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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

时间:2020-12-25 09:27:03  作者:南楼北望
  “……谢了,阿灵。”裴沐失笑。
  她重新抬起头,望着在长风中招摇的树叶。这样巨大的神木,也许真能一直通往天上神庭也未可知。
  可是……谁稀罕呢?
  神既然离开了,那这里就是留下者的世界。
  现在,她只差最后半颗神木之心了。
  裴沐吐出一口气,靠着树干坐下。
  她伸出双腿,双手撑在身后,望着枝叶是如何欢欣地摇摆。
  然后她抬起手,低下头。仙花种子正静静躺在她掌中。
  “阿沐……”
  裴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怔怔的,眼中一点点含了泪。
  裴沐却只看着自己的掌心。姜月章曾在她掌心刻下图腾,希冀能随时保护她,可惜那图腾最后的用武之地,却是去困住了他自己。
  有点好笑啊。
  “那这一次……也放这儿吧。”
  ……
  大祭司忽然抬头。
  他跋涉在昆仑深雪中,身旁是层层云海,身后是重重山脉。
  他已经看见了山顶那棵宛若通天的神木,也瞧见了神木汇聚而来的情景,其中也包括扶桑的神木。
  他甚至已经猜出来裴沐做了什么。
  但是,他并不关心。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对神木相关的事如此漠不关心。
  他只是感到发紧的心脏猛地一松――她活着,太好了,她活着。
  昆仑山巅留有某种禁制,令他不得直接施展巫术,是以他不得不自行前往。
  幸而,这段距离并不长。
  他拨开缥缈云气,在荒无人烟的山巅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一直朝着神木生长的地方走去。
  很快,终于,他望见了他苦苦寻找的人。
  就在神木之下,她背靠神木,头颅微垂,身形一动不动。
  像在休憩,也像……
  大祭司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阿沐……?”
  他一步步走去。
  树下的人睫毛颤了颤,抬起头,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现在对他迷糊地笑了笑。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眼中都如此清晰。
  原来可以如此清晰。
  “阿沐,”他轻声唤她,“跟我回去罢。”
  她像是清醒了,笑容也盛放了。
  “姜月章,你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是女人……我骗了你。”她说得很平静,“你现在来,是要杀我这个玷污了神木的女人么?”
  他只觉心中剧痛难当,浑身血液里像燃起滚烫的火,却也像淬了极寒的冰,令他一时难言。
  他明白,她已经猜到了所有。他的阿沐,本就是这样聪敏的人。
  “……对不起。”
  他终于走到她身前,跪坐在地,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颊,却又不敢――竟是不敢。
  “阿沐,是我错了。”他涩然说着,又带着一丝忍不住溢出的哀求,“别生我的气……仙花种子给我,好不好?”
  她歪头瞧他,眼神里闪动着新奇的光:“姜月章,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只差你这半颗神木之心了。”
  他的阿沐弯着可爱的眉眼,笑眯眯地对他说:“如果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抢了你的神木之心。之后,我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祭司,谁都要听我的。”
  她说得这样认真,令他不禁一怔。
  但也只是一怔,他便说:“那你就拿去。”
  这一回,反而是她怔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她低声说,“你真是不信我。”
  他只说:“阿沐,将种子给我。”
  她明澈的眼睛凝视着他,说话的声音柔弱得让他颤栗:“你心脉受损,神木都救不了你,只有仙花有用。你不想活下去么?”
  不等他回答,她便笑了。这个笑柔软得令他害怕。
  “姜月章,不论你怎么想,我想让你活下去。我想让你带着阿蝉他们,让更多人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他忽然感受到了十分的害怕。这害怕太强烈,强烈到让他情不自禁地发抖。
  因为……
  她终于抬起了藏在背后的左手。
  她的手掌修长纤细,骨肉匀停,一直是很好看的。很多次,他在夜晚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摩挲她手上的薄茧和纹路,如同触摸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每一次都为自己心中涌动的感受而震惊,甚至有些恐惧――对失控的恐惧。
  可哪一次,都比不上现在的景象带来的恐惧。
  一朵火焰般的、娇嫩至极也生动至极的鲜花,盛开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任何血色。
  “不……”
  他在拒绝,在不觉的哽咽中拒绝;他哀求她。他已经在哀求她了。
  可是,没有用。
  淡淡的云雾缭绕在四周;清澈的光芒则开始在云雾中氤氲。
  他感到了神木之心的离开――那尚未被剥离的力量,服从着她的意志,终于一点点离开。
  取而代之的――他看见,是仙花顾自化为焰光,又顾自流入他的心脉。
  不只是仙花,还有那颗重新长成的建木――真正的神木。
  巨大的树木抖动枝叶,化为融融灵光。这些光升上天空,高踞长天,如龙盘旋几圈,而后猛地爆裂四散!
  大荒上响起无数、无数……无穷多的惊呼。
  世界即将改变――他知道世界即将改变。
  而他……他很久没有再如此刻一般,感受到心脏稳定跳动,感受到澎湃的力量在经脉中汹涌流动。
  也很久,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看见她的脸色苍白至此。
  她还在微笑,单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对他所有的哀求和恐惧都视而不见。这是惩罚,是不再在乎的微笑――他知道。
  “姜月章,活下去。”
  她又说出了这句令他如今深深憎恶而痛悔的话。
  “活下去,然后……”
  可是,可是……
  他颤抖着,抓住她的手。
  “不……”
  他想抱紧她,可是她已经闭上眼,一点点往后倒去……
  而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潜藏心中已久的哀鸣……震碎了重重风雪。
  “――不,不!!!”
  他一时好像已经失去意识,只能凭借本能行动,一时却又好像对所发生的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于是一举一动都出自他本身的授意。
  他握住裴沐的肩,冷静淡漠的面容如同被彻底敲碎的坚冰,浮出来的是深刻的惊慌、哀痛、不甘――
  还有愤怒。
  滔天的愤怒,在他眼中疯狂燃烧。
  “裴沐,你休想丢下我――休想,一生都休想!!”
  大祭司的神情近乎扭曲。
  他忽然扬手抓住一片风刃,对准自己手腕狠狠一割――刹那,鲜血涌出,却紧接着化为点点血珠,悬浮空中。
  像点点血红的寒梅花蕊。
  花蕊似的血珠飞在裴沐唇上,将她苍白的嘴唇染出一点妖异的红。
  大祭司状若癫狂,神情却已是恢复了冷静――只除了他眼底的烈焰还在烧,甚至烧出一片扭曲的疯狂与执著。
  “――夺我之期,衍彼其灵。逆天之寿,既定无往!”
  陡然之间,以他为中心,无数血红文字往外飞速扩散,竟是在顷刻之间,就衍生出一座极为复杂的巫术大阵。
  夺天之术――将自己的寿命给予他人的巫术。由于逆了命轨,触怒天命,故而十年寿数才能为对方延寿一年。
  但是,大祭司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他重重地吻上裴沐的嘴唇,用苍白的指尖捧着她的脸。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有多少寿命,全都拿去便是!”
  只要,只要……
  巫术尚未完成,但裴沐的眼睛已经一颤。
  倏然,她睁开双眼,一把推开了大祭司。
  他猝不及防,竟是被她打断了巫术。可他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计较。
  他只是怔怔看去:“阿沐……?”
  裴沐往四周一看,眼里冒火。她重重用手背擦着唇上的血,大怒斥道:“姜月章你疯啦!”
  “我又没死,你发什么疯用什么夺天之术啊!”
  她咬牙切齿,看样子简直恨不得扑上去重重压着他打一顿。
  大祭司盯着她。
  他从来是个一丝不苟、矜持淡漠的人,连鬓发都不会有一丝凌乱。可此时此刻,他披头散发跪坐在雪地上,唇上带血,满身清寒星光像被用力打碎,成了混沌一片。
  “阿沐……阿沐!”
  他根本没管她说什么,膝行前来,将她牢牢抱入怀中,任凭她挣扎着打了他几下,他也只是死死地锢住她。
  “阿沐,不要走,不要走……”
  大祭司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裴沐的动作停住了。
  她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环住了他。她轻轻抚摸他散乱的长发,也感到自己耳边传来湿润的触感。
  她等了一会儿,等人问她,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裴灵害怕大祭司,已经躲去了远处。所以她等不来裴灵的询问。
  而大祭司……她也迟迟等不来他的询问。
  所以,裴沐只好叹了口气,自己解释:“我本来就没死,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晕过去了而已。”
  “仙花说要鲜血浇灌,又没说要多少鲜血……我猜,我的血液效果特别好?所以它吸食了一些就开放了。”
  他仍然埋首,只是不言语。沉默的呼吸起伏,吹着那些未干的湿意。
  “姜月章,你还是堂堂大祭司,怎么连人晕了还是死了也看不出……”
  “看不出。”
  他忽然出声,声音里似有几分固执:“阿沐,不要离开我。”
  他抱着她,小心地来碰碰她的头发,再碰碰她的耳朵。像一只胆怯的小鸟。
  裴沐顿了顿,语气已是软下许多:“我还没有原谅你……”
  “不要离开我。”
  “……我是女人,不是男人。”
  他这才抬起头,凝望着她的双眼。
  “有何干系?”他哑着嗓子,“我的阿沐……一直是我的阿沐。是我太愚蠢,才害你经历波折。你恨我也好,厌我……厌我也罢。”
  “但是阿沐……不要离开我。”
  裴沐默然片刻。
  “好。”她说。
  大祭司神情一颤。
  ……他看见她笑了。
  她笑了,还轻柔地吻了吻他。
  “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给阿灵道歉,还要赔她一个新家。”
  她牵住他的手,站起来,如引领一般走在前面。背对昆仑山,朝向扶桑所在的东方。
  而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跟她走。如同失去所有的力气,又或者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来深深地凝视,好将她的身影永远刻在眼底。
  他听见她说:“姜月章,我们一同回家。”
  *
  大荒历某某年,于后世纪年法而言,已不可考,只知道那大约是扶桑古国建立前几年的事。
  传说,上古之时,灵力分为神力与巫力,其中神力为神木所有,巫力为祭司所有。
  祭司只为男子,而视女子为不祥。
  其后,却有一名出自子燕部的燕女巧妙装扮,假作男性,先为子燕祭司,后为扶桑祭司。
  而“燕女扶木”这一典故,乃是说燕女不忍天地不公,就苦心收集天下神木,合为建木,又将力量统分天下人。
  至此,天下人人皆可修行,世上也只存灵力,不分神与巫。
  后来,燕女与扶桑大祭司结合,共同开设学堂,不分男女,对一应向学求学、向道求道之人,都悉心传授术法。
  到扶桑统一大荒东部、建立扶桑古国时,已有不少女子出任祭司。其中留下姓名之人有妫蝉、姚榆,更有身世传奇如u鸢,竟是从一介女奴,苦修成为天下有名的祭司。
  u鸢不愿在扶桑古国任职,出走北方,传道当地,便有了后来的沐国一脉。
  据说,“沐”之一字取自燕女本名,以表u鸢对其敬重之心。
  扶桑建国不久,燕女离世,扶桑大祭司一夜白头。
  更往后,将领妫蝉与扶桑皇帝决裂,领封西方朝歌、逐鹿一带,立为燕国,妫蝉为王。
  再过约三年,扶桑大祭司离世。据闻其与燕女合葬烈山,不愿为外人所扰,故而以术法遮掩山体。
  后世之人寻烈山而不见,便疑心烈山不过是野史传闻,并不可信。
  扶桑大祭司离世后,扶桑古国的边疆渐渐延伸至大荒中部,之后是西部和南部。天子将领地分封给当初的盟友,一共分出了七个国家。
  扶桑治世期间,人类大兴,妖兽渐渐被逼入偏僻山野,不敢再嚣张横行。扶桑皇室向西迁都至上洛。
  二百年后,扶桑皇室式微,七雄并起,开启战国天下。
  七雄争霸,风云动荡。
  但更多的小民、散修,则是在大荒上自由来去,不受拘束……
  除了钱财之外,基本不受拘束。
  而为了钱财么,则什么活儿都能干一干。
  比如说,在燕国的邻国――虞国境内,某处荒郊野岭中,就有个身背长剑、黑发微卷、肤色白皙如象牙的少年修士,抱头蹲在一边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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