱妃说的哪里话?”他目光威严地看向刘聿,“刘爱卿?”
刘聿脸部肌肉为不可见地一动,他沉沉地看了施乐极一眼,终是接过她手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施乐极垂下手,在裙摆上不经意地一擦,将拇指处的湿意擦去。
她盈盈笑道:“多谢大将军赏脸。”
太子唐序庭坐在两桌开外的地方。他本来见到施乐极为难刘聿,是要过来解围的,但是很显然现在唐夫帷将施乐极看得很重,刘聿不尊重施乐极,会惹得唐夫帷不快,现在唐夫帷本来就隐隐地对刘聿有所猜忌,若是他今天敢当众拂了唐夫帷的脸面,唐夫帷心里肯定会再给他记上一笔。
所以唐序庭按捺下来,好在刘聿最后还是将那杯酒喝了。
场面情势顿时一松。欢歌再次响起。
很快唐夫帷带着施乐极到了太子唐序庭处。
唐序庭和几个皇子坐在一桌。
唐夫帷大手一挥,道:“这些都是你的晚辈,你就不必给他们敬酒了。”
当下机灵的四皇子唐彦举杯笑道:“父皇说的是,我敬姝贵妃一杯,恭喜贵妃娘娘。”
施乐极也很给脸面地饮了一杯。
有四皇子开头,剩下的几个皇子都一一效仿。施乐极很快就不胜酒力,白皙的脸上浮起几分绯红,更添几分娇俏动人。
唐夫帷拦下剩下的跃跃欲试的皇子,“行了,姝贵妃不胜酒力,剩下的留着以后吧。”
太子唐序庭一直端坐,没有起身敬酒。
兴许是为了给新封的姝贵妃一个脸面,平素在宫中并不起眼的陈国质子施以临坐在前三排处。但是施乐极并没有走到他跟前去,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一瞬,随即相继避开。
一圈过后,唐夫帷牵着她回到了座位之上。
宴会过半,她看到刘聿起身,朝一个方向匆匆行去。他身前有一个太监在引路。
施乐极端起面前的琉璃杯,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
她凑到唐夫帷耳边轻声道:“皇上,臣妾内急,要去一趟恭房。”
她幽香的气息吐在耳边,挠得唐夫帷心尖发痒。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觉得扫兴。
唐夫帷招手叫过一个宫女,命她带着施乐极去往恭房。
施乐极便跟着这个宫女悄然离席。
诺达的宫殿灯火通明,汉白玉石雕墩柱上方镂空,里面燃着蜡油,一盏接一盏,如天灯一般蜿蜒成线。
宫女沉默地在前面引路,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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