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
念完这四句之后,孟惊蛰忽然觉得脑中似是有一根弦断了一般。
这声音熟悉。
这四句词也十分熟悉。
他脑中一阵震动。
他还想再听一遍,只是神主念完之后,就直接闭目养神,没有半点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孟惊蛰反复念叨着这四句话。
随着他不知疲倦的念诵,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惊蛰便感受到一股子暖流升起。
他再度感受到了力量。
可他却依旧无法脱离玉佩这个牢笼,虽然偶尔能控制玉佩闹出些许动静来,却依旧无法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惊蛰跟在神主身边,倒是完全见证了老男人偷窥小女孩的全过程。
神主表面上处罚阿昔,但每隔几日,便会躲在暗处看一眼阿昔。
而阿昔,哪怕被惩罚,似乎也没有太过影响她的心情,她作为侍神使入神宫,本该在神主身边聆讯听教,如今成日灰头土脸的打扫天清池,竟也十分自在。
听着下方少女一边打扫,一边轻声哼唱的歌谣,神主忍不住跟着调调点头。
等到少女一曲唱完,神主也还没有离开。
孟惊蛰望着下方,少女似是遇到了麻烦。
几个同样年轻,穿着同样衣服,明显也是侍神使的少年少女,此时全都围在阿昔身旁。
“你勾结魔族,还有脸待在神宫?”
“我要是你,只怕恨不得自废修为,也不好意思待在这里。”
明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恶毒。
阿昔被四人围住,却也没有半点慌张,她的手里仍然拿着清扫天清池用的铲子,拿起来随意甩了甩。
四人慌忙后退,深怕天清池里的脏污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你们要不是来打扫的,就让一让。”阿昔说道。
“我们不是来打扫的,怎么,你不敢跟我们说话?”
阿昔听到这样的话,说道:“神主已经对我下了惩罚,我自有事情要做,何必听你们在这里叽叽歪歪。”
见阿昔明明犯了错,但如今还是这样硬刚,几人越发不高兴起来。
“勾结魔族这样的大错,本就应该废掉修为打掉筋骨,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到这话,阿昔看了这个说话之人一眼。
说话的人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女孩容貌姣好,虽然竭力掩藏,但仍然能够让人看出她眉宇之间对阿昔的嫉恨。
“你是在质疑神主的处罚吗?”阿昔直接问道。
那女孩立时白了脸。
“阿昔,你这个没爹没娘的死丫头,休要胡言乱语!”立马有女孩的护花使者骂道。
阿昔听到这句“没爹没娘”,脸上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扫视几人,说道:“要是嫌我受罚太轻,你们直接去找神主,若是没有胆子找神主,那就不要在这里碍事!”
四人自是不敢直接去找神主。
说不过阿昔,他们也不再掩饰自己此行的目的,直接开始动手。
阿昔似是瞧出他们的意图,立时将铲子抡得虎虎生威。
少女小小的身子,拿着大大的铲子,场面上看起来倒有几分喜感。
只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阿昔便落了下风。
“臭丫头,还敢嘴硬!”
阿昔此时被两人压着,竟是半点都不能动弹。
孟惊蛰看到她落入如此处境,顿时着急起来,他抬头看向上方的神主,只见他此时正用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往下看。
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似是半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孟惊蛰如今是玉佩的身子,便是想帮忙也帮不了,他努力运转着那四句心法,但却依旧只能在玉佩里打转。
完全无法冲破玉佩的阻碍。
孟惊蛰越是想要冲出去,玉佩便摇晃得越发厉害。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直接按在了摇晃的玉佩上。
孟惊蛰所有的努力与挣扎,顿时停了下来。
“不急。”神主张嘴说道,眼神依旧看着下方的阿昔。
孟惊蛰缩在玉佩里,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神主这句话是在跟自己说的。
可神主的视线,却还在看着下方的阿昔。
在孟惊蛰挣扎的这段时间里,下方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被众人压着的阿昔,不知道何时,竟然落入池子里,她自己掉进去了,还硬生生拉了三个人下水。
其他人对这池子并不了解,而阿昔这段时间天天都在打扫池子,对这池子熟悉的很,她熟门熟路的就从池子的另一边游了上来。
游上来之后,阿昔也没有离开,而是绕道那一个还在岸上的弟子身后,直接将她一脚踹了下去。
“这才对嘛,你们既然都是一起的,那自然应该整整齐齐。”阿昔笑着拍了拍手。
说完,她便不再管池子里的那些人,从岸边扛起自己的大铲子就走。
神主看完了这场好戏后,朝着下方的池子上轻轻一点。
那些原本都快要爬上岸的人,立时只觉得身上一重,任凭他们如何挣扎,似乎都爬不起来。
神主发出一声轻笑后,孟惊蛰便见眼前一花,他再度回到了神主的寝宫之中。
只是这一次,神主并不是在寝宫中闲坐,而是从木匣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幅画来。
画上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鹅黄衣衫,手腕上戴着一对浅绿色的珠串,腰间别着一根绿色长鞭。
她的面容,在孟惊蛰的眼中,也是模糊的一团。
神主伸手,在女子的脸上轻轻抚摸。
孟惊蛰不知这女子是谁,但见神主这般小心翼翼,不禁联想起那个在神魔大战中,为了神主而牺牲的神女。
神主叹息一声后,便将画像收了起来。
他没有看玉佩,张嘴念道:“情生天地,天地生人,至情至古,至古至始。”
孟惊蛰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听到这些话,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待听完之后,他便在嘴上反复念叨。
他本以为修炼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但如今在他身上,似乎只要跟着念经就行了。
孟惊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强大了不少,他此时对于待在神主身边这件事,也早没了一开始的排斥,甚至每日里最期待的事情,除了和神主一起去偷窥阿昔,便是听神主念经。
神主除了偶尔对着孟惊蛰念叨一句,每逢一荀,神主便要面相整个神宫讲经。
孟惊蛰借着玉佩的身子蹭课,虽然听得没头没尾,但孟惊蛰却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
天清池的池水,在阿昔不停歇的打扫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清”。
就在众人以为,神主已经忘了阿昔的时候,却突然有了神侍传达了新的命令。
阿昔这个勾结魔族的侍神使,直接一步登天,变成了神主的贴身神侍。
这一个命令,立时引发了神宫上下的激烈反响。
更是有人在神主讲经之时,直接对此事提出质疑。
而神主的回应,却也让所有人吃惊。
“你在教我做事?”
那提出质疑的侍神使,听了这话之后,立时一张脸变得惨白,磕磕绊绊许久,只能说道:“弟子不敢。”
神主没有再看向那侍神使,而是目光在全场弟子面上转过。
神主视线之下,没有一人敢提出质疑。
阿昔成为神主贴身神使反而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
除了每荀一次的讲经,神主时常提点阿昔的修炼。
尽心尽力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似乎先前惩罚阿昔之事,只是众人的错觉。
阿昔逐渐在神宫站住了脚,甚至还有数次,代替神主出面主持一些仪式。
只是因为她曾经有过沾染魔气的黑历史,到底让神宫上下不满,可无人敢对神主的决定提出质疑。
反倒是一些投机分子,因为阿昔的备受看重,开始想着走阿昔的路子来讨好神主,甚至还开始传言神宫即将迎来女主人之类的话。
阿昔依旧还是那个阿昔,丝毫没有受这些事情影响。
但四位执事却全都急了起来。
神主之下,便是四位执事最大。
这四位执事一同拜访神主,想要神主对这件事情给一个说法。
“神主若真有意此女,可将其留在身边,但万万不可委以重用。”
神主听了不说话。
又有执事说道:“此女曾经身染魔族气息,多半与魔族众人过从甚密,万万不可留。”
阿昔曾经的魔族气息,到底是几位执事心上的一根刺。
“魔族之事,我早已处罚,此事无伤大雅。”神主毫不在意的说道。
执事们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他们没想到神主先前处罚阿昔清扫天清池,竟然是为了在如今堵住他们的嘴。
“此事万万不可,神主乃是我神族至尊,如何能留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身边。”
神主定定的望着这个执事,这执事也好不退让的回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旁的一个执事开口了。
“神主若是在不舍,大可废其修为,延其寿命,如此也可以长伴神主身旁。”
废掉修为后,哪怕服用增寿丹,也不过能延长一百年的寿命。
而失去修为的加持,容颜会像凡人一般,随着时间而衰败。
在这位执事眼中,失去了容颜的阿昔,只怕倒时神主也不会多看一眼,如此这般,阿昔哪怕与魔族交往再深,也不足为虑。
神主听了,面上满是不愿意。
“神主,此事还请神主早日决断。”
几位执事一同拱手,一起逼迫。
“我爱其才,不忍伤之。”神主说道。
见他不愿意废掉阿昔的修为,一位执事开口道:“若神主当心不忍,不如这般,放这位姑娘离开神宫。”
“她若是离开神宫,便是与魔族交往再深,也没有太大的祸患。”执事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般,神主怕是日后,都不好再见她。”
神主摇了摇头,说道:“她冰雪聪明,我颇为倚重。”
“万万不可!”几位执事再度喊道。
“若我执意如此呢?”神主轻声问道。
四位执事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便有人说道:“神主,您若是执意这般,那不是在帮这位姑娘,而是在害她。”
神主闻言,嘴角发出一声嗤笑来,轻声说道:“原来我又在害人了。”
几位执事闻言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些许害怕之色来。
有一位执事,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其实,若是能证明阿昔姑娘不曾心向魔族,便可让她常伴神主左右。”
“此事如何证明?”另一位执事立马说道。
“让她去藏天谷。”那执事开口说道。
另外三人听了这话,立时叫好,转而一同看向神主。
神主轻笑一声,说道:“铺垫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四位执事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来。
神主随意挥手,他身后的屏风扯开,露出里面阿昔的身形来。
“你当如何?”神主问道。
阿昔朝着他微微欠身,说道:“为了留在神主身边,阿昔愿意去藏天谷。”
神主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但玉佩里的孟惊蛰已经皱起眉头来。
孟惊蛰虽然不知道藏天谷是什么地方,但只听到这三个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神主,阿昔姑娘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您也不好继续拦着。”
执事们七嘴八舌,似是想要在这一刻,就直接将这件事完全定下来。
阿昔面上态度也十分坚决,为了清清白白的留在神主身边,她是什么都愿意做。
神主最后问了一遍:“藏天谷是什么地方,你可想好了?”
阿昔郑重点头。
“罢了,你去便是。”
神主不再阻拦。
孟惊蛰作为玉佩挂在神主身上,和他一起藏在云朵当中,目送阿昔收拾好行囊启程。
阿昔离开时,神主没有出面相送,她在神宫外看了半刻钟后,便转身离开。
阿昔离开之后,神主日常讲经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可即便如此挂心,他都没有半点要离开神宫去往藏天谷的意思。
而孟惊蛰,却在冥冥之中,预感到了什么,他很想催促神主去藏天谷寻人,但他的任何动作,都被神主直接拦下。
日子这般一天天过去。
孟惊蛰任何时候都挂在神主的腰间,因而他十分清楚,这段时间,神主绝对没有偷偷离开神宫过,甚至都不曾向其他人打听一句阿昔的下落。
半年之后。
有人从藏天谷带回来一节浅绿色的发带。
看到这根发带的一瞬间,孟惊蛰顿时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
这是阿昔的发带,孟惊蛰每次见她时,这发带都在她头上戴着,从未离身,据说是她被清谷宫捡到时就随身的东西。
神主接过发带之后,朝着发带轻轻一点。
原本的发带,立时变了样子,变成了一根碧绿色的珠串。
这珠串,倒是和他手腕上的别无二致。
孟惊蛰脑子里很乱,他想理清楚神主和阿昔的关系,又想要质问神主为何一直袖手旁观。
“你该出去了。”
神主忽然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平静,就像阿昔的死亡,没能在他心上留下半点涟漪一般。
孟惊蛰一怔。
这一句话,就像是什么机关一般,打开了孟惊蛰被封住的技艺,无数破碎的画面,似是潮水一般纷至沓来。
孟惊蛰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他不是被封印的玉佩,也不是受尽欺负的魔族小男孩,他是孟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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