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两天,本来就饿的心慌,突然看见这么爽口的饭食,张济民也觉得胃口大开,一口气全都给吃进了肚里。等把那凉飕飕又提神的薄荷茶喝光,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张大夫,帮主请你过去。”一旁伺候的小子见他恢复了精神,赶忙道。
张济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赶紧去洗漱一番,又换了件新衣裳,这才跟着领路的到了大堂。
一进门,就见个俊秀的年轻人笑着道:“张大夫昨晚睡的可好?”
张济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男娃还是女娃?怎么坐在主位上?
见他发怔,伏波自我介绍道:“我就是赤旗帮的帮主,姓伏名波。”
张济民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老夫张济民,见过伏帮主。”
“张大夫别见外,先坐下喝口茶。”请人落座,伏波打量起这位老者。
她已经听人禀报过了这位张大夫的来历。他在东宁县还算有名,最擅长汤剂,针灸手法也不错,还曾给妇人催产接生。这样的医者只要不出事,十有八九是能安享晚年的,奈何他膝下无子,一手拉扯大的徒弟又是个爱惹事的,得罪了个乡绅,差点没被打死。李牛打听到了消息,就派人去他们村子招人,那小子听闻了赤旗帮的厉害,死乞白赖的想要入帮,练好了武艺找那乡绅报仇,张济民真是拦都拦不住。
也是爱徒心切,最后张济民咬了咬牙,暗地里跟李牛商量了个法子。只要别让那小子上船学武,他可以来岛上给人治病,三年为期,薪俸一年三十两。等时间到了,他就带着那不肖徒远走高飞。如此一来,既能躲过乡绅继续寻仇,也能让那小子知道匪帮都不是善茬,收收心继续跟自己行医。
这一片苦心,还真是让人感慨,不过伏波对李牛的手段极为满意,想请一位全科大夫到海岛上坐诊,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给他点时间,估计教书的先生都给拐来了。
张济民坐下后,发懵的脑袋才算清醒过来。既然是一帮帮主,还是男装打扮,那多半是个少年了。十四五岁尚未变声时,也是喉咙平坦,声音略细的,再长得好点,的确是雌雄难辨,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回过神后,他立刻摆正了姿态,别看年纪小,又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私底下不知有多狠辣呢,连盘踞罗陵岛的贼寇都能杀干净,是能小觑的人物吗?虽说是医者,但是四里八乡跑惯了,他还是相当能伸能缩的。
见这老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伏波微微一笑:“赤旗帮乃是船帮,少不得打打杀杀。请张大夫前来,就是为了救治帮众,有什么需要的药物,尽管开口就好。”
一听这话,张济民立刻咳了一声:“既然来了,老夫必然尽心竭力。只是医术微末,一些伤病未必会治,还请帮主见谅。”
虽说心里有点怕,但是话得说到前面啊,要是治不好人,被人怪罪,他可吃不消啊。
伏波道:“张大夫不必担忧,我家传了一些战场的救治手段,可尽数传授给你,将来真有重伤难治的,也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张济民被这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还要教自己医术?还是家传的救治手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给钱帮忙还传授秘法,莫不是有什么诡计?
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张济民扭了扭身子,小心道:“这恐怕不妥吧……”
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那少年笑道:“当然,这也不是白送的,还得张大夫答应小子一件事才行。”
听到这话,张济民赶忙问道:“敢问是何事?”
“营中有些女子想要学习医术,若是张大夫肯教导她们,小子定然倾囊相授。”伏波正色道。
这话再次让张济民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鬼要求?他的医术何时传过女子?那些农妇渔妇又怎么可能学得会?
呆了半晌,张济民才勉强道:“帮主怎会生出如此念头?这,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道理都是人订的,现在岛上人手奇缺,若是遇上大仗,不知要有多少伤者,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法子。那些女子战时照护伤患,平日则看顾妇孺,也不用学的太深,只要知道些成方,学些粗浅本事就好。”伏波解释道。
这样听起来就正常多了,换做富贵人家,照料伤者的多半也是仆妇,懂点医理肯定更好。再说了,教女子可以马马虎虎,真让他教徒弟他还不敢呢,自己三年后就要离开,要是把一身本事都传授给别人,岂不是连饭碗都丢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倒不是老朽悭吝,实在是有些家学,不便示人。”
听他这么说,伏波就知道他已经心动了,笑道:“我家一种药酒,能够治疗外伤,消肿去脓,很是灵验,将来也就会制出一批。若是张大夫能够答应,我愿以此方相赠。”
这下张济民是真的心动了,听这少年的口气,他家中应该有人从军,家传的方子肯定是极为灵验的。救治伤患的手段,他离开后就没处施展了,但是药酒却能常备着。外伤化脓可是最让人头痛的问题,要是得个良方,可是能安家立命的。
想到此处,张济民也不推脱了,叹了一声:“既然帮主有此仁心,老朽自当尽力。”
伏波立刻笑道:“那就拜托张大夫了。”
※
“你怎么又摔出伤了?瞧瞧这青的……”扯着林默的手臂,何灵又是心痛又是无奈,自从她开始跟着公子练武,身上就没有利索过,不是磨破手脚就是摔伤撞伤,看着就让人难受。
林默往回缩了缩手,却没收回来,只得道:“练武都是这样的,我哥当初也是。”
“那是你哥……”
何灵还想说什么,林默却补了句:“公子也是这样。”
何灵顿时没话说了,看了那伤许久,才放开了她的手臂:“公子也该歇歇才是。”
最近这段时间,公子真是太忙了,每天睁眼就是一堆事,还会挤出时间教她们识字算数,练武强身。这还不算完,操练也没拉下,经常一大早上就出门跑个几里路,她都快担心死了。
林默却摇了摇头:“公子心里有数,咱们还是操心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好。”
听到这话,何灵不由叹道:“女营现在也有些人心浮动了,听说外面开始盖房垦荒,那些有家有口的都等着搬出去种田呢。也就上工的时候能安稳点,也不知公子说的‘医院’什么时候能好……”
“马上就能好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伏波大步走了进来。
何灵立刻站起身,喜道:“公子回来了!那医院真要建起来吗?”
“不错,你去问问看有多少人想学医,我会传授你们照顾伤患的办法。当然,明面上还是会由张大夫教授你们医理。记住了,所有选中的人都有钱拿,但是得胆大心细,能见血,有些力气。”伏波道。
这番话倒是让何灵有些发怔:“若是公子传授,何必还打着大夫的名头呢?”
伏波失笑:“你说那些受了伤的,是希望我给他治病,还是大夫给他治病呢?”
何灵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就算她再崇拜伏波,也知道看病肯定要选大夫啊。
伏波直接道:“由正经医生教出来的,跟半路出家的肯定不一样,更让伤者安心。不过也别把张大夫当摆设,多听多看多求教,他可是答应过我要教你们的。”
她知道的急救法都是标准的西医流程,跟现在不少人的思维可能会有差异。正好趁着教张济民的机会,把这些东西跟中医融会贯通一下,这个幌子还是不能少的。而在金疮、接骨、拔毒方面,中医也是有传承有经验的,能派上用场。不过一个张济民肯定不够,还得有更多的医生加入研究才行。反正她是准备时机成熟了就开始试制究竟,如果能找到白药、金鸡纳树之类的宝贝就更好了。
当然,这些都要长远打算,如今最关键的还是培养出一批“白衣天使”。从古至今,女性在战场上都是“消耗品”,直到南丁格尔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了世人的认知。对于伤患而言,及时的治疗,清洁的环境当然重要,但是心理的抚慰也必不可少。不说有护士和没护士对于伤患生存率会产生多大的影响,等到这些兵士真正明白女人也能救死扶伤,那么女性在他们心中就不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值得保护的人了。
这对于岛上观念的改变可是极重要的。
何灵用力点了点头:“如今已经十二个跟我学算数的了,还有三个跟着阿默学武。若是能有钱拿,肯定会有不少人愿意的!”
伏波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
何灵眼都快眯起来了,转瞬又回过神,赶忙道:“对了,营中有些女子想要嫁人啊。还有些人听说外面开荒了,心思都乱了。这要怎么办啊?”
伏波却不担心:“我都说过,将来女营会改成医院的,只会有少量女子常驻。其他嫁人也好,种田也好,都可随意。以后人多了,还会在村子里开设工坊,让女子们织布裁衣,乃至做些绣活,都会另有报酬。你得告诉营中的女子,不论是识字还是纺织,能学就要尽量学,唯有能赚钱的人,腰杆才会硬起来。”
就算在古代,江南女子的地位也比其他地方要高,正是因为纺织业发达,女人们也能赚钱,乃至成为家中的经济支柱。在家庭劳动不被承认的时候,一技之长和走出家门的勇气就极为重要了,她可不希望岛上的女人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想达成这一目标,增加工作岗位,提高经济地位,健全幼托制度才是关键。
何灵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她知道,若是女子厉害起来,也能跟公子一样让男人都俯首帖耳!因此不论公子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完成,尽自己所能为公子分忧!
第七十九章
“为何要学医啊?哪有女子学医的?”
如今女营已经有六七十人了,何灵一开口,下面就是一阵嗡嗡声。实在是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治病救人也是她们能学的?
何灵解释道:“也不必想的那么麻烦,主要还是学着照顾伤患,跟寻常仆妇也差不多。就是得胆子大些,力气大些,敢见血。当然,帮主也请了大夫,还是会教医理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听她这么说,心中生疑的反倒更多了,有个婆子好奇道:“若是有了伤患,不该是家人照料吗,怎么还要专门派人照料?”
“咱们赤旗帮可是船帮,将来少不得有打仗的时候,一次下来不知要伤多少,也不是人人都有家眷啊。再说了,就算有妻儿父母,照顾伤患又累又苦,也未必能照顾的好,何不找专人代劳呢?”何灵早就把这些事情想透彻了,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话顿时让不少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家里若出了一个伤患,简直能拖垮一家老小,花费钱财且不说,还得搭上人照顾。如果那“医院”真能派人照料伤患,似乎也不错啊。
立刻有人问道:“难不成以后伤患都是帮里养着了?”
“咱们住的女营以后要改成医院,但凡是战场上受伤的,都直接送来救治。如果平日有个伤病,也可以来医院看病,付个汤药钱即可。”何灵的音量一下就提高了,别说船帮了,寻常村子也没这么好的事情啊。将来要是学医的多了,就算岛上人多也不怕了!
下面女子一阵骚动,都兴奋了起来。人人都知道赤旗帮是个大帮,却没想到连治病都管了,这可不是大好事吗!
有人倒是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叫道:“何姑娘,女营当真要挪作他用了?以后咱们都要搬出去吗?”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口询问。有问没嫁人的怎么办,有问以后还要不要做工,还有些担心没人帮着带孩子,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何灵赶忙抬手压了压:“都别吵!我问过帮主了,以后咱们都会搬去村里,嫁了的跟夫婿住,没嫁的也能独居,只要开荒就能分到田,还会建工坊让咱们纺纱织布,也给工钱的。现在是说学医的事情,别又扯远了!对了,若是肯留在医院的,也有工钱可拿,还能学本事!”
听到这话,众人都放下心来。现在寨子是越来越像兵营了,她们住的女营虽说有围墙,但是还是心中打鼓,若是能搬出去住肯定更安稳啊。至于那些无依无靠或是有儿女的,听到建工坊也都松了口气。现在的工坊其实就不错了,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有人帮着带孩子,若是再给点钱,就算一时嫁不出去也不至于饿死了。
心思定了,再回到学医这事上,难免有人嘟囔道:“若是照顾受了伤的,岂不是吃喝拉撒都要操心,还得擦身,又不是自家男人,不大妥当吧?”
“就是就是,大老爷们还要咱们伺候,这要是传出闲言碎语可怎么办?”
“兴许有人不在乎呢,毕竟给钱呢……”
这些话听的何灵脸都黑了,正在这时,一旁传来了个冷飕飕的声音:“可不是吗,缺胳膊断腿血淋淋的,也有人想着往上坐呢。”
这腔调实在太刺耳,刚才阴阳怪气的女人们顿时怒了,有人叫道:“阿红,你是不是皮子又痒了?”
阿红呵呵一笑:“是啊,我是皮子痒,你是哪儿痒呢?”
那女人气的差点起身撕她的嘴,何灵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高声道:“照顾病患有什么不妥的,你病的快死了还要嫌弃大夫是男的吗?要不是那些人拼死征战,哪来你们在岛上的安稳日子?再说了,你们的男人、儿子就不会上船,不会受伤吗?多些懂医理,心思细致的女子照顾还不好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把所有怪话都压了下去。人群里有个妇人低声道:“我男人说过,真打起来,重伤的都得扔海里,有些伤了手脚的,原本瞧着能活,后来也生生拖死了。若是能治,他上船我也能安心些。”
谁能不盼着自家人安安稳稳的呢?将心比心听起来俗套,落在自家身上才知道痛。
见众人神色都有些改变,何灵松了口气:“学成了都是能安家立命的本事,虽说是照料伤患,但是将来也未尝不能照料些久病卧床的。若是跟着学学,也能照应家中老人。再说了,这可是给工钱的,治病救人,还能赚钱顾家,走到哪里都是正正经经的营生!”
在众人面上看了一圈,何灵随意点道:“阿红,你要不要学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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