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那领头的百户却是个愣头青,喝到:“知府有令,来往车辆都要验看!难不成你们车上藏了人犯?!”
这话可太重了,车帘立刻被挑了起来,就见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对几人道:“在下陆俭,车上只我一人,诸位可要上来验看?”
这姿态是没话说,兼之对方一身贵气,还真让人有些气短。那百户却睁大了眼,直勾勾往车厢里看了半天,才挥了挥手:“走吧。”
那小厮赶忙道了声谢,匆匆回到车上,拉起了车帘。马儿迈开四蹄,继续前行,众护卫也小心戒备着前方,生怕出现纰漏。就在两帮人马正要擦肩而过时,那百户突然大喝一声:“有贼人!”
所有兵士全都利刃出鞘,向着车队扑来,弩箭比吼声来得更快,直扑刚刚放下车帘的车厢。谁能想到官军会骤然发难?这简直是必杀的一击,无人能够抵挡!
眼瞅着那姓陆的青年就要死于非命,街旁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丛铅弹激射而出,打在了那群官军身上。距离太近,又是攻其不备,一时间惨叫连连,血流遍地。
也是直到此刻,那几个护卫才大叫了起来:“有贼寇杀人了!”
然而并未去追击那伙放冷枪之人,他们团团围住了马车,或是刀劈或是弩射,毫不留情的清理起那伙官兵。一时间,街上竟然乱作了一团。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笃”的一声,驽矢穿透车帘,钉在了厢板上,长长尾羽摇晃不休。被一只手压在车座上,陆俭呼吸稍稍有些急促,刚才他坐着的地方已经插了三四支箭,厢壁上更是如雨打芭蕉,响声不断。都是军中劲弩,若非车厢内特地用铁板和棉布做了加固,就算躺下也不能幸免。
饶是经历过不少险境,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他的心还是跳的飞快,生死一线,不过如是。
然而压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并无分毫颤抖,坚定有力,稳稳把他护在了身下。那张易了容的脸没有了原本的清丽,瞧着有些陌生,却让人心头安定。
外面的喊杀声有一刻响的厉害,旋即又渐渐弱了下去,压在肩头的手松了开来,那人低声对他道:“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没等他出口阻拦,对方已经挑起车帘,跳下车去。
没有尝试坐起身,半晌后,陆俭抬手抚了抚肩头,轻轻呼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
外面的战斗基本已经结束,那伙官兵死伤一地,陆府的护卫正在一一查验,务必不留活口。
陆三丁见伏波下了车,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伏帮主,这边已经处置完了,人也撤走了。当真不会出问题?”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杀人是会留下痕迹的,官府只要有心还能查不出结果?要命的是这群人他们可是摸过根底的,并非贼人假扮,万一被追查就解释不清了。
伏波微微一笑:“放心,会有人兜底的。”
想要防备暗杀,最重要的是清楚敌人来自哪里。不选在贼兵来时下手,非要等人走了再动手,还一上来就炸了府衙,说没有内鬼她是不信的。而城中戒严的时候,最常见的自然就成了巡街的官兵,若是选一队人在盘查的时候动手,那真是防不胜防。
唯一的问题,就是宁负能不能找来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贼兵侵扰,恐怕是有些难的,但是番禺城告急,不知多少卫所调兵前来,想要收买个百户千户暗中动手还不容易?加之府衙受到了袭击,他们都不用冒多大风险,只要坚称陆俭乘坐的马车里藏有贼寇,就能在光天化日下动手。
至于会不会得罪赤旗帮,若是海上的水师可能还有点顾虑,陆上的卫所怕个什么?难不成赤旗帮还会为个手下对朝廷宣战吗?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但是成功率极高的安排,宁负选的也是聪明人,事情做的堪称天衣无缝。这伙人在此处巡查两日了,根本看不出破绽,临到跟前还知道让陆俭露个脸,确定目标就在车上。因此动起手那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让人防不胜防。
可惜,他们找错了人。伏波干的就是这一行,对于环境的侦察力是异于常人的,先一步下车,为的也是确认目标。有没有杀心,带着什么武器,准备何时动手,不过是扫一眼的事情。一旦锁定目标,守候在旁的伏兵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从陆府到银行的每一个哨岗旁,她都安排了人手,用的正是小号的霰弹槍。这玩意是用粗竹筒制成的,全部使用铅弹,威力不算很大,但是在街巷这样的距离还是够用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又是喊杀又是炸响,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骚动,不大会儿工夫就有一堆衙役、兵卒围了上来。
一看死的都是官兵,立刻有不少人拔了刀,冲着陆府的人马大吼大叫,陆三丁却上前一步,高声道:“各位军爷,车上乃是我家主人,吏部陆侍郎之子,招商银行主事人。方才有贼人以火器偷袭,杀伤无算,还请即刻报官,派人护送吾等前往府衙!”
这话立刻让衙役们惊疑不定起来,他们是最清楚这位陆公子的为人,更知道招商银行背后站着的是谁,喊出报官简直能让人肝颤。而那群官兵则对“吏部侍郎”天然有些惧怕,再说了,有没有用火器,伤在何处他们还能看不出?的的确确是有人在背后偷袭,虽说两边也有动手的迹象,但是事情都赶在这儿了,还要报官,谁又肯做出头鸟呢?
这一犹疑,陆府的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眼瞅着要往府衙去了。那群衙役也没奈何,只得叫道:“赶紧叫人来收尸,查查埋伏的贼人还在不在。”
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什么异状了,伏波就转身上了车。车厢里,陆俭此刻也坐了起来,不过没有挨着靠窗的位置,有些别扭的挤在角落里,见到伏波立刻问道:“何如了?”
“刺客已经解决了,但有没有后手还未可知,剩下的就要你出面解决了……”伏波也不迟疑,详详细细说起了其中的细节。
之前陆俭就得知了伏波的安排,只是有点不信长鲸帮真会用官军来行刺,现在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是如何收尾的问题。而这是陆俭的长项,之前因为那场劫狱,前任知府被摘了官帽,新换上的知府又不幸碰上了赤旗帮和官军的大战,更是对陆俭毕恭毕敬。如今自己也被牵连,哪还有退让的余地?
被一群人护送着,马车平平安安抵达了府衙。因为前日那场爆炸,此刻衙门的院墙还破破烂烂的,有不少匠人忙忙碌碌的休整,陆俭也没理这些人,带着伏波径自进了衙门。
刘知府早就听到了消息,此刻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接下了如此一个烂摊子!之前赤旗帮大败官军,错处都落在了王翎那倒霉蛋身上,好歹跟他没啥关系,之后赤旗帮又整顿海疆,还弄了个银行出来,倒叫他跟着沾了点光。也正因此,刘大人是万万不敢得罪那位陆公子的,那料到自家门前刚刚被炸,陆俭就遇上了刺客,还连累一队官兵,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痛啊!
“刘大人,光天化日就有人想要行刺在下,这番禺城里无人做主了吗?”
这声音一响起,刘知府额上就见了汗,赶紧迎了上去,陪笑道:“看贤侄这话说的,我这衙门都被人炸了,又能找谁诉苦呢?”
只从称谓,就能听出刘知府的态度了,然而陆俭并不领情:“大人怕是不太清楚内情,今日想要杀我的可不只是埋伏的那伙贼人,那队官兵也是亮了刃的。”
刘知府睁大了双眼:“这,这如何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今能拿出那么多火药的又有几个?万一他们先从府衙下手,之后再杀了我,惹得海上大怒,这番禺城还能保住吗?”陆俭冷着一张脸道。
刘知府腿都是一软,赶紧坐了回去,“海上”指的是什么还用问吗?干咽了半天唾沫,他才道:“我看不至于,如今城中客军太多,说不定是贼子假扮呢。再说了,既然都是贼寇,怎么就连自己人都杀呢……”
刘知府话还没说完,陆俭就笑了,语带嘲讽:“火器可是一打一片,要不是我那些护卫都穿的厚实,还不知要伤成什么样呢。若是不分敌我,可不就是连尾都扫了?大人觉得无关紧要,不如去查查我那车厢,看看上面扎了多少箭矢,又有多少是军中造的。”
刘知府脸上的神情都挂不住了,赶紧道:“这事我会告知贾千户,让他好生查查,定然还你个公道。你也别着急,咱们还是要以番禺城安危为重,若是不放心,我再给你派些衙役……”
陆俭却摆了摆手:“衙役就算了,大人的府衙都被炸成这样了,我也不敢让衙役近身啊。”
刘知府一怔,突然脊背发凉,难不成衙门里有内鬼?也是,那么厉害的火药,怎么埋进墙里,又是如何点燃的,总得有人安排吧?他那倒霉的前任就是在这事上吃了苦头,有狱卒里应外合,这才让死牢被劫,害得他丢了官职。
而现在,一根不慎他丢的就不只是官了,更有可能是性命啊!
冷汗真的下来了,刘知府迟疑片刻,低声道:“那,那贤侄以为……”
知道他心里也怕了,陆俭这才露出安抚的微笑:“若是叔父不弃,我那些手下可以帮着查查,都是江湖人,抓个内鬼还不简单?如今你我也是绑在一条绳上的,当相互照应才是。”
这话可比之前的中听多了,刘知府赶忙道:“贤侄有心了,我也是初来乍到,哪有合用之人。唉,这世道,谁又容易呢?”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叔父不必担心,自有我安排。只是军中,还得叔父出面,以免再生祸端。”陆俭叮嘱道。
大乾朝素来以文治武,别看这知府如今陪着小心,真碰上个千户、把总,还是能随意呵斥的。而且都是外面来的人马,老实说刘知府也不放心啊,这真要是跟贼寇勾结,陷了番禺城可怎么办?
话到这份上,也算是达成了共识,下来各自都要忙碌一番,刘知府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外,算是把礼数做到了极处。走出门,陆俭不免松了口气,扭头去看伏波,谁料她却依旧跟个正经小厮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就没有存在感。
不知怎地,陆俭笑了出来,抖了抖衣袖,恢复了往日神采,径自上了那架破破烂烂的马车。
第二百六十章
宁负安排的刺杀,自然不可能只招了一伙军汉,但是同样,当这伙最危险也最难处置的刺客被挑破,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从府衙下手,搜查内鬼,再让刘知府叱责守城的千户,让他严查城中所有客军。大乾军中疲敝,兵不敢战是不假,但内斗那是行家里手,稍稍一挑拨就能搅动出一锅浆糊,加之陆俭还给了赏银,更是能让人打破脑袋。
结果可好,一群没捞到军功的,围着那队刺客的主官斗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挖地三尺的模样。
不过幕后黑手能不能查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大张旗鼓的阵仗。人人自危的时候,能把刺客掀翻在地,闹得军中都不安宁,这得是多大的能耐?听闻这消息,银行的其他股东也动了起来,毕竟能杀陆俭,就不能杀他们吗?都是赤旗帮的盟友,得罪了宁负那样睚眦必报的家伙,难不成还能骑墙,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三方联手,又有伏波暗中协助,还真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东西。光是衙门里就有三人形迹可疑,还没实施抓捕,就逃了两个,还有一个畏罪自戕了。军中则更简单,上面人把罪责撇了个一干二净,全都是那百户鬼迷了心窍,收了人钱财,这才带着部下行凶。反正贼寇都撤了,他们也要回到驻地,哪还有什么瓜葛?
当然,这背后闹出了多少乱子,又挖出了多少阴私,就不是外人能知道得了。
“看来军中有鬼的人不少啊。”陆俭这个当事人,可比旁人知晓的要多多了,而知道的越多,他心中越是庆幸。宁负的安排太狠辣了,那队刺客只是引子,若是应对不当,立刻能引来无数后手。谁能想到,离开南海这么久,鬼书生还能悄无声息的在军中安排棋子呢?
而伏波的手段更是让人击节,没有提前戳破,也没有正面拼杀,而是埋下了一支使用火器的疑兵,借此转移视线。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那伙人是不是宁负安排的后手,哪怕已经被收买的那些,心头也要打鼓,生怕被姓宁的来个斩草除根。
怀疑是赤旗帮下手的也不是没有,但若是真的,如此狠辣的手段不也让人心寒吗?同样是刺杀,这可是赤旗帮的地盘,给你来个灭门绝户还不简单?得罪了海上大豪,恐怕是有钱赚没命花。
前有狼后有虎,不夹着尾巴逃还等什么?而衙门里揪出的内鬼,更是让一些人闻风丧胆,实在是太快了,快的不像是衙门办案。藏的这么深都能被挖出来,谁能保证自家就万无一失呢?
有了这些暗地里的威慑,番禺城中的风向倒是变的飞快。在确定安全无虞后,陆俭再次前往银行安抚人心。
“此番当是长鲸帮作祟,之前那群贼寇怕也是鬼书生招来的,他可不在乎你们的生死。”目光扫过众人,陆俭轻叹一声,“我知道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也是寻常。只是长鲸帮绝非善类,若真让他们打过来,哪还有银行和这交易场?如今四处都在乱战,恐怕也只有南海还有片刻安宁,诸位切莫自误啊。”
这姿态不可谓不高,但真正震慑住众人的,还是陆俭展露的牌面。至少在两个大帮分出胜负之前,没人敢轻易下注了。
如此一来,可算是安定了人心,拔除了隐患,然而陆俭却发现伏波依旧未曾放松。
“怎么,你还觉得有什么不妥?”忍不住,陆俭问道。
伏波摇了摇头:“这场刺杀应当是处置妥当了,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宁负安排的计策从来都是环环相扣,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破绽。”
陆俭挑了挑眉,换一个人,恐怕在第一次行刺时就死了个干净了,后面还能再死个十七八次,如此还不算环环相扣吗?
“他毕竟不在番禺,就算有什么手段也没法全部施展。在我看来,提前数月能安排至此,已经让人心惊了。”陆俭劝道。
这话不能说错,但是伏波仍旧没法松懈,不为别的,只因番禺城的种种安排,更像是宁负亲手筹谋,透着一股子阴险狠毒。而且这才是她的地盘,比起削弱盟友,直接打击番禺城,对她的后方影响更大,怎么可能闹出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呢?
见伏波神情,陆俭不动声色道:“若真的不放心,不如多在番禺待几日。这些天你也受累了,何妨休息两日,见一见你那丫鬟,去织造场逛逛?”
他比旁人都更清楚伏波在乎的是什么,也是真心想要她多留几天,哪怕不能再时时刻刻同处一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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