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
刚才一打岔,沈凌也歇了立刻察看照片的心思——到底觉得这里不算安全,她不是完全信任黎敬雪——她把文件袋放在一边,拉过装着菠萝炒饭的小碗,又拉过盛食品垃圾的小餐碟。
“廷议会一直很古怪。”
沈凌用筷子挑出三粒菠萝块,随手在餐碟上摆了个三角形的形状:“监事会,廷议会,总教长……对吧?按常理来说应当三者达成互相制约的平衡……”
可廷议会从来低调得过了头,她作为祭司在教团待过的那一百多年,就没见过隶属廷议会的家伙吱过声——黎敬学那玩意儿除外——通常情况下,是总教长和监事会吵来吵去,具体关系类似于总裁和董事会。
“您错了。”
黎敬雪拨开她瞎戳的筷子,把自己点的黑森林蛋糕上那枚樱桃放在这三角的正中间。
“是廷议会,监事会,总教长,与正中间的祭司。”
至高无上的祭司,凌驾于一切的祭司。
沈凌嗤笑:“那只是你们写在教科书里的制度。”
不。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位大人一手建立了廷议会、监事会,提拔了总教长。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所侍奉的那位祭司就是教团的最中心,教团的一切。
只是后来……
黎敬雪摇摇头。
“总之,我所说的廷议会的古怪,并不是说他们一贯的低调作风。就在我联系暗线试图从黎敬学那里取照片时,打听到一些总教长和廷议会之间的事情。您知道,黎敬学不仅是总教长,也是廷议会副主席。虽然他廷议会副主席的职务只是个挂名,但您知道这个挂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怎么?很重要?”
很重要。
正巧是从黎敬学虐杀了薛谨留在结界里的灵魂,成为祭司的那天开始。
“是黎敬学通过……甄选结界的考验,成为祭司开始。”
“那又有什么问题?”
“您知道,那个结界的甄选方式……是有些残酷的。而黎敬学……在那之前,他就因为某些事,有了心理问题。据我观察,决定前往那个结界之前,他是有死志的。”
杀了那个憎恨到骨子里的叛徒,一遍遍地发泄自己的怨恨,之后再为同样最尊敬的那位自杀,不管不顾地扭曲下去——
虽然分外不耻,但黎敬雪多多少少在那之前察觉了一点。
只是后来他真正采用的虐杀方式令她作呕,直接决定把曾经的弟弟当作死了,不再理睬那个畜生——
可如今冷静想想,黎敬学想要自我了断的打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他对薛谨的怨恨来看,明明是杀千百遍都不够,不可能存在什么“在结界里完全释然”的可能。
那他为什么突然放弃了自杀,决定活下去?
正巧是……成为廷议会副主席的时候?
沈凌可听不见黎敬雪心里种种的考虑。听到黎敬学的名字就能让她食欲全消。
此时,她直接放下勺子,又拈起刚才抽了一半架在烟灰缸上的香烟,皱眉狠狠吸了一口。
“怎么?”话里的刺令黎敬雪忍不住皱眉,“你打算为你的双胞胎弟弟辩解,说他是有空衷的,来个洗白?”
“那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那玩意儿是畜生。”
“那你为他开脱什么?”
“这不是开脱……我是说,黎敬学的变化,可能与廷议会有些关系,而他被挂名副主席,就说明廷议会的主席可能——”
“黎敬学是个喜爱炫耀的残忍性子,我一直认为当年E国之行他是打算把我带过去的,但我却突然在出发前遭到关押,这不符合黎敬学的——”
黎敬学在结界里虐杀后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看清他手上的碎肉;放出Akuama意图谋杀沈凌时勒令她在一旁为他撑伞;在E国布置变异魔物时更是闹得整个猎魔世界都被震动。
出发之前突然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关押,过了几天又默不作声把她放出来,掩盖了一切在E过所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里甚至包括真正杀死……杀死那位?
不。
越想就越感到古怪,越想就越觉得这不是他的作风。
黎敬雪了解黎敬学,他们毕竟是双胞胎。
再结合廷议会,结合那位从未露面的廷议会主席……
“够了。”
沈凌轻声喝道,一脸厌烦:“如果你是想让我转移目标,不去攻击你的宝贝弟弟,那是白费功夫。我了解到廷议会有些古怪,但那是个一百多年乃至我出生之前都没在教团内部吱过一声的低调势力……再如何,黎敬学,是我目前的第一目标。”
“……当然。我只是想提醒您。”
“那我收到你的提醒了。现在别再提黎敬学这个名字……呕,我想吐。”
【数小时后,夜晚,C市郊外,通往家的街道】
与黎敬雪的谈话并不愉快。
但每次和黎敬雪的谈话都是这样,总是谈着谈着就快吵起来……
不过每次都收获颇丰,黎敬雪在工作效率上没话说,作为属下比卡斯卡特出色太多。
沈凌想,她看不惯的,只是黎敬雪那张与黎敬学相仿的脸,以及她性格里奇奇怪怪的某部分吧。
遵守规则,谨慎,淡漠。
总觉得……有点像阿谨。
像得讨厌。
沈凌喘了口气,拉紧雨衣的松紧绳,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在瓢泼大雨下被打得可怜兮兮的,几乎垂成一条大水滴形的毛巾了。
……那里面装着她没吃完的菠萝炒饭和艇仔粥,拎回家后大抵是真的不能吃了吧。
头发又因为静电炸起来了,跑出来的一卷挡住了她右眼的视线,又因为狂乱的雨水被打湿成一大股,贴在她脸上,几乎是“唰啦啦”地往她脖子里淌水,冷得她走一步就抖三抖。
……结果抖得头发更乱,两只眼睛的视野都被雨和额发盖住。
沈凌心里的燥气越烧越旺,她力道极大地甩甩头,想把碍事的头发甩开,却甩丢了雨衣头顶的兜帽。
暴风雨瞬间顶头浇下,打得她脸颊生疼。
从脖子到脚的感觉神经也瞬间冷到麻木,沈凌感觉自己是被破天气玩弄的可怜虫。
——幸亏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吩咐黎敬雪隔天把文件袋寄给自己,避免好容易得来的情报打湿毁掉的可能性,嗯。
嗯。幸亏。
嗯。多好。
嗯。避免了最糟糕的状况。
嗯……
“嗯你麻痹!”
被暴雨惹到炸裂的祭司大人凶狠地挥起手臂,脱口一句曾令萨尔伽瑟瑟发抖的“文雅口语”,学着球赛里那些撸袖子打架的球迷冲天空狠狠竖起中指,接着把手中的塑料袋一抛一甩,狠狠砸在路边的垃圾桶桶壁上。
垃圾桶“哐啷”作响,本该震耳欲聋的一声掩在暴雨里。
于是沈凌继续发泄怒气。
她在垃圾桶边缘砸了好几下食品袋,直到黏腻的汤汁隐隐溅到手心,才堪堪停下。
接着,这姑娘相当凶狠地抬脚踹了踹垃圾桶旁的墙,再次对墙比了个中指,嘴里继续口吐芬芳之言。
最终她气冲冲地掀开垃圾桶盖子,将其盖到头上,无视自己目前接近半瞎的视野,一屁股在墙根旁坐下,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摸出来,叼烟,点火……想起来自己没有打火机。
讨厌。
沈凌顶着垃圾桶盖遮雨,坐在墙根边,眼前脸上潮湿一片,觉得又回到了刚从教团里逃出来时的那段日子。
而她此时等不到碰爪爪的人,也明白看不到漂亮的风景,嘴里还可怜兮兮叼着根潮了一半的烟。
唯一能抱紧的,是一架古董的手提式收音机。
讨厌。
讨厌。
脸上更潮湿了,眼睛更模糊了,冰冷的身体里感到一丝微微的热意,而沈凌绝不承认那股热意是从眼睛里滚出来的泪。
讨厌。
她咬紧了齿间的香烟,掐紧手指,在地上的水坑里用指甲用力抠划。
就这么划出洞来,让她跌到地底也可……
划。
划了半天,指甲生疼,地面纹丝不动。
……也可能是划破了地方,她被头发挡住的眼睛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内心的委屈,就像洪水那样冲了出来。
她猛地站起来,抱着收音机跌跌撞撞往前冲:“去你——”
撞也行!
跌倒也行!
她不要回家了,不想回家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洗澡水都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煤气费好像又没交——
讨厌的暴风雨!
讨厌的台风!
讨厌的冷!
讨厌的,讨厌的——随便把哪个低等生物的车子撞飞吧!
讨厌的一切!
“砰!”
最幸运的祭司,果然说撞就撞,说倒就倒。
……只不过撞得不是某个低等生物的车子,因为如果真的冲动撞飞低等生物的车子,她大概还要搭上给对方赔钱的倒霉事件……
沈凌什么都看不见,头上还顶着垃圾桶盖,只隐隐察觉到自己撞倒的是个人类雄性。
因为她撞的似乎是肚子的位置,而对方肚子的位置很硬,应该有腹肌。
——当然,被撞倒的也是对方,幸运的祭司是不会吃亏的。
正在发脾气的沈凌,便叼着烟恶声恶气踢了踢对方的小腿。
“喂,对不起!你有打火机吗?借个火!我会给你钱的!待会儿给你很多钱补偿!要多少你开价!”
对方没开口。
他似乎是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被踢脏的裤子,捡起掉在地上的伞。
——沈凌没看见这么多细节,但她知道对方撑起了伞,因为她用来遮雨的垃圾桶盖不“叮叮哐哐”响了,周围的雨声变小了一点。
她恼怒又难过地甩甩头,还是没甩开挡住眼睛的头发。
“喂!喂!你聋了吗,借个火——”
“我不抽烟。”
薰衣草和雨水的气息突破了打湿的烟草味,戴着银环的手指从垃圾桶盖下探进来,拨去了她眼前的额发。
薛先生慢吞吞地说,注视着那顶垃圾桶盖:“所以身上没带打火机。”
沈·骂了脏话·竖了中指·叼着香烟·威胁路人·踢人小腿·逼人借火·流氓恶霸·凌:“……”
“我来接我妻子回家。今天雨很大,怕她淋湿了。请问你见到我妻子了吗?”
这条路上唯一的雌性抖了抖,缓缓蹲下去,变成一个矮矮的垃圾桶盖。
垃圾桶盖“叮铃哐啷”地试图往伞外跑。
“我帮你去转角问问哦……”
“凌凌,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凌:没事,阿谨回来我就戒烟。
沈凌:我在阿谨面前很乖的。
沈凌:哈哈哈哈哈哈说什么呢本喵长大啦不会在阿谨面前暴露什么的,那是阿谨呀。
刚回来就出门撑伞找媳妇,惨遭街霸少女撞倒、踢打、骂骂咧咧、借火的薛先生:哦。
好气哦,但还是要维持重逢的喜悦.jpg
本宝宝今天不能被骂!本宝宝要评论(叉腰)
第94章 第九十二只爪爪
第九十二只爪爪
“吸烟。”
“不……”
“说脏话。”
“等……”
“竖中指。”
“没……”
“威胁路人。”
“我只……”
“举止粗鲁, 行为恶劣,道德败坏,而且……”
他冷冷地总结道:“违背规则。”
“等等, 阿谨,不是的, 我当时只是——”
“以上有任何一种事是你没做过的吗?”
“……没有。”
“那你还打算辩解什么?”
“我……我不想的……这是个意外……我是说, 阿谨, 只是今天突然……”
“够了。”
婚戒坠落在地面上, “咕噜噜”转了两圈,空旷感和心悸感接桩而来,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次掉落并非违背主人的意愿, 沈凌也没有被捂住眼睛,她亲眼看着这颗象征着婚姻的戒指被摘下、降落、着陆、滚动。
一路滚进了路边的沟渠。
她的腿也随着掉落的戒指变得有点软了,只好一点点蹲了下来,恍惚伸手去捡那枚戒指。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摘下戒指的人淡淡地问,语气里的失望也是淡淡的:“不是说好你会乖吗?”
“我……不,不是的, 我……”
“我不认识这样的沈凌。”
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有时候,某个人的话语,就能比拟摔打在全身的暴雨,比拟数年一次登陆的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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