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去就回,还真是只花了盏茶功夫。见陆俭这么快就搞定了,伏波也有些惊讶:“都处理完了?”
陆俭叹道:“此事麻烦,估计还要纠缠些时日,咱们先回去吧。”
任谁刚刚遭遇过暗杀,此刻没心思在外面闲逛了,伏波从善如流,跟着回了陆府。这事摆明了就是陆家内斗,然而两边使出的招数都有些古古怪怪的,让人摸不清头脑。伏波也没打算掺和,真有需要她的地方,陆俭肯定会开口,到时候酌情拿些好处就是了。
陆俭这边轻松搞定,另一边可就炸了锅。珠宝铺里,大管事气的直拍桌子:“这就是你找来的好手?!半点用处都没,还被人拿住了把柄,这让老夫怎么跟主母交代?!”
那老掌柜被骂的灰头土脸,吭吭哧哧道:“谁,谁承想……不是,我找的都是口风严的,也没露咱们的身份,查不到的……”
“查个屁!”大管事吼道,“姓林的可是拿过礼的,三公子的信也收过,他敢查什么?!”
话虽如此,下面的人却一个都不敢吭气。这根本就不是官府敢不敢查的问题,而是二公子把事情捅进了衙门里,一个不好,就是要闹出“家丑”的。老爷这都要入主礼部了,是添乱的时候吗?真要闹起来,主母未必会受牵连,他们可都是要遭殃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派家丁去了,至少刺杀不成还能死个干净,不会被人抓到大牢里啊!
发了一通火,大管事狠狠喘了两口气,再次盯住了老掌柜:“真查不到咱们?”
“查不到!”那老掌柜赶紧擦了把汗,“给钱的,接头的都不是咱们的人,绝查不到咱们头上!”
大管事闻言脸色才好看了点,见状,有人低声道:“要不要找找人,在牢里灭口……”
“查不到还上赶着去灭口,怎么不把把柄递人家手里呢?”大管事立刻喷了他一脸吐沫星子。
那人一缩头,也不敢吭气了。
大管事顺了顺气,才开口道:“牢里那些人就不必管了,想来有人会想法子一一除去。还是要对付二公子更关紧些,不尽快解决,定会惹出无穷后患。”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憋了半天,有人小声道:“经此一事,二公子防备必然更严,如何下手?”
之前陆俭在街上瞎逛,下手的机会自然就多。现在都被人刺杀了,肯定要小心防备,尽量不去人少的地方啊。这怎么动手?
“他在番禺有铺有宅,还怕没法动手?”大管事冷冷一笑。
“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如今城中戒严,恐怕不好办啊。”有人低声道。
“对对,要不要等等再说?”立刻有人附和。
现在城里的守军极多,不论是放火还是攻打宅邸,都会惹出不小的麻烦,到时候恐怕不好解释。
大管事却道:“他被刺之事,半月就能传到京城,再有一月,南洋的船就要回来了,拖下去谁能担起责任?咱们拼上一把,能不能成且不说,牢里那些人肯定是会死的,到时候二公子没了把柄,这事就好说了。”
这下众人又都闭了嘴,若是没有之前的行刺,拖些时日也不是不行。现在搞砸了,就要想法子补救。而这时候动手,不只是对二公子施压,更是逼迫知府林大人今快帮他们除掉罪证。到时候连番遇刺,家宅被毁,连送进衙门的人证都死了个干净,二公子也该知道轻重,退避三舍了吧?
当然,若真能杀了他,哪是再好不过。死无对证啊,还有人敢赖到主母身上不成?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安全了。
这法子不算太好,但是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已经陷入麻烦,总得拼上一把才行!
※
只在家歇了一天,还没等严远出门探查地形,陆俭就找上了门来,对众人笑道:“昨日多亏贤弟和严兄弟相助,才能轻轻松松解决刺客。今日愚兄做东,摆宴锦绣阁,聊表心意。”
别人怎么想的严远不知道,他脸是差点就黑了,直接道:“陆公子,那些人行刺不成必然会有后手。锦绣阁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锦绣阁是什么地方?番禺城第一大青楼啊!你在家里设宴不行吗,非要去那种烟花地?
陆俭笑道:“正是因为人多,才更安稳。昨日一场死斗,也该松快些许才是。锦绣阁酒菜皆是一绝,亦有清倌人作陪,若是严兄弟不喜,咱们只饮酒赏乐即可。”
严远还想说什么,却被伏波一眼给瞪回来了。
“既得明德兄盛赞,吾等自然要去见识一番。”伏波没有二话,干脆应了下来。
得了准话,陆俭立刻命人安排。严远憋了半天,才小声道:“东家,烟花女子的眼睛都毒辣的很,说不定看出了破绽呢……”
男女在骨相上大有不同,寻常男子可能瞧不出,那些卖笑的女子却未必看不出,要是被人拆穿了身份可怎么办?
伏波却反问道:“陆俭是嗜好女色的人吗?”
严远摇头。至少在明面上看,那真是个翩翩佳公子,风度气度都有,绝无登徒子的浮浪。
“那咱们这些人里,有女色就能拉拢的人吗?”伏波又问。
严远再次摇头。住在陆府,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东家一不小心露馅。而且他们来番禺又不是为了享乐,而是救人来的,哪有心思惦记女人?
伏波笑了:“既然如此,他为何偏要在锦绣阁摆宴呢?”
严远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必是另有所图!”
是啊,陆俭这人精明透顶,揣摩人心更是个中好手,怎么莫名其妙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明白后,严远立刻道:“那咱们可要做些准备?”
“不必,就算有安排,也是他有求于咱们。”伏波干脆道。
陆俭表现的再怎么温文,对上陆家时,也是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哪会不安排后手?静观其变即可。
陆俭的动作并不算慢,很快就备好了车,载上两位“恩人”前往锦绣阁。身为番禺城最大的青楼,锦绣阁最标志性的就是临街的欢门,上百女子红袖招招,彩帕飞舞,还未入夜就欢声连天,恨不能勾人魂魄。这等做派,寻常地方可是看不见的,也就海港边上最吃这套,大海上飘个把月,母猪都能赛貂蝉了,何况这样的胭脂窟粉红阵,真是分分钟榨干钱财。
陆俭选的雅阁并非独栋的小楼,而是在欢门不远处的三层高楼里,只要开窗就能瞧见外面欢闹场面,关了窗又是清净雅致,无人能窥伺,可谓颇有情趣。
进了屋,分宾主落座,流水般的菜肴就摆上桌来。这次选的可不是大圆桌,而是分席独坐,每人身边都安排了娇娘伺候,端茶倒酒好不殷勤,还有清倌人在一旁吹弹奏乐,为贵客助兴。
酒过三巡,陆俭问道:“这些菜肴可合贤弟心意?”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是等的有些乏味。”伏波微微一笑。
陆俭挑了挑眉,也笑了起来:“倒是让贤弟看穿了。”
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众多女子纷纷起身,关上了窗户,退出了房间。诺大厅堂,顿时安静下来,陆俭这才道:“孙兄,此间没外人了,还请一晤。”
严远悚然一惊,他没发现屋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啊?
这时,从外面屏风处走来了一人,在次席坐了下来,对众人拱手道:“在下孙元让,见过诸位。”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严远眸子一缩,浑身都戒备了起来,这人的本事不小啊,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来到近前,当真让人防不胜防!
伏波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方才你端菜进来过?”
孙元让面上露出讶色:“伏帮主察觉了?”
“当时没有。”伏波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雅间上菜时,都是由小厮端到门外,再由婢女送到桌前。她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屏风附近,见过他的身影。不过那时他低头哈腰,肩膀也缩的厉害,哪有半点气势可言?而现在,这人肩背平直,目光明锐,全无方才的谨小慎微。说实在的,他长相不差,高鼻阔口,目有神光,也难为他藏在人群中不漏声色了。
孙元让闻言一笑:“雕虫小技,倒让伏帮主见笑了。”
严远已经反应过来,这人恐怕是用了什么江湖手段,来锦绣阁就是见他吗?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好在,陆俭并未让他久等,笑着介绍道:“伏贤弟,孙兄乃是蓑衣帮大当家孙明理的侄儿。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商。”
严远一下握紧了膝头,蓑衣帮!这姓孙的好大的胆子啊!如今满城的官兵,为的不正是这群蓑衣贼吗?两个贼酋还关在府衙的大牢里呢,这人就敢大摇大摆伪作小厮,跑来锦绣阁与人相见。他是真不怕死吗?
伏波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昨日行刺陆兄的,可是孙兄手下的人马?”
第八十七章
孙元让是真被这一问惊到了,他装作小厮,不只是为了掩饰身份,更是为了看看陆公子口中的能人。赤旗帮声名不显,帮主又是这么个青嫩的少年人,之前他还略有疑虑,哪料一上来就被人叫破行迹,现在连他们的安排也能猜出来,是陆俭透露了风声,还是猜出了端倪?
不自觉看了陆俭一眼,孙元让才道:“不全是。”
那一眼,伏波可瞧见了。略一思索,她也看向了陆俭:“对面有你的人?这群泼皮是提前就找好的,只为夹带人混进大牢?”
陆俭笑了:“还是瞒不过贤弟啊。不错,孙兄曾在城中数个帮派安插人手,我正好能让人联络一支,前来行刺。”
孙元让也反应了过来,两人并未交底,实在是这位伏帮主心思敏锐,道破了他们的谋算。他也叹了声:“实在是大牢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这才让陆兄冒险一试。”
这短短几句话,足以让人看清其中弯弯绕绕了。严远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看来胆子大的,还真不止一个。为了送人进大牢做内应,蓑衣帮应该是做了不少安排,谁料牢房太严,始终没法成功,这才联系上了陆俭。那场刺杀其实并非作假,前来的刺客也明显带着杀意,但是人却是提前就选好的,本事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里面掺了沙子。难怪陆俭会让他们手下留人,又出人意料的选择了报官。
这就是实打实的以身为饵了,如果不是他们守在身边,陆府家丁就算能解决,估计也得有所损伤,陆俭会紧张再正常不过。可是话说回来,去哪儿都要带着他们,没事在大街上闲逛,为的又是什么?不正是为了引蛇出洞,并且以他们为屏障,多一重防护嘛。
都算计到这份上,还不肯提前知会,是该说这人心思深沉呢,还是该说他自信过人,胆大妄为呢?
然而这番安排,对于他们来说却未必不是件好事,严远一下扭头看向伏波,就见对方靠在了椅背上,笑着摇了摇头:“陆兄还真是大胆,也不知会一声,人要是被我杀了怎么办?”
陆俭无奈一笑:“谁是细作,就连我也分不清楚,杀就杀了呗,左右不过是运气。再说了,就算送进牢里,能不能活下来也要靠运气呢。”
这才是伏波想问的:“要是活不下来,岂非白费工夫?我记得进大牢都要受刑,还是你家这样的麻烦事,估计不少人想让他们死吧。”
这次回答的,却是孙元让:“进去的其实都是送信的,只要露面就行。况且陆兄也说了,陆家后续还会有所动作,很快就会动手。”
伏波眉峰一挑:“放火?夜袭?”
这话显然是问陆俭的,他勾了勾唇,显出一抹嘲讽:“估计会先放火吧。等库房烧起来,会引发大火,到时就是劫狱的时候了。”
这可太毒了!完全是趁着陆家发难,搞一波大的。到时候真要是劫狱成功,肯定要把事情推到陆家那边,这样的大案少不得折腾……严远简直都要同情陆家了,何苦招惹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呢?
不过越是乱,对他们越有好处啊。严远顿时想起了之前伏波的吩咐,他们不就打算浑水摸鱼吗?现在有人搞事,还跑过来会面,可是涉入的最好机会了!
伏波神色却无变化,只道:“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为何还要寻我?”
孙元让此时也收敛起了猜忌,拱手道:“在下也听陆兄提起过,伏帮主胆色过人,嫉恶如仇,这才请他引见。吾等虽说有把握救人出来,也筹备好了脱逃的路线,但是陆上总不如海上稳妥,想请伏帮主送吾等前往潮州府,将来必有重谢!”
“既然是去潮州府,何不选青凤帮,他们应当更有把握。”伏波反问。
这真是连“重谢”都不放在眼里,然而此刻孙元让已经明白了陆俭为何会让他见这位赤旗帮帮主,而非其他海上大豪。一个有分寸有顾虑的人,往往要比大包大揽的更加可靠。他正色道:“一事不烦二主,况且比起沈三刀,在下还是更信伏帮主。”
因为陆俭,她的确算是涉入此事了,而真乱起来,她也的确会尽早离开番禺。然而面对这郑重请托,伏波突然一笑:“你既然知道我嫉恶如仇,不怕我看不惯蓑衣贼吗?”
若是寻常大盗,这一句就足以撕破脸了,孙元让却洒然道:“我蓑衣帮从未欺压良善,逼迫百姓,只杀官开仓,救了不止多少苦命人。别人视我为贼,我却觉得天底下最大的贼,乃是朝廷诸公,是世家巨宦,是那些吃了民脂民膏,还要吃人的家伙!赤旗帮帮规,我亦有耳闻,正是因为仰慕伏帮主为人,才求上门来。哪怕此事不成,也愿交个朋友,结份善缘。”
他的目光炯炯,神色坦荡,出口更是振聋发聩,让人不由自主生出钦佩。看了那人良久,伏波才缓缓点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有些事情,得提前问清楚才行。”
孙元让闻言精神一振:“伏帮主请讲!”
“劫狱大概在什么时候?”伏波问道。
孙元让立刻道:“这个要看陆家什么动手。”
陆俭微微一笑:“不会超过五日,我有内应会提前报信。”
伏波颔首,又问道:“若是如此,停在番禺港的船队就要提前动身了。到时闹腾起来,明德兄不会受到牵连吗?”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劫狱时陆家人闹的最欢,那么被人怀疑的,除了江东陆氏,自然也要包括陆俭。船队离开,会不会让他的嫌疑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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