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别说,这人瞧着就是个能杀能打的!”
“就一个人,能护送什么?怕不是在等人吧?”
“哈哈哈,罗陵岛都被占了,还能等到个什么……”
不知是不是闲聊的声音太大了,那男人突然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旋即大步而来。
一群挑夫顿时个个缩头,不敢吭气,倒是那男人先开了口:“海上可是又出了巨寇?罗陵岛怎么了?”
能用“巨寇”这词的,还真不好说身份。一个挑夫壮着胆子道:“也不是什么大豪,就是有伙强人占了罗陵岛,从番禺来的私船就少了。”
罗陵岛是番禺附近的大岛,正巧在前往合浦的必经之路上。若是被贼人占了,封锁道路,劫掠船只,还真没什么私船能躲过。
闻言,那人眉峰一折,显出了杀机:“当真没有船能过来?”
这模样,真不亚于那些跑海的豪强。一群人都被镇住了,刚才答话那个壮着胆子道:“船队的话还能行,小点的私船怕真不成了。”
拦路抢劫,哪个不是捡软柿子捏?真是坐私船,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这话,那汉子猛地握紧了刀柄,沉默了片刻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在了答话的挑夫手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没想到还能得赏钱,那挑夫也露出了些喜色,随后却是摇了摇头。若真是等人的,估计是难等到了。没人镇着,海上又要乱起来喽。
第五章
太阳徐徐自天际升起,海风湿潮,散入林中,一道纤细身影沿着崎岖山路缓缓跑来。从两步一呼两步一吸的标准呼吸法,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淋,只花了短短五公里,还是毫无负重的慢跑。眼看离她借住的院落不远了,伏波这才停下脚步,撑住膝盖大口喘起了粗气。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自然要开始重新训练。可惜这身体太弱,单论体能,估计也就是她初中时的水准,连逃命都嫌不够,何况是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保护自己。以后还要再调整训练方式,先把耐力和灵活性拉上来,再考虑力量和技巧。对了,冷兵器也得捡起重练,刺刀和匕首必须精通,弓箭也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当年玩的复合弓跟这个时代的弓有多大差异。
直起腰,伏波擦了把汗,开始慢走调整呼吸。然而越是靠近那小院,她的情绪越是低落,倒不是人家照顾不周,而是这小小的渔村,比她预料的还要凄惨。
那天众人下船时,哭声响彻了村落。亲人枉死,财货丧尽,这场海难对林家村人造成的打击可不小。若非走投无路,谁会下海贩私货?可是这拼死一搏,真把他们带上了死路。几乎肉眼可见,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愁云,别说大人,尺高的孩童脸上也没了笑容,只闷头晾晒渔网,处理海货,一脸的麻木。
身处这样的环境,伏波哪能轻松的起来?轻轻呼了口气,她推开了院门,还未开口,一阵低声争执先传入耳中。
“你才多大?!”
“……妞妞还比我小两岁呢,五叔不也……”
“他家是他家,咱家还能养的起你……”
像是察觉到有人进门,争吵声戛然而止,一个小姑娘自灶房里跑了出来,匆匆问道:“恩公回来了?可要用饭?”
她不过十一二岁,身量还没长开,黑瘦黑瘦的,又常板着脸,并不算好看。然而此刻,那张木楞楞的脸上多了些东西,愤怒的,倔强的,悲伤的,连同那泛红的眼角,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伏波顿住了脚步,迟疑了片刻才道:“家里可有难处?”
被问的一愣,那丫头赶忙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余粮,恩公别担心。赶紧换了衣衫,莫着凉了。”
她口中的余粮,不过是些鱼干、芋头罢了,若不是有海鲜补充蛋白质,伏波都不敢放开锻炼了。沉默了片刻,伏波道:“我身上还有些钱,如果真遇上困难……”
林丫瞪大了双眼,一时连泪意都被压了回去,急道:“是恩公救了阿兄,救了那么多村人,我怎能拿恩公的钱?家里不缺钱的,回头还有彩礼……”
她的声音太大了,引得厨房传来一声心碎的抽噎。伏波皱起了眉头,这年龄的小姑娘,谈什么彩礼?而且从林母的反应,似乎并不想让女儿这么早出嫁。可是她偏偏还是说了,带着决绝的意味,是不是这家人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一时间,伏波的心绪都乱了。在非洲时,她也曾见过牵着几个孩子的女童,见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赤贫人家。然而那时她身上还有任务,也不可能掺和别国内政。而现在,没有目标也没有责任,面对这些拼命挣扎的人,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似被那探寻的目光刺痛了,林丫低下了头:“饭好了,我去端来。”
说完,小姑娘就转身回了厨房。伏波站立良久,这才迈步进屋,换上一身干净衣衫,转头再看窗外,那丫头已经忙忙碌碌的在桌上摆饭。明明一日只吃两餐,却专门为她多准备一顿,汤里有野菜,桌上有鲜鱼,偶尔还会煮个鸡蛋,比林猛那个正经伤患吃得都好。他们是真心把她当恩人对待的,反倒让伏波生出不忍,想要做些什么。
只是孤身一人,她能做什么呢?
正想着,小丫头突然惊喜道:“阿兄你回来了?事情如何了?”
只见头上裹着白布,面色青黑一片的林猛大步进门,劈头就问:“恩公可在家?”
伏波挑帘出门:“出什么事了?”
这副表情,恐怕是遇上了糟糕事儿。果真,犹豫了一下,林猛道:“有些事想跟恩公谈谈。”
这是不想让人听到谈话内容啊。伏波了然,侧身让对方进了屋。
屋里没有椅子,林猛也没坐下的打算,犹豫片刻,开口道:“恩公,我家有门亲在王村,比林家村要富些,不知可否请你过去暂住?”
要赶她走?不对,只看那青年的神色,估计还有内情。皱了皱眉,伏波道:“可是遇上了麻烦?”
见她察觉,林猛挣扎了片刻,终是叹道:“不瞒恩公,县里传来消息,今年又要加税。村里没钱,可能会有些麻烦,怕扰了恩公休养……”
“加的是什么税,很高吗?”伏波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指关键。
“高。”林猛面色灰败,点了点头,“之前只收鱼税和人头税,偏这两年遭灾,官老爷就说我们这些人家吃盐都是海里来的,得再交一笔盐税。若是不交,就要按贩私盐处置了。”
古代贩私盐可是要杀头的,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吏治已经败坏至此了,她来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沉默片刻,伏波问道:“距离征税还有多久,不能再出海吗?可是没钱置办货物了?”
若只是缺钱,她手头还有一百两,说不定能帮上点忙。走私的利润不小,只要能再走一趟,想来还是能撑过去的。但是抗税就未必了,一个不好就是杀官造反。参过军,上过战场,伏波比旁人更清楚国家机器的恐怖。
谁料听到这话,林猛死死咬紧了牙关:“海路走不通了,一伙贼人占了罗陵岛,扼住了自番禺到合浦的要道,遇上私船就杀人越货,抢走船只。若是惹怒了强人,说不定还要来攻打村子,烧杀抢掠!”
伏波心头一紧,这简直是没了生路啊。一边是吃人的官府,另一边是杀人的海盗,夹在中间,哪样不是个死?伏波简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这群人的未来,燃烧的村落,哭号的妇孺,至于举着刀的是官还是贼,有区别吗?不,也许还是区别的,面对海盗兴许还有一条生路,面对官府可未必了!
深深吸了口气,伏波突然道:“那帮海盗有多少人,多少条船?”
林猛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怔了怔才道:“怕是有十来艘船,上千号人吧?否则没法占住个大岛。”
海上贼人太多,这也是他听来的消息。十来艘船已经足以封锁航道了,不是大型船队,是万万过不去的。而他们这种小船,怕是交了份子钱也没有船队肯收留的。
“海盗的船上,可有抛射武器?”伏波又问道。
抛射?林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话里的意思:“唯有称霸一地的大豪手里才有炮,这波占了罗陵岛的贼子就算抢到了炮,也未必会用。”
看来这世界还是有热武器的,而有了火炮,海战的格局也要发生重大变化。好在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并没有能力掌控火器,那事情就简单了。
这下伏波也不遮掩了,直接道:“附近还有多少掌握私船的村落或个人?林家村有没有可能跟他们联手?”
林猛眨了眨眼,摇起头来:“不可能的,各村子都只顾自家的船,哪那么容易拉拢?”
造一艘海船,可是要耗尽全村的人力财力,而这种私船贩卖的货物又大同小异,因而拥有私船的村子关系都不怎么样,不互相抢生意就算好了,哪有可能合作?
“你们都是贩私货的,离的又近,不论是面对海盗,还是面对官府,立场都是相同的,困境也一般无二。既然如此,通力合作才是最佳的选择。若是几条船组成了船队,抵抗海盗的能力也会强些。”伏波把话摊开了说,她一个人自然没法救下一个村子,但是通力合作未必不能。
这话说的通透,让林猛眼前一亮,然而很快,他的眸光又暗了下来:“村老们恐怕不会答应,这次出海死的人太多了,我爹没了,船也要修,若是跟别村联手,恐怕要被人欺负。”
这次出海损失太大了,货物被抢和船要修缮还是其次,那些老练的水手没了才是要命。就像他爹,原本也是四里八乡能说得上话的老船长,现在人都没了,还有谁能撑起林家村的脸面?
“若真出海,现在的船员肯定是不行的,得重新操练一番。我可以先带村里的青壮试试手,等有了成效,再拉出去跟其他村商量。海上不论是航船还是作战,靠的都不是单打独斗,有了章法,未必会败。”伏波等得就是这句。之前击溃海盗时,她就察觉了,双方的战斗都没什么技巧,更多还是靠着一腔血勇。海盗们敢拿刀,敢杀人,自然就能打得过村民。因此培养这些人的作战意识和船战经验,才是重中之重。
对于别的,伏波并没有把握,但是对于操练水手,尤其是风帆船的水手,她可一点也不虚。毕竟出身海军突击队,伏波十分熟悉海上作战,还专门参加过风帆船的特种训练。那学的可都是几百年来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还是靠得住的。只要没有火炮参与,海战最重要的就是撞击战和接舷战,这里面的学问和技巧极多,林家村里的青壮都是渔民,是天然的水手,只要好好练,出一批敢打敢拼的战士并不困难。
她说的轻松,林猛听的却睁大了双眼。这女子当真能操练船员?这可不是寻常女子该会的啊!如果只是武艺好,他还能理解,连海战也会,就有些惊世骇俗了。然而转念想想,孤身一人能冲出重围,杀了不知多少悍匪,之后还能好吃好睡,半点不放在心上,这本就不是个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兴许真能成呢?
林猛一拍大腿:“我这就去找村老!”
反正也没活路了,管不管用,总要试试才行!
第六章
“要跟其他村联手?”听到林猛这话,几位村老齐齐皱起了眉头,其中最年长的三叔祖更是眉头紧锁,连连摇头,“能不能成且不说,咱们刚失了一船货物,你爹又不在了,没个能撑起场面的人,怕是送上门让人欺辱啊。”
若是最先提议,却占不到优势,岂不是落得任人宰割?几位村老都是经验老道的跑海人,深知他们这些近邻们的脾性。都是欺软怕硬,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若是让他们瞧出林家村的窘境,怕不是要拆骨扒皮,占尽便宜。已经这局面了,再被砍上一刀,以后连翻身都难。
林猛也猜到村老们不会轻易答应,赶忙道:“这事还是伏恩公提的,她还愿教吾等海战之法。若是能行,说不定也能震慑别村……”
“伏姑娘要教你们海战之法?这,她如此年幼,又是个女子,怎会有这等手段?”三叔祖闻言露出了讶色。虽说他们十分感念这位伏姑娘救了林家人,但是区区女子,又哪里懂什么海战?这可是关乎全村存亡的大事,可不敢轻信这样的大话。
林猛却道:“叔公有所不知,恩公她出身怕是不凡,跟在身边的叔叔也是个厉害人物,应该是有家传的。这样的人物,总比咱们村里的人强些吧?反正人家也说了,要先操练咱村的青壮,何不试试看呢?”
“若是试了还不行,岂不更麻烦?距离秋税不过两月时间,哪里还有耽搁的余地?我看还不如去赁点钱粮,熬过这一遭算了。”坐在下首的中年人抢先开口,他跟林猛的父亲是一辈的,算是晚辈,此刻开口,顿时引来怒瞪。
“光是借钱顶什么用?别忘了利息有多高!若是借了还不上,才是要命的祸事!”他七叔张口怒斥。
林家村当年也是听信了商贾之言,借了钱跑海,结果赔了老底,险些要卖身为奴。也亏得大郎掌舵,这才好了些。现在大郎刚死,当弟弟的就要犯浑,怎能不惹人生气!
林五却也不肯退让:“既然是借,自然要想法子还。反正活不下去了,还不如给人卖命,好歹也是条出路。”
“你想让儿孙们都当人奴仆?”林老七大怒。
“不然呢?七叔可是觉得镇海大将军不在了,能换条出路,做没有本钱的买卖?”林五冷笑着道。
这下可戳到人痛处了,七叔嘴张了张,刚想说什么,一旁的三叔祖却率先骂道:“没见罗陵岛还有一批贼人呢!那可是杀了你兄弟子侄的仇家,难不成还想投靠他们?”
见长辈开骂,林七叔忍不住反驳:“也不是投靠,兴许能劫几条散船呢……”
不怪他这么想,跑海的,手上大多称不上干净。而且打劫嘛,只要几条舢板就够了,都用不着船。
“混账!是嫌林家死人还不够吗?抢人家底,也不怕造业!”三叔祖气的脸都红了,咳个不停。他们林家虽然跑海,还真没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现在这话都说出来了,眼瞅着是要害了一村人啊!
见长辈发作,林老七也不敢硬抗,只嘀咕了句:“这也不干,那也不干,难不成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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