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见到伏波,陆俭讶然挑眉:“贤弟怎么没穿甲?可是皮甲不太合身?”
跟着伏波的两个汉子都批了甲,同样的灰黑衣衫,加上黝黑皮甲,更显英武。偏偏伏波不着甲胄,还是那副寻常打扮。
伏波笑道:“既然明德兄要深入险境,身边自然要有人护着。你看我可能胜任?”
陆俭还未回答,他身后站着的汉子却眉头大皱,上前一步:“家主,护卫还是交给吾等更好,这小子年幼体弱,怎能但此大任?”
这话听得林、李二人都是大怒,陆俭也斥道:“此乃赤旗帮帮主,与我兄弟相称,不可无礼!”
那人显然是陆俭亲信,犹自不甘:“事关重大,身份又抵什么用?家主,不可莽撞啊!”
“既然兄台觉得不妥,可要与我比上一比?”
一个清朗声音,从身边传来。那人转头看向说话者,面上不由露出嘲讽:“小子,你真想跟我较量?”
第三十九章
也不怪他会这么说,在场几人中,就这少年身量最矮,身形最瘦。就算要比,也该是后面那虬须壮汉上阵才对吧?
谁料那少年竟然点了点头:“当真。”
陆三丁心头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把拳头握得噶嘣嘣响,怒道:“那我倒要讨教几招!”
执掌着陆府的家兵,陆三丁是真上过阵,杀过敌的。若不是敢打敢杀,怎能护住交趾那边的粮道?这次前往罗陵岛,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谁料突然冒出了个船帮。一群打鱼贩私货的,就算有船,也不过是当当船夫,做个瞭阵罢了。哪知家主竟然一口气赠了五十副皮甲!那可是犀牛皮的啊,一件起码要二十两,全是自交趾运来的,连府里都没多少人能穿,就这么送了人。加上腰刀、火油等物,花销之大,再养个百人小队都够了!就算是为了跟青凤帮争锋,也不必如此吧?
心中本来就憋着火,但是家主都吩咐了,陆三丁也就听了。谁料这群开船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要贴身保护家主,饶是陆三丁也忍不住要站出来劝上一句。怎么说也是深入虎穴,哪能自以为是?关乎家主性命,他岂能看这群人胡来!
现在这领头的小子出来挑衅,到让他找着了机会。若是能把他揍翻了,应该能把这伙人的气焰打压下去!
瞧着情况不对,李牛有些急了,不由出声道:“帮主,换让我来吧!”
这陆府的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哪能让帮主亲自上?
伏波却冲他一摆手:“没事,就是较量两招。”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两队人马临时捏在一起,总会发生这种谁也不服谁的情况,特别是遇上她这种女性领队,别说当兵的,就连武警也敢上来挑刺。解决起来也简单,不服打一顿就好。
若是刚来时,她可能还没有留手的余暇。现在都来了四个月,力量依旧不足,但是速度总归是有了,倒也可以下场练练手了。
这姿态,顿时让李牛想起自己当初挑衅时的情景,不由背心一凉,有些同情的看向那陆家的护院。帮主不会是想杀鸡儆猴吧?这要真杀了,会不会闹崩了?
见那小子如此漫不经心,陆三丁更气,板着张脸道:“你善使什么兵器,只管说!”
伏波却摇了摇头:“我手重,用兵刃不好收手,都用短棍就行。”
这口气,简直让人憋不住火!陆三丁把牙咬的咯吱吱响,恨声道:“那就领教了!”
一旁站着的陆俭挑了挑眉,神色之中也多了几分好奇。会送那么贵重的甲胄,本就是为了拉拢人,而不安抚手下,何尝没有称量赤旗帮的意思?毕竟是临时组建的帮派,他是信任伏波的能力,但是其手下人马的实力究竟如何,却不好说。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想办法让两边人接触一下,只是连陆俭都没想到,伏波竟然会亲自出手,那两个手下也不阻拦。这是本事过硬,还是御下太严?
不过事已至此,瞧一瞧伏波的本事也不错,陆俭笑道:“既然贤弟有雅兴,切磋一下也无妨,点到为止便好。”
这话看似是对伏波说的,实际却是在叮嘱陆三丁。听到这话,陆三丁心里更憋闷了,那小子可是家主的贵客,肯定不能照着要害打,但是切磋嘛,擦着碰着还不是正常?要是他技艺不精,伤了胳膊腿的,也不能怪自己不是?
想到这里,陆三丁便来了斗志,待空出了场子,接过短棒后,他也不嫌冷,把外衫一扯,只着短褂,手中棒子舞的虎虎生风,更衬得一身腱子肉威猛虬结,凶气毕露!
然而对面那少年压根没把他的做派放在眼里,只是接了棍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模样瞧着不像要比武,倒像是文人取乐,准备蹴鞠投壶。
小贼好胆!陆三丁在心中怒骂一声,也不顾家主的吩咐了,直接持棍冲了上去!
短棍横扫,带起一阵劲风,直冲对方肩头砸去!这一下要是砸实了,说不定要筋断骨折,然而陆三丁哪还管那么多?可惜棍头落下,砸了个空,被那小子轻轻躲过。陆三丁那肯罢休,反手一撩,再打胸口……又被躲过了。棍势不停,猛然直刺……还是不中!
陆三丁只觉眼都红了,这小子是泥鳅变的吗?滑不溜手,只会闪躲,这还比个什么?也是这短棒太短,若是兵器能长一分或是短一寸,哪容他如此逃脱?
然而话都撂下了,可不能失了脸面。陆三丁也是有家传本事的,兼有一身血勇,根本不带退的,反而步步紧逼,只盼能拉近距离,狠狠来上一下。抱着此等心思,只花了七八招,两人便隔着不到一臂,只消挥棍,就能把人击倒!
短棍高高举起,重重挥下,风驰电掣的一击,仍旧落在了空处。但见眼前人影一晃,一股剧痛骤然升起,直钻肋下。陆三丁暗叫不好,他架势拉的太开,被人偷袭了!
然而念头只是一起,他就觉腿下一绊,颈间一紧,轰隆一声砸倒在地。脑中嗡嗡,眼前发黑,脖颈更是被扼的无法呼吸,这时陆三丁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那根短棍正压在咽喉处。如果那不是棍,而是一把短刀,他现在还有命在吗?
冷汗“唰”的一声就下来了,陆三丁嘴巴大张,一时竟然说不出话。那扼着他脖颈的短棍却撤了回来,就见那少年利落起身,微微一笑:“承让了。”
这是“承让”吗?陆三丁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更无法理解刚才都发生了什么。然而腹侧的剧痛,脑后的闷痛,颈间的勒痛,却明摆着提醒着他,他已经败了,一败涂地。这到底是什么身法?又是用在哪里的?饶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八尺汉子,此刻也生出了惶恐。
伏波却不觉有什么了不起的。现代搏击术,特别是突击队里用的搏击术,都是糅杂各家之长,千锤百炼得出的杀人术。身为一名女性,伏波仰仗的从来就不是体能,而是技术,如何更有效,更精准发挥的实战技术。除了技术,当然还要用些心力战术,故意激怒对手,让其丧失冷静,轻视自己,顺手拿下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下当真是兔起鹘落,几个围观的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大汉已经被掀翻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陆俭也是难得的怔了怔,才叹了一声:“贤弟真是好本事!”
陆三丁可是他的家兵统领,战力自然不俗,谁料还不敌对方一合之力。也难怪他那几个手下拦都不拦啊。
伏波笑着放下了短棒:“都是些家传的本事,让明德兄见笑了。”说完,她还扭头对陆三丁问了句,“这位朋友,我这身手可够当个贴身护卫?”
陆三丁此刻正呲牙咧嘴,撑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刚才戳的那一下,简直跟戳坏了哪处脏器似的,痛的他浑身冷汗,连气都喘不匀了。听到对方发问,他简直无地自容,吭哧了半天才道:“是小的莽撞了,帮主勿怪。”
是啊,人家再怎么瞧着年轻,也是一个匪帮的帮主,会是寻常人物吗?若真有这样身手,护在家主身边他们也更放心啊。怎么也是陆府的家兵,此刻陆三丁也不敢置气了,技不如人,听话便好。
只要低头服软,其他就好说了,伏波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就扮作小厮跟在明德兄身边,等到了岛上也好近身护卫。”
陆俭笑道:“那便麻烦大郎了。”
这称呼叫一个小厮倒是正好,让伏波也忍不住失笑。
下马威和引荐都有了,之后就该是正儿八经的战术讨论了。待进屋坐定后,陆俭先道:“我跟罗陵岛的匪首已经约好了时间,这月十五登岛。如今青凤帮那边也来了消息,这几天先拖住敌船,待到满月,沈凤会亲率人马攻打罗陵岛。”
看来青凤帮也分兵了,难怪陆俭敢只身犯险。伏波想了想问道:“既然贼人约在了十五相见,想必是觉得月明时更安全些。明德兄可是想先由咱们动手,方便青凤帮的人马登岸?”
陆俭道:“正有此意。月光太亮,海上行船不易遮蔽,需要咱们先引开贼人视线。我原打算多带些酒肉,款待码头上的贼众,趁深夜酒酣时生乱。不知贤弟有何计划?”
“设宴的法子不错,但还不够,或许可以命几人潜入岛上,伺机放火。那时咱们距离匪首应该不远,以火起为号,从中突围,搅乱战局。一旦没人指挥,这群海盗就会方寸大乱,到时候说不定不用青凤帮,就能控制岛上局面。”伏波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话口气也太大了,陆三丁忍不住道:“听说岛上有五百多人呢,咱们才有几个,如此会不会太险?可不是人人都以一当十的!”
他是相信这小子能打十个,但是其他人能吗?这不是拿家主的性命冒险吗?
伏波挑眉:“你听说过‘营啸’吗?既然能登岛商谈,罗陵岛上的贼子多半已经无力支撑了。都是海贼,本就没什么规矩,夜里有听到杀喊声,吓都能吓跑一半。一旦乱起,神仙都管不住的,这种时候杀人就如同杀鸡,根本不是人数多寡的问题。”
这话听得陆三丁背后一阵发凉,还能这样打仗?他原以为设伏就已经是相当厉害的战术了,夜战这种事儿真是想都没想过。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群贼子究竟是约你商谈,还是想把你骗上岛,用你项上人头来换个富贵。”伏波换了个话题,正色对陆俭道。
陆俭一哂:“他们只为求财,就有商谈的余地。鄙人旁的不行,口舌之利还是有的。”
这就跟古代说客一样,敢仗着一条舌头出入敌营,面见国君。若论胆色,他可真是一点也不逊于人。
伏波笑了:“那吾等小命,就看明德兄的了。”
这话说的陆俭也笑了起来:“哪里哪里,我这条小命,还须得大郎护着才是。”
谈笑间,事情就大致说定。第二日一早,陆俭带着十五个陆家私兵上了船,八条船浩浩荡荡驶出了海港。
第四十章
“这几天明德兄就住此间吧,地方狭小,也不知你能不能住得惯。”伏波带着陆俭下了船舱,指明了住处。
因为他们乘坐的是林家的船,船舱里只有四间能住人的仓房,各个都狭小的可以,像陆俭那样的身高,连腰都直不起来。
陆俭笑道:“贤弟这是小瞧我了,之前在交趾时,蚱蜢船我都睡过,跟着商队摸爬滚打十几天也是常事。有间屋住,还有什么嫌弃的?”
伏波挑了挑眉,还真是被他那锦衣玉食的模样迷惑了。也是,一个十五岁就离家打拼的人,又有什么苦不能吃?
既然不挑住处,伏波就换了话题:“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喊我就行。航程上不用担心,七日左右就能到罗陵岛附近,不会延误登岛时间。想吃什么可以提前说,我让人准备。”
这可真是宾至如归啊,陆俭叹笑:“这些都是小事,贤弟自去忙,不必管我。”
毕竟是出海,身为赤旗帮的首领,伏波又岂能得闲?他怎么说也是坐过船的,这些琐事就不必麻烦人家了。
伏波也不跟他客气:“那行,我先去安排操练。要是舱里待的闷,就上甲板逛逛。”
虽说战术有了大体安排,但是袭扰战和攻坚战都还要细细谋划,想出面临不同情况的应对方法。这些事都要她亲历亲为,还要盯着船队,看孙二郎是否能指挥好旗舰,一堆事儿等着呢,哪有闲工夫陪客。
又交代两句,伏波就出了船舱。陆俭则命人稍稍打理了房间,就叫来了陆三丁问话。
“这船队,你瞧着如何?”虽说有意开辟海路,但是陆俭对于船队并不是很了解,也没坐过几次海船,自然要听听手下的意见。
“家主,这船队真是刚建起来的?看着不像啊!”陆三丁早就憋了一肚子话,赶紧答道,“我瞧着船上诸人全都训练有素,分工井然,根本没有寻常渔船的杂乱。船尾还有一处放着竹矛、刀盾等物,显然是用惯了的,恐怕这些船员也都能上阵厮杀。这还不算完,每艘船上还都有旗手,有鼓号手,时不时就能瞧见大船上有人摇旗传讯。那大船的桅杆上,还有一处类似望塔的小台,应当是预警用的。这手段可不是一般人会的啊!”
陆三丁不过是个家兵头领,并没有率领大军的经验,但是他也知道迎战时传讯的重要性。能想出操练的办法,而且让几艘船都学会,这又是怎样的能耐?若说是一个积年的船帮能如此,他还能信。但是一个新成立的船队就能如此,可就让人惊诧莫名了。
听陆三丁仔仔细细说完,陆俭缓缓颔首:“能出强兵,必有名将。伏帮主怕是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这段时间你就听他调令,切不可莽撞妄为。还有……”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等回去后,查一查邱大将军可有出逃的子侄?”
之前那场较量,让陆俭确定了一件事:伏波乃是将门出身。
风度、气质兴许能迷惑旁人,但是手上的功夫是不能作假的。那种一击杀敌的身法,放在任何一家都该是不传之秘,是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本事。而陆三丁提起的旗语、鼓号,更是军阵中常用的手法。只有世代领军的将门,才能教出这么一个如此精才绝艳的少年人。
出身将门,会水战,善用兵,才思敏捷,有勇有谋,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沦落海上,成为一个船帮的主人呢?
陆三丁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家主,你是说……”
陆俭面色平静:“也许是我猜错了。”
邱大将军可是被灭了满门,如果真有出色子侄,岂能容他逃脱?而且那人的性情也有些对不上,哪个有血海深仇的少年,会如此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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