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老道暗道不好,赶忙陪笑道:“一痴他不喜欢跟人交往,也没讲过学,收徒之类怕是不能胜任。不过他好养活,只要给口饭就行。”
方天喜也跟他说过,伏帮主想要会数算的人才,但是一痴是啥脾气他也清楚啊,就这闷不吭声,痴迷数算的毛病,怕是没法做事的。若是嫌弃旁人打搅,说不定直接就溜了呢,这乱世,总不好放他一人瞎跑。
伏波却不以为意,这种人在科研所还真不怎么罕见,就是闷头研究,根本不理世事。不过没法教书她也不在乎,有专业人才就要好好用上才行。
笑得更和煦乐些,伏波道:“那一痴法师可听说过牵星板?”
一痴面色有点不高兴了:“牵星术不过小术,贫僧当然知晓。”
知道就好!伏波也不客气了:“如今牵星板是航海必备之物,可惜用起来有些麻烦,不知能不能请一痴法师稍作改良,让常人也能用此物定星辰方位?”
一痴更生气了:“贫僧都说了,牵星板是小术,连这个都不会用,还谈什么辨别星象?为何要花费时间改来改去?”
糟了,眼看两人都要闹僵了,乐老道干笑两声:“伏帮主,这个真不好勉强,若是不成,他也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伏波却没理会对方,突然道:“稍等,我有样东西想让一痴法师瞧瞧。”
见她起身就转去屋内,两人都是一阵茫然,乐老道见人不在,赶忙捅了捅身边人:“不是说好了你别吭声吗?这要是被人赶出去,看你怎么过活!”
一痴不乐意的喃喃道:“我找一家寺院挂单就行。”
“你连经都不怎么念,谁爱养你啊!”乐老道还要抱怨,却见伏帮主已经转了回来,赶忙又换上了从容不迫的微笑。
伏波却没看他,而是把一个木盒塞进了一痴手中:“此物也是花费了不少工夫才制成的,法师不如瞧瞧?”
一痴有些茫然失措,并不太想看盒子里东西,然而对方的神情里有股让人不得不遵从的东西,他最后还是磨磨蹭蹭打开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玩意。那是一个圆滚滚的木筒子,两边似乎还镶嵌了琉璃,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伏波笑着比了个手势:“这叫望远镜,法师把小头那端放在眼前即可。”
望远镜这名字,终于让一痴有了点兴致,他照着对方的说法,举起了那木筒子,凑到了眼前。下一刻,一痴吓得险些蹦了起来,原本还坐在几步外的女子,竟然突然就到了眼前,近的连眉毛都能一根根瞧得分明,难不成是吓唬他?然而等受惊放下那筒子,一痴却发现伏帮主动都没动,根本就没离开座位,这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飞快举起了筒子,四处观瞧起来。
“啊!啊!能看见远处啊!这筒子当真神奇……”一痴可不像是乐道长,根本就没有守规矩的概念,一发现这望远镜能把远处的东西拉近,一下就兴奋的站起身乱转了起来,还想拿着筒子走出门瞧瞧。
乐老道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小心脚下,别把那镜子摔了!”
这话还真是管用,一痴赶紧放下了望远镜,仔细看脚下,还没瞧见有什么绊脚的东西,手里的筒子已经被乐老道顺手拿了过去。
“别抢我的!”一痴急了,想要去夺,乐老道却已经双手把筒子递了回去,他可算看清楚了,这玩意对一痴有多重要,伏帮主拿出此物恐怕也存了些心思吧?
伏波大大方方接了过来,对一痴笑道:“这玩意是玻璃坊里新烧出来的,只此一件就花了数月时间,靡费了不知多少钱财,还真不能送给法师。”
其实她拿到这个成品望远镜,也就是最近两天的时间。然而观察距离实在有点不理想,最近也没什么仗打,因此也没拿出来用的意思。现在倒是碰上了个合适的对象,自然要拿来当个鱼饵。
果不其然,一痴一听就急了:“用此物观天,恐怕比肉眼强上许多,伏帮主如何才能卖给我?”
乐老道听着不由咧了咧嘴,你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恐怕只能卖身给人家了。
伏波要的正是这个,立刻道:“这样的小玩意岂能观天?等造几丈大小的观天镜,那时候才是日月星辰一览无遗!”
几丈大小!只要一想到所谓的“观天镜”,一痴立刻激动的脸颊通红,额上冒汗,连连道:“那赶紧造啊!”
伏波叹了口气:“想造这玩意,恐怕有些不易,还不知要花多少银钱。不过若是法师肯帮我改良牵星板,或是做些别的小事,我倒是可以为法师造个大些的望远镜。”
一痴立刻点头:“行!你说怎么改!”
乐老道都要扶额了,这女子实在也太狠了,明知道一痴不通俗物,这般行事跟蒙骗幼童有啥区别?
伏波可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这可是个学天文的,而且水平应当不低,此刻不牢牢抓在手里还等什么?毫不犹豫,她道:“法师应当也知晓天地浑圆的道理,如果能把脚下大地当成一个球,分出经纬纵横数条细线,那么两点相交必然能得出行船的方位,以此为依据岂不能改良牵星板了?”
她说的其实就是大航海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六分仪。这玩意跟牵星板的思路大同小异,但是因为有准确的度数和更为方便的计算方法,大大提高了航海的效率,配上天文钟,指南针,就是乘风破浪的三件利器了。而现在的牵星术实在太复杂,又被极少数人垄断,成为世代的领航员,若是能打破这种桎梏,爆发出的力量可是难以想象的。
而天文学的发展,也能带动现代自然科学的进步,意义自不用提,就算没有一痴,她也会试着研制出更大的天文望远镜,作为吸引凤凰的梧桐树。现在有了这么方便的工具人,还不赶紧用起来?
一痴喃喃道:“是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不过你说的有点意思,让我想想……”
也不管还呆在别人的客厅里,一痴就低头思索了起来。
见他这副傻样,乐老道呵呵一笑:“帮主当真是好手段。”
伏波也摆出了同样的笑容:“栋梁之才,哪能当朽木丢弃一旁?乐道长若是时间,不如先详细谈一谈将军庙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和一痴是“栋梁之材”,乐老道突然就明白了,方天喜那老东西为何会巴巴的跑来请他出山,还折腾出什么“锦囊妙计”。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好奇呢?反正现在仗也打完了,东宁也安稳了下来,若是赤旗帮能牢牢占据南海,倒还真能在这边待上些时日……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场大战下来,官军惨败,附近七八个卫所被海贼攻破,番禺城别提有多人心惶惶了,外逃的达官贵人都不知凡几。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事,城里虽说尚存战乱后的颓唐,却也勉强恢复了往日安宁。唯一的问题就是码头的船太少,不过夏季本就不是航海的时候,等到了秋天没了风浪,应当也会好起来的。
就在大多数人还心有余悸时,偏偏有那么几个早早就翘起了尾巴。这几天回到番禺,梁老板走路都是带风的,腰板挺得笔直,只差笑出八颗牙齿了。也不怪他洋洋得意,实在是这一次的豪赌,他赚了个翻天。
原本梁家也是跟着鬼书生一同出征的,好在事到临头存了骑墙的心思,阵前倒戈,归顺了赤旗帮。后来又碰上官军讨伐,他也是咬紧了牙关,没有趁乱脱逃,还带了船队去守附近的岛屿。这当然冒了极大的风险,瞧见那浩浩荡荡的官船,也把众人吓的魂不附体。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梁老板也只能照赤旗帮的命令严阵以待,不求建功,只求能保住一条小命。
谁料前后只是几天的工夫,情势就来了个天翻地覆。那么多的官军啊,竟然被赤旗帮和青凤帮联手杀了个大败,他们这些看守岛屿的根本就没有正面迎敌,倒是趁着官军溃逃时偷偷追杀了一波,竟然也俘虏了几条官船。
之后的发展就更离奇了,让官府缴纳赎金,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吗?哪知官老爷们还真就认怂了,而连朝廷都拿拿钱才能赎人,之前那些冒然攻打赤旗帮的船队、商帮还能逃的过吗?
带人来番禺讨债的,正是梁、钱两家,也让梁老板看了全场。联军这次一共被逮到八家,每家少则两万两,多则将近五万,全都给了足额的赔款。看着那些脸色灰败的当家人,梁老板心里简直爽上了天,有这些蠢货对比,才愈发显得他聪明啊!瞧见没,如今连官府都对赤旗帮退避三舍了,他们这些当附庸的,岂不也能狗仗人势一把了?
然而这份趾高气昂,只停留到进门为止,一踏入鱼档的大门,他的肩膀就不由自主缩了一缩,低眉顺眼的进了客厅。瞧见在座两人,赶忙行礼:“小的梁五见过孙掌柜,钟掌柜!”
也不怪他加了小心,实在是这两位爷来头太大。钟掌柜乃是广发鱼档的大掌柜,老早就在番禺扎了根,也算是赤旗帮在这边的眼线了。那位孙掌柜更是来头不一般,听说是赤旗帮四位大头目之一,乃是帮主实打实的心腹,他哪敢得罪啊!
“坐下说话吧。”
听到孙掌柜吩咐,梁老板赶紧谢过,挨着板凳边坐了下来。
孙二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过两日就要正式收挂旗钱了,你可把话都带到了?”
梁老板陪笑道:“小的岂敢偷懒?孙掌柜放心,城中大小商行,船队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就等着帮里发话呢。”
这“挂旗钱”可是让梁老板啧啧称奇了好久,没想到赤旗帮竟然会想出这个法子。所谓“挂旗”就是在船上悬挂赤旗帮特定的旗帜,按照船型大小来收费,小船一年二三十两,大船标价上千两的都有。这钱一年缴纳一次,只要掏了钱,不论是在南海赤旗帮的范畴,还是在东海青凤帮的地界,都能安安稳稳,不受海盗袭扰。如果真运气不佳碰上了打劫,赤旗帮也会发兵征讨,索要赎金的绑匪肯定是死定了,至于杀人越货的海盗,也未必能逃过赤旗帮的追捕。
当然,这也不是强制性的,不想交可以选择不交。只是胆儿这样肥的船队,估计连南海都出不去,人家赤旗帮连朝廷大军都能打得落花流水,收拾几个不听话的海商还不是举手之劳?
说白了,这就是个买路财,而且收取的金额比想象中要来的少。毕竟这不是关税,不用验看船上的货物,而且一年一缴,还保你平安。都是海上跑船的,从利润里扣除一点也不值什么,还能卖好新兴的南海霸主,怎么看都挺划算啊。
孙二郎微微颔首:“办完这些,你带船前往奚山岛,以后那边就是赤旗帮巡哨的地界了,出入船只都要好好验看。”
梁老板悚然一惊,都要挂旗了,肯定得在入海口附近把关才行,他原以为会选一个沙洲之类的地方,谁料竟然定在了奚山岛!这可是跟斗门炮台隔海相望的大岛,不远处也有卫所驻兵,赤旗帮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兴奋起来。敢在奚山岛落足,不正是因为赤旗帮势大不怕朝廷吗?巡查的活儿的确有些得罪人,但是权力也大啊,他一个附庸能捞到这样的好差事,也是撞了大运了。
连声称是,梁老板也不敢多留,开开心心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孙二郎才对钟平道:“过两日我也该去奚山岛看看了,这番禺的事情,还要麻烦老哥帮忙盯着点。”
钟平笑道:“孙兄弟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帮主效力,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那边建岛,可以去附近疍村招些人手,之前还有人不服咱们赤旗帮,现在可没人会犯傻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换来的就是人人拜服,那群油滑的疍民如今也看清了局面,赤旗帮怎么看都比朝廷要强,还不盘剥他们,自然也就没人敢再找碴了。而境内外疍民的态度改变,意味着附近海盗几乎可以算得上绝迹了,将来都挂上了旗子,估计敢偷偷动手的商船也不多了,可不就是彻底占住了南海。
孙二郎对这变化一点也不稀奇,笑道:“有人用也是好事,最近还有不少逃兵,我也想笼络一些,直接拉到岛上干活。”
钟平这才显出了讶异:“都是水师大营或者卫所逃出来的,都留下会不会惹上麻烦?”
“这也是帮主的意思,要在附近立威。”孙二郎解释道。
帮主说的?哦,那就没事了。钟平立刻笑了出来:“这法子倒也管用,对了,听说陆公子最近也要来番禺,屋舍什么都准备好了吗?”
他可是负责番禺情报的,这点消息怎么可能不知道?
孙二郎摇了摇头:“银行的事务都是陆公子一手安排的,咱们只要盯着点就好。”
他说的含蓄,然而钟平听懂了话里的深意。陆俭终归不是赤旗帮的人,只能称得上盟友,现在搞这样的大动作,他们这两个负责番禺事务的头目,也得仔细盯紧了才是。不过陆俭若真投了他们,赤旗帮在番禺的势力可就大增了,不论是他的,还是孙二郎的差使,办起来都能方便许多。
钟平呵呵一笑:“老夫倒是见过陆公子几面,也是个大才啊。而且长相不差,身家也好,说不定将来还能入帮主的眼呢。”
他年纪够大,有时候忍不住会说些家长里短。况且帮主还是个女子,要不要嫁人,会不会选个入赘的夫婿,对于赤旗帮而言都是相当要紧的事情,也不怪他上心。
孙二郎的眉峰皱了起来:“钟掌柜,这些不该是你我要操心的事情。”
钟平一怔,立刻也摆正了神色:“说的是,怪我多嘴了。”
他也是在番禺呆得久了,一人管事忘了分寸,这的确不是下面人该探讨的,至少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起。
孙二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了奚山岛改建的事情。
陆俭此刻还真准备动身返回番禺了,跟田昱纠缠了十来日,两人总算把银行的框架立了起来。之后就是挑拣股东,筹备银行了,必须陆俭这个主事人亲历亲为才行。
伏波这次依旧送到了码头:“我手头还闲不下来,没法一同前往番禺。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有搞不定的,联系孙、钟两位头目即可。”
她说话时颇有几分随意,像是压根不在乎把建设银行这样的大事交在外人手中。当然,陆俭也不会那么蠢,如今他和赤旗帮已经局势逆转了,想要搞垮赤旗帮几无可能,对方把他踢出圈子倒是轻而易举。这种失衡感,只会越来越强烈,除非他能找到新的依仗,譬如好好经营打理那势必会震惊天下的“招商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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