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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的量词是一只——严午

时间:2020-12-26 09:20:57  作者:严午
  【哎,妈妈,什么时候能去看烟花啊,台子上那个玩意儿怎么还没死?】
  烟花。
  沈凌想起薛谨在通话里柔声向她描述的那副美景,她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
  ……睁开眼睛。
  自己的正前方正是那条传来奇怪声音的长廊。
  好了,看来没错了,就是这条路。
  幸运是不会让她走错的。
  沈凌摸了摸脖子上挂好的收音机,又转转无名指上的银环,找到十足的安全感后,她屏息凝神,再次疾奔向前,迅速无声踏过木制地面,就要顺势攀上廊檐,直接隐在阴影里拐弯过去——
  “砰!”
  长廊拐角处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吓了她一跳,下一步踏脚就斜了几寸,直接导致那里木雕的装饰品被踢落,一路砸进廊外水面。
  响声很大,廊下走过的身影抬起头来,可沈凌反应更快,下一秒她尖利的指甲就滑到对方咽喉的位置,一个疾扑撕裂——
  对方很危险,这是她第一个反应,因为自己在高度警惕的前提下竟然没有听见或嗅见这人接近的任何预兆。
  可这也是她的最后一个反应。
  在与那双抬起来的眼睛对视后,沈凌惊愕地收回了指甲,疾扑之下也顾不上找着力点,扭腰侧身避开后,就那么失去平衡,直直摔在了他面前。
  “阿谨?你怎么在这?”
  那是薛谨。
  眼角的泪痣,藤紫色的兽瞳,沈凌绝不会错认的薰衣草气息。
  ……只除了,比起早上自己离开的时候,现在的他似乎变小了不少。
  这是个少年,身高比沈凌还矮一点,身上还穿着厚重古典的衣袍,袖摆宽而长。
  沈凌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但气息绝不会骗人。
  她摔倒在地,看着他低头与自己对视,所有防备就全部放下了。
  “你怎么在这里,阿谨,还穿成这样?”
  她嘀咕了几句,又清清自己的嗓子,有点窘迫道:“但是很好看……我是说,你这样看起来挺美的。”
  薛谨摘眼镜的时间往往是洗过澡后与晚上休息,因为他如今避免和沈凌睡在一起,又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需要隐藏,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这么直接在白天见过真正的阿谨了。
  本就动人心魄的美,少年未长成的精致感,再叠加极衬他气质的重袍……
  沈凌咽咽口水,笑嘻嘻地冲他伸出手臂:“阿谨你这样真勾人。我好想扒你衣服玩哦。”
  对方停顿了一下,由站立的姿态缓缓蹲下,与她视线齐平。
  他眼睛里不含什么情绪,也没有叹气,嘴唇淡淡抿成一条直线,沈凌猜这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背着他出现在这里涉险生气了。
  ……唉,之前那句话没打岔成功啊。
  沈凌只好试着转移矛盾:“你不是也背着我突然跑到这里嘛,今天约好中午去吃牛……”
  “是吗。”
  对方终于说话了,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很宠溺,同时对她伸出手。
  “来吧,凌凌,我先扶你起来。看你摔的,这么莽撞还敢跑到廷议会来。”
  沈凌一愣。
  ……阿谨,什么时候知道廷议会了?
  不对不对,阿谨什么都知道,能辨认出回廊里的方位也不古怪吧。
  “凌凌,听话。快起来,别在地上趴着。”
  哦。
  沈凌向来很听薛谨的话,所以一头雾水的她还是选择把问题抛到脑后。
  她搭上他的手心,只觉得一片温热。
  ——这是有温度的触碰。
  ——这不是不能给她拥抱的那个阿谨。
  这份温度火焰般从她的手掌一路烧进神经,烧得沈凌脑子一片空白,烧得她背后炸出一层冷汗。
  她本应感到欣喜,可此刻……
  怎么突然害怕起来了?
  “阿谨。”
  沈凌喃喃道,“你怎么突然有温度了?”
  对方拍拍她蹭上灰的裤子,又理理她摔乱的发型。
  温热的指尖穿过她的头发,滑下她的耳朵,停在她滑嫩白皙的颈旁。
  沈凌脖子上挂着的那只收音机是古董旧货,这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看在他眼里也十分格格不入。
  “怎么又去捡了垃圾?”他摇摇头,“听话,把这东西取下来,凌凌,我带你去吃午饭。”
  【之前别人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这是一件包含着祝福的礼物。】
  沈凌不动了,沈凌缓缓把搭在他手上的爪子抽出来。
  “你干嘛要这样?”
  她小声说,“你干嘛要这么明显地向我表示你不是阿谨?你就是阿谨。你又是在乱生什么气?”
  对方缓慢地眨眨眼睛。
  “我没有呀,凌凌。”
  沈凌感受着他温热的指尖在自己颈侧滑动。
  缓缓滑动,又像珍爱的抚摸,又像勒紧前的安抚。
  “来,把这个东西从你脖子上丢掉,我们去吃午饭吧。”
  这就是阿谨。
  她不明白。
  沈凌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某个点着红烛的画面,身着婚服的阿谨看上去打算绞死自己;一会儿又是寂静杂乱的房间,睫毛间搔着水晶串的阿谨敛眉伏案,半晌从长桌的抽屉里拿出两支糖葫芦来。
  这些画面她都不曾见过,却分外熟悉。
  这些画面里的阿谨,都是眼前阿谨的年龄。
  半大的少年,美艳又宁静……
  沈凌在恍惚中作出了回答。
  她紧紧抱住了收音机,一如三年来每天的夜晚。
  “不。”
  “……唉。凌凌,你不乖了。”
  摩挲着她侧颈的手,猛地张开、收紧:“那我只能在解决莽莽撞撞的你之前,尽可能地得到一些我需要知道的信息了。”
  沈凌的喉咙被用力捏在一起,她张张嘴,没有任何反抗,似乎还想说什么。
  “现在我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没有温度,只是极易碎的活死人。”
  他另一只手简单粗暴地锤上沈凌脖间的收音机,把音箱的位置砸了个稀巴烂,连同沈凌的胸口也被砸陷了一块,露出可怕的白骨,“而且我还知道你戴着的这个东西很重要,所以有必要立刻毁掉。”
  血沫涌上来。
  又被勒紧的喉管堵住。
  沈凌的脸色逐渐发青。
  被砸陷的胸口里跳动声慢慢微弱。
  “很难受吗?”
  他柔声问,“后不后悔对我伸出手?总是这么蠢,凌凌。”
  【无论如何,真正的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对的。
  阿谨永远不会真正伤害她。
  即便是那个点满红烛的奇异画面,勒紧她的红色阿谨也在最后放松了手指。
  阿谨不会……
  “不……”
  她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面前美貌的少年愣了愣,侧耳去听。
  “不甘……”
  沈凌挣扎起来,用力挥舞着双臂,锋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脸。
  ——只是轻轻一小划,那里却像被刀片砍断一般,溅出极浓稠的——那不是血,那是暗红的恶心的碎片——
  沈凌心中大定。
  她的指甲和牙齿永远不会伤害薛谨,如果能够伤害,那么这个东西绝不是薛谨。
  可这个东西就是和她的阿谨一模一样,这个东西和她的阿谨没有区别,只除了温度与——
  “不甘心。”
  沈凌说完了那三个字,指甲毫不留情地划开掐住自己的东西。
  后者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血腥地被炸开,一如她过去用指甲划开的生命——事实上,当沈凌念出那三个字时,他就晃了晃,变成一缕模糊的烟,缓缓散去。
  沈凌重新跌落在地,因为之前的窒息感,她抚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
  收音机完好无损,胸口也没有破开,颈上没有手指印。
  刚才的那个东西是阿谨没错,但不是实体的阿谨,不是独立的阿谨,不是完整的阿谨,是……
  是在长廊里呼唤她的某片幻象。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个耳熟的少年嗓音,就是阿谨。她一开始就该发现的。
  阿谨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阿谨抽泣着低喃这三个字,告诉了她破解这片幻象的钥匙,从而将她带到了……
  沈凌抬起眼。
  她面前,不知何时,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死寂回廊,已经变成了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里黑色的、密密匝匝的人拥挤在一起,热闹地说着什么,而她只是伏在地上的一抹虚影。
  ……带到了这里。
  带到了能告诉她真相的地方。
  沈凌喘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嗓子里隐约的痛感终于消失了,才撑住膝盖站起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她必须做好准备,第一个试图直接杀死她的幻象就说明了这地方极其危险。
  如果那时她被幻象阿谨杀死了,沈凌猜,那大概就是直接回到现实的长廊里,根本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因为就连幻象也在急切地向她暗示他身份的不对劲,从一开口就故意犯错,简直是逼着她去怀疑他,激怒他——
  为什么?
  阿谨不想让她来这里?
  不不不,她的那个戴戒指的阿谨现在应该还在酒店里……那就是,某种属于阿谨的意识,不想让她出现在这里?
  考虑到自己误入之前位于接近廷议会的位置,结合黎敬雪提出的疑点……难道,那个廷议会主席手里有阿谨的一部分意识?或者他把阿谨的一部分意识封存在那条长廊里了?为什么?
  沈凌越想越乱,她本就不擅长捋清这些难题,索性甩甩脑袋决定不捋了,收集信息后直接出去问自己的阿谨。
  于是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一个挤满人的广场,广场入口处有一座小桥,小桥远处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间小小的八角亭,八角亭上挂着一串串的白铃铛。
  沈凌一愣。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那座桥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
  【我现在所待的地方很喜欢放烟花,每天的祭典都会在桥上燃放烟花,掉落的焰火会降在水面上。还有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间小小的八角亭,坐在上面既能看见烟花,也能看见月亮。】
  可是这座桥的上空没有烟花呀,河面也没有掉落的焰火。
  【八角亭上会挂满五颜六色的铃铛。铃铛的材质不算好,颜色都是小孩用浆果和树叶乱涂的,所以一下雨就会掉色。】
  可那边的八角亭上也没有五颜六色的铃铛,全部都是白色的铃铛,还有红色的……
  沈凌又走近了一点,看清楚了八角亭上悬挂的东西,脑子嗡嗡作响。
  白色的铃铛。
  白色的、用细小的鸟骨做的小铃铛。
  那些鸟骨很轻,大小玲珑,正正好好适合支撑一只紫色的小鸡崽蹦蹦跳跳——就是沈凌最喜欢一起玩的那只毛茸茸小鸡,她和他在一起互相蹭了那么多次,她清楚他骨头的形状与大小。
  而串起铃铛的长绳是红色的,悬挂在那里,打结的绳子末梢往下滴着红色的血,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八角亭下,以及河堤上。
  因为被风吹起的时候,铃铛会晃荡,被染红的绳子也会晃荡。
  而如果下了雨……
  【但是这里的雨一向很和缓,成线的雨只会一点点把颜料晕开,再融在每一粒雨珠里滴下来。这个时候可以藏在桥洞里仰头去看河堤上的八角亭,你会看到一粒粒彩虹糖一样坠进水面的小雨滴。】
  “骗子。大骗子。”
  只会看到被丢进河里,沉入沙中的骨头与血。
  这里没有彩虹,没有星河,彩虹和星河只存在于阿谨讲给她的故事里,只存在于阿谨保护着她的世界里——一如那个与金色小美人鱼跳舞的紫色魔法师。
  沈凌浑浑噩噩地看着那尊真正的八角亭,脚底打滑膝盖发软,想要过去把那些铃铛串都摘下来,好好拢进手心。
  可是烟花声惊醒了她。
  噼噼啪啪的,吵吵闹闹的,随着广场上人群的喝彩声一起,在被围拢的最中心,盛大腾起的紫红色烟花。
  “杀了他!”
  “杀了他!”
  “烧死,烧死,烧死,烧死……”
  沈凌跌跌撞撞冲回去。
  她心里隐约知道了什么,但只能绝望地祈求那仅仅是被点燃的烟花。
  烟花……阿谨说那是烟花。
  他还说会有掉落的焰火。
  可他是个骗子,大骗子,史无前例的大骗子,混账透顶的大骗子。
  沈凌终于撞到人群最前方的位置。
  她看见了一尊祭坛,祭坛上堆着枯萎的稻草,被点燃的由藤紫色烧成薄鼠色的羽毛。
  而祭坛上没有被绑起的殉道般的可怜虫,祭坛上只有一个蜷在薄鼠色火焰里睡觉的少年,骨与血都丧失殆尽,仅存的皮让他看上去又美又宁静。
  这个祭坛就像是他的巢。
  他出生的巢,也是他死亡的巢。
  站在这个祭坛旁身着祭司服的人类高声颂道:“此为灾祸之主……”
  广场上的人群的叫骂也变高变吵:“脏东西!”
  “祸害!”
  “不祥!”
  “呸……晦气!”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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