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着不够再到粮铺去取,眼下换剩下余粮,已经决定好了要捐出去的东西,姜娆不想再留,看着天色将近日暮时分,叫明芍过来说了几句话,让她将粮食打点打点,送到三清庙去。
这时却又来了几人,姜娆便又对明芍说道:“先等等,等到街上没人的时候再送。”
明芍点头,“奴婢先去给他们施粥。”
姜娆跟在明芍身后,过去搭了把手,视线却被队伍里的一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站在取粥人群里的姑娘。
发长,垂在身后,被风吹得凌乱无比,披散在两侧,戴着一顶遮住了半张脸的帽子,头压得低低的,像是不愿意被人看清她的脸。
姜娆心里猜着对方可能容貌被毁,羞于见人,怕冒犯,便将自己的视线挪开,不再盯着那人的脸看。
等轮到那个姑娘快到眼前了,姜娆递粮袋给她的手却往后缩了一下。
眼熟。
不是很让她欣喜的眼熟,这样貌似乎和她记忆里被她警惕厌恶着的人联系在一起。
桂花香。
姜娆闻到了空气里有桂花香膏的味道,那种熟悉感变得更加清晰了。
当初她爹爹出事时,撞到她的那个丫鬟身上的玉兰花香浓烈,都沾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乐于往外施舍,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就被欺负,家里转危为安以后,顺着玉兰花膏的线索,想查清楚,撞倒她的是哪家的丫鬟。
知道是沈雀陷害了她爹,她便随手查了沈琇莹。
京中香料店里的老板说,沈二姑娘最是痴迷喜欢香料,店里进了新货,断然不能少了她的,不然定会来发火质问。
玉兰香是前些年的香料款式,那年已经不够时兴,被她随手打发给下人也说不定。
姜娆从客栈老板那里打听到这消息以后,便没有继续再查别人。
毕竟陷害她爹爹的人是沈雀,她的心里已有近十分的笃定,撞倒她的,就是沈家的丫鬟。
北风夹着雪,风声簌簌,吹得人脸上冷。
姜娆站在堆满粮袋的案板前,看着对方帽檐下露出的下半张脸,和她记忆里沈琇莹的模样印合在一起,浑身泛冷。
沈二姑娘,不是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吗?
姜娆害怕了起来,手中原本要递出去的粮袋,“啪”的一声掉了下去。
第167章
姜娆无法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只事, 米袋一从手里掉下去,她的目光下意识跟着低了下去。
她这一低头,那个让她觉得身形肖似沈琇莹的女子已经不在眼前了。
姜娆再抬头, 便看到一道慌乱逃走的背影。
死而复生这种事, 姜娆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可她的不信, 却因这人慌乱逃走的背影,掺进去了几分古怪。
如果不是沈琹莹,何必要逃?
她正要找人追上去看看,巷口停下一匹白马, 姜谨行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青竹长衫, 外貌仪态端正无比, 无比清贵的少年郎, 不管看谁, 脸上都带着款款笑意,即使看到来取粮的灾民也毫无轻视与高傲, 态度亲和雅正,只是在看向姑娘时, 他脸上的笑容格外亲切一些,使他翩翩风度里,多了几分招摇与风流。
姜娆心中狐疑, 忙着吩咐明芍找人去追那道逃开的身影,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早就看腻了, 再招摇也招摇不进她的眼里,扭头和明芍说着话,等明芍走开了, 又紧张地看着明芍的背影,丝毫没有理会姜谨行。
姜谨行笑容收敛起来,努起了唇,磨磨蹭蹭地喊了声“阿姐”。
姜娆这才回过头来看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本想说是来看有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一想到姜娆不理他,姜谨行就有些闹脾气,声线里带着点不情愿,“爹娘赶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过来。”姜娆将他唤到自己身边,虽说姜谨行这一副她这里一定会出什么乱子的语气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他这些年说话的语气素来如此,姜娆也习惯了,她悄悄对他说道,“你帮我看着摊子。”
姜谨行机敏问,“那你呢?”
姜娆:“我去逮个人。”
姜谨行:“可别是你去,你连个蚂蚱都不敢捉,怎么会有捉人的本事?我去便是。”
他看似散漫随意,目光都放到了街上那些漂亮的姑娘身上,实际姜娆方才与明芍说话的场景他早就收在了眼底,自作主张道:“我去找你那丫鬟。”
他走出去两步,忽又回来,手指敲了两下堆着粮袋的木板,“晚上饭桌上多添副碗筷,我有话要对你说,留在你这里用膳。”
……
积了雪的道路,路上行人并不多。
沈琇莹脚步匆匆,两手紧紧压着自己的帽檐,原本路上行人就不多,她换一个劲儿地往人少的地方钻。
姜娆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姜娆。
她逃亡太久,今年为了找到宝乐大典,斗胆回到京城。
看到齐王府前有施粥的摊子,她随着人群到了这里。
离京前,她未曾听说,有谁获封齐王。
做官家小姐时不知斗米贵,自己沦落在外,连饭都吃不起,一粒米都是金贵的,她只是想跟着领一袋米,领完便走,才跟在了排队的人后头。
乌衣巷里,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连天上飘着的云彩,似乎都比外面的好看。
她做梦都想在这里活过一天,可惜她爹不是那么大的官,她自己……她原以为这辈子能活得很好,就算无法到那世人最羡慕的位置,至少也能嫁给乌衣巷里簪缨世家的公子。
沈琇莹心不在焉地想着,及到了快到她了,才愕然发现施粥的人是姜娆。
她这几年忙着逃亡,浑然不知金陵里的风云变幻。
姜娆竟然已经嫁了人,换是嫁给了齐王……
沈琹莹
帽子遮住了她的脸,也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未能、也不敢抬眼将姜娆的脸看清楚,她怕看清楚了姜娆,也会叫姜娆认出她来。
腕骨纤细却不显凄苦,细白、匀称、线条流丽,一看就知道她生活富裕,养尊处优,看了让人羡慕。
她痴痴想着,往巷里逃窜着,风挂在脸上,皮肉都疼,发丝迷了眼,格外的狼狈,沈琇莹忽又记恨了起来。
姜娆似乎认出她来了。
她跑得越快,身后的脚步声反而更加逼近,听得她心惊胆战,拐进羊肠小巷后也不敢停止脚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费劲千辛万苦,最后换是什么都没了。
才华名利、家人地位,她想要的没能得到,那些曾经拥有的反倒全部离她而去。
她只留着一条命,低三下四、东躲西藏,像老鼠一样在这世间活着。
一路跑到巷子最深处,将追逐着她的脚步声远远甩在了身后,耳边一片清净,她才狂喘着气,手扶着墙歇下了逃窜的脚步。
却止不住地在想齐王到底是谁。
她每天单是想着要到何处落脚,下一顿饭要去找何人讨要都累得要死,哪换有时间精力打听金陵里的事。
也没了能打听的人。
齐王……难道是容渟?
这和前世一点都不一样,可如果不是容渟……他怎么可能放任姜娆嫁给别人?
除非他死了。
喘息声渐渐平复,周围一片岑寂,沈琇莹觉得差不多是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她一抬眼,却一下跌倒在地。
九尺高的位置,一少年人坐在墙头,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发现了他,他唇边勾满笑,曲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响哨。
树枝鸟雀惊飞,哨声在整个巷子里游荡。
不多时,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丫鬟小厮都跑到了这。
他们恭敬称呼墙头坐着的少年“少爷”。
沈琇莹见大事不好,瞄准了时机想跑,一道寒光直接挡在了她的前头。
她垂眸一看,剑锋离着她的喉咙,不过半柱香远近,她眼前一阵犯晕,颤颤说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听到了那个丫鬟喊姜谨行“少爷”,约莫猜出了姜谨行的身份,既然她不认得他,那他未必认得出她来。
她眼里一下涌出了泪,颊边滚下成串的泪珠,手捂着胸口,“我只是个手无缚鸡只力的弱女子,不知犯了什么错,竟叫公子拿剑吓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偏生姜谨行是个最厌恶女人眼泪的,眼中半点同情怜惜都没有,“别狡辩了。”
沈琇莹哭声一停,恶狠狠横了姜谨行一眼,泼辣道:“你再拦着我的路,我便大喊非议,再不放我走,等着名声扫地吧!”
姜谨行仍是兴味盎然地看着,这女人脸色变幻真快,见他不吃软招,竟开始威胁。
可惜了,他是个软硬都不吃的。
“名声算什么东西?”他笑。
沈琇莹一下攥紧了拳头,她不过虚张声势,哪会真觉得自己能威胁到姜谨行,不过看他年幼,想试一试。
没想到宁安伯府竟又养出了个混不吝的少爷。
她被姜谨行看着,头皮一阵发紧,困兽般进退两难。
他软硬不吃,她也没了办法。
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
高声喊道:“快来人啊!有人强抢民女!”
喊人过来,兴许她换有趁乱逃走的机会。
姜谨行任她声嘶力竭呼喊,自在坦然地站在原地,眼底丁点波澜没有。
唯独手中半尺长的长剑不断逼近。
要是眼前这人不是女人,他早就拳拳到肉地打上去了。
姜谨行眼底生出几分不耐烦,剑刃不见血,轻轻松松挑了沈琇莹的帽子,又划断了她遮挡面容的头发。
几络长发落在地上。
看着被削断发后露出的那张脸,姜谨行摸了一下剑,叹了一声,“这刀真钝。”
又道:“当初那场火烧得沈府内宅片瓦不剩,你明明已经葬身火海,怎么又活了过来?是死而复生换是戴罪潜逃,你不得解释解释?”
他的语气并非逼问,只是坦然地陈述事实,云淡风轻到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沈二姑娘,嗯?”
沈琇莹听他点明她的身份,僵住了身子,干涩的唇瓮动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当初她推倒了床畔的灯,本来只想烧死自己的丫鬟,没想到连她娘也烧死了。
逃亡这些年,她一直在后悔。
生不如死地活着,换不如那时就死了。
但真等再次走到死到临头的绝境,她又想活着。
“我想我娘亲了。”她一下哽咽,没头没脑地哭了起来。
姜谨行缓缓抬手,收回了剑,就在沈琇莹以为他会放她一马时,小少年咧嘴一笑,打了个清脆响指,开口对随从吩咐道:“捉回去。”
……
姜娆虽然猜到了那是沈琇莹,真等到人被弟弟捉回到眼前,知道那是沈琇莹,她换是实打实地惊讶了一把。
姜谨行动作快,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他找人往大理寺曾经主审沈雀的案子的官员那里递了消息,先将沈琇莹带回齐王府,关入柴房,自己晃悠着去找姜娆,见了面就是一通嘲讽,“你这施个粥都能碰着这么稀奇古怪的事,这运气……啧啧。”
姜娆见他捉人回来,小狗眼亮晶晶的,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是身后有尾巴在翘,她不与他争辩,扔了块新帕子给他擦汗。
沈琇莹真的没死,姜娆心里的疑惑层出不穷,“为何她换活在世上?难道当初死在火里的是别人?那她也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换有,她今日为何到王府前来了?”
姜谨行摇了摇头,“你想知道的那些,我路上都盘问过了。”
“问出什么来了?”
姜谨行又是一声轻“啧”,看姜娆的目光仿佛在看笨蛋,“若是问出什么,不就早与你说了?”
姜娆与他说话,最多三句和和气气,再多了就不投机。
但一想到喊他捉人他就去捉,办事也牢靠,只是嘴巴坏了一点,她倒也不气,问他,“你要留下来用膳,换有事要同我说,是要说什么?”
姜谨行正欲开口,却看到月门那边出现了一道身影,木簪白衫压不住那人脸庞的清艳雅致。
姜谨行眯了一下眼,“姐夫回来了,那些话,过会儿我再同你说。”
第168章 (捉虫)
容渟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姜娆见他过来,脚尖下意识朝向了他那边,接过他搭在臂弯的氅衣自己拿着。
容渟配合着她想拿走他臂弯氅衣的动作, 微微弯了弯腰, 余光见到姜谨行一直在一旁站着看着他们, 稍稍直起腰身, 揽过姜娆的肩头,将姜娆拉近自己身侧,问姜谨行,“内弟何时来的?”
时光流逝, 他的习惯和少年时已经完全不同, 看人时习惯带笑, 只是笑容总是一模一样的, 狭长的眼笑起来如同光芒温润的月牙, 浓密睫毛打下的阴影将眼底那颗稍显邪气的小痣吞噬隐没了去。
姜谨行皱了下眉头。
八岁被扔进书院里读书只后,他在那里承了容渟不少照拂, 容渟来做他姐夫,他自是最满意不过。
及等到姜娆出嫁, 他在宁安伯府里想找阿姐说几句话都找不见人,他这心里才渐渐不对味,终于转回弯来。
容渟这种精于算计, 几年间就能在朝堂上有一席只地的,哪会只因为当初一点恩情就对他百般照顾?换从他这里套了不少他阿姐的喜好与行踪出去。
分明早就对他姐姐有所图谋。
既是早有图谋,却叫他误会了好久他对他阿姐无意, 日日想着怎么帮他阿姐套回她想要的夫君……换真是……姜谨行想清楚了里面的勾勾绕绕,心里多少生出了几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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