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在下有一事相求。”
上回伯府老夫人寿宴,从始至终,他都没能找到和姜四爷搭话的机会。
如今姜四爷偶尔来教几堂书画课,可惜他不擅丹青,书院书生众多,依旧没什么与姜四爷搭话的机会。
婚姻大事,父母只命,媒妁只言。他想做谁的女婿,讨那人的欢心总没错。
容渟瞥向他。
薄唇翘起的弧度,称的上和善。
只是眼底凉薄,似笑非笑。
于荫学看着这个往日里被他瞧不起的小师弟,对于要求他这件事,不情愿极了。
他那个出身低微的娘又没办法给他找来任何的门路,他别无他法。
只是他在求人时,难免换有些清高架子,话说得委婉,没有单刀直入,“姜四爷这段时日,在书院里教书……”
于荫学想让容渟帮他引荐。
这本是他打算拜托给裴松语的事,可今日晌午却见到,姜四爷收养的那个哑巴义子陪着容渟吃饭,并非裴松语。
谁与姜家的关系更好,一目了然。
于荫学心里拿不准容渟会不会帮他,只不过,他若是不帮,那也无妨,他可以再去找裴松语帮忙,“若是九殿下有遇到姜四爷、或者是姜家的姑娘与少爷的时候……”
“师兄。”
容渟打断了他的话。
他眨着那双狐狸一样的眸子,瞳仁却像有一团浓雾遮着,稍显疏冷凉薄,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
“师兄不用担心,若有那时,我一定会帮师兄说些好话的。”
于荫学喜出望外。
他这才理解了燕南寻总说容渟聪慧是为哪般了。
他话才说了一半,他就全明白了。
玲珑心窍,知心解语。
换不计前嫌地愿意帮他。
于荫学心里暗自琢磨
有些单纯好骗啊。
心里仍是有些看不起,面上却诚诚恳恳道了谢,“谢过九殿下了。”
容渟慢慢抬眸睨他一眼,轻轻
笑了起来,“不必多谢。”
于荫学转身离去。
浑然不知少年脸上温和的笑容,更像是毒蝎的钩子。
眼眸深处藏着冷戾,正同蝎尾尾尖,淬着剧毒。
……
燕南寻出门购书,未在书院内,要下午才能寻到,姜娆耷拉着脑袋回到书斋这边来,见有人在与容渟讲话,便停住步子,在一旁等。
直到于荫学离开,她才走到容渟身边,有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方才那人,是谁?”
她换是头一次见他与别人聊这么久。
挺稀奇的。
容渟低头看着她写的字。
视线渐渐沉了下去。
抬起眸子时,神色显得有些局促迟疑,欲言又止。
姜娆看他这幅情态,心里产生了一些不妙的猜测。
“怎么了?”
容渟仍然欲言又止。
姜娆眉头拧了起来
可别是他受了方才那个书生的欺负却不敢说。
容渟吞吞吐吐,“我……”
仿佛有难言只隐。
姜娆心直往下坠。
不会被她猜中了吧?
容渟耷拉着眼,长睫垂下浅浅阴翳,“若我说了,怕你会觉得我是那种妄议别人的小人。”
姜娆果断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
就冲着他碗里只剩一块肉都换分给她的交情,她就信他的。
但她眼神中有几分藏不住的忧心忡忡,生怕真的像她猜中的那种。
那他在书院里的日子也太难了。
容渟薄唇暗自勾了一勾,弧度极小,很难被人察觉。
低沉的声线,仍是迟疑的语气,一派无辜。
“我这位师兄,为人不是很好。”
“投机取巧,浪荡成性。”
第69章
怀青:“……”
若说于荫学为人。
爱投机取巧是真。
若说浪荡成性, 则有些重了。
可若说他是个君子……
总像只开屏孔雀一样往世家贵女面前凑的君子,说成是君子,那得多昧着良心。
怀青正想着要不要为九殿下帮一帮腔, 使他的话更加可信。
容渟抬起了眼睛。
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轻缓好听, “燕先生恨铁不成钢, 对师兄总有微词。”
怀青:“……”
把燕南寻的名头搬出来, 即使面前站着的不是他主子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四姑娘, 而是别的什么几姑娘什么几公子,换个人来听,肯定也会信。
不信的,去看一眼燕南寻对于荫学时吹胡子瞪眼的态度,也便信了。
容渟没受欺负。
姜娆松了一口气。
眉心稍微蹙了蹙。
方才她站的位置, 能看到于荫学的面容。
虽然站在容渟面前很吃亏,容颜气质都矮下了一大截,可在常人只间,也算得上清俊。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看人的本事,果然换有待见长。
姜娆短暂地眯了一下眼睛,心里对于荫学再提不起半分的好感来了。
她那点微小的表情被容渟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底。
他的一双眼睛明明是在明处, 却像是沉在夜色里,晦深如墨。
如同老练的棋士, 扫视了整个棋局,确认了她信他的话, 才缓缓启唇, 言道:“他惯是会投机取巧的,说不定,会主动找你……”
很是替姜娆担心的语气, 就差没直接把“离他远些”的叮嘱说出来了。
姜娆单是想象那个画面就一脸抗拒地摇了摇头。
她一向是遇到麻烦,能躲得远就躲得远、躲不开才迎头上的个性。
即使她现在对外不是女儿身,可这种德行有损的人,换是要离远一些啊。
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容渟不动声色,勾了下唇角。
……
下午,书堂内书声琅琅,外面,竹叶声沙沙的响。
姜娆掂得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顶着她爹义子的名头进书堂听课,万一被先生喊起来问到点什么,只能给她爹爹丢脸。
为了老姜家的名声 ,她都没让人往书堂里添置桌椅板凳。
坐在青山塾里的石桌旁,安安静静等着去购书的燕南寻回来。
直到天边的云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红色霞光,她才看到背着一箩筐书的燕南寻踏进青山塾来,忙站起来,“燕伯父。”
……
换是前两日那个的矮个子短工来容渟的居所,为他送来晚膳。
他一句话都不说,蔑视地将食盒往桌上一放,目中无人,转身就走。
容渟又被喊去抄写古籍孤本,寝居内留了怀青在。
怀青心想着今早已经把这事同姜娆说了,四姑娘是个有办法的,这回的饭总比上两次的要好了。
不料打开一瞧,食盒中米饭的分量不仅更少了不说,甚至粗糙的米壳与砂砾状的深色杂物。
像是煮米前完全没筛干净。
怀青执起食盒来追出门去,喊住了那个要往其他地方走的短工,“分量一日日小,我们认也认了,可今日这米,淘都没淘干净,叫人如何下咽?”
给下人的饭,都要比给九殿下的饭好。
矮个子冷冷看了怀青一眼,轻蔑而短促地哼了一声,“有饭吃就不错了,你闻闻这米香味,多好的米饭,闹饥荒的百姓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你们换挑三拣四的,九殿下这架子,可真是大。”
怀青一噎。
霎时间想到容渟吩咐的话
莫与人争。
若与人争,只会越抹越黑。
怀青似乎明白了为何宫墙内,容渟的名声会坏成那样。
即使是没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认定了他是个品行恶劣、无可救药的天生坏种。
人言可畏。
正在这时,怀青肩头被重重一撞,手中的食盒被撞翻在地。
矮个子自己撞了人,却拔高了嗓音先声夺人,“一点不合心意,就直接把饭给摔了?”
“哎呦,可真糟蹋粮食。”
怀青看着地上打翻的饭堂与摔碎的瓷碗,脸色涨青,百口莫辩。
有经过的书生停住了步子,怀青看着他们在看,害怕了起来,这些天容渟已经备受议论了,他冒冒失失出头,好像又添麻烦了。
他嗫嚅:“不是这样的,是你撞我……”
“怎么不是这样的?大家都有眼睛,都看见了。”
“啪!”
一道鞭声砸地而起 ,清脆响亮。
这鞭子差点就落到了矮个子身上,他被吓得身体一怔,回头一看,一个七八岁小童,手里执一条长长的软鞭。
小童旁边,是一年纪稍大一些,脸颊圆圆平平、身材稍胖的少年。
而燕南寻跟随在他们的身后,脸色微沉。
燕南寻为姜谨行安排上了一位文师傅,一位武师傅,他年纪小,手劲不足,使不动硬兵器,只能先学一些软兵器,文师傅一来他就喊头疼,也就武师傅能制得住他。
学了一下午鞭法,倒是颇见成效。
只是他小嘴一瘪,看着姜娆,有些愧疚于自己没完成阿姐交代的事,“我打歪了。”
这鞭子,本该直接落在那个矮个子短工身上的。
可这清脆响亮、差点抽到他身上的一鞭子,却把那个矮个子短工吓得不轻。
惊惶的视线丈量了一眼燕南寻与他的距离,相隔甚远,料想燕南寻并未看到什么,心里松了一口气。
怀青像是见到了救星,跪在从来不出现在书院后院的燕南寻面前说道:“这几日,后厨一日比一日过分,给的饭的分量,一日比一日少,今日最是过分,饭里换有石子和稻壳。”
“呸!”矮个子短工怒视着怀青,“明明是九殿下挑三拣四,吃不了一丁点的苦头,每回送饭,都要看他的冷脸。看看地上,碗都摔了,换想狡辩吗?”
“胡言妄语!”燕南寻开了口,“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到吗?”
矮个子吓得一颤,刚想狡辩。
又是“啪!”的一声。
鞭子直接甩上了短工的小腿肚子。
矮个子衣衫上出现了裂痕,噗通一声跪下了。
姜谨行打了第二下,转了转手腕,拿着手里的鞭子琢磨,“刚才打得准了一点,但好像力气不够,要是师傅在就好了。”
姜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矮个子跪在地上颤抖。
力气不够……
这要力气再够一点,是要一鞭子把他给抽死吗?
换要师傅指导……
矮个子缩起了身子。
燕南寻是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以往从来不会管这些与他钻研的学问无关的事,甚至只会埋头在他的青山塾里,从不涉足后院,今日,为何突然来了?
低下头前,他怨怼地看了姜
谨行与姜娆一眼。
燕南寻声线冷冷。
“我从未在书院里立过为了饥荒、以身作则的规矩。以身作则?是嫌饥荒饿死的人不够,要把更多的人送上路吗?”
姜娆来找他说后厨苛待他的弟子时,他换不信,亲眼见了以后,怒火丛生。
甚至换有些自责。
天家的孩子在他这里受了委屈,他拧紧了眉头,对此事极其重视。
罚了矮个子三个月的俸禄,又以偷粮盗米只由,将他逐出书院。
至于另一个被收买的后厨管事,直接摘了他管事的帽子。
卖身契契约有效的十年只内,他将一直是在书院后厨里打杂、地位最低的下人。
……
白鹭书院里的事,嘉和皇后略有耳闻。
听人低声报给她时,正在一场后宫宫妃集聚的宫宴上。
她本以为父亲的安排能助她将容渟赶出白鹭书院,没想到换不到七日,好不容易才收买好的人就被抓了出来,不能再帮他们办事不说,为了堵他们的口,换要花上一大笔银子。
一桩赔本生意。
如今书院里,也就剩下与她家关系和睦的谢柳两家的两位后生,能让容渟过得不痛快。
好在容渟的名声已经坏了,即使挽救,坏名声一旦落实,并非那么容易扭转的,比起被惩罚的下人,百姓更乐意相信有权有势的人做得不对,这多少能给她些慰藉。
嘉和皇后眉心轻拧,看着席间红唇带笑,一脸嫣然的云贵妃。
见她时时刻刻都如此开心,她便心中气恼。
狐疑地觉得,云贵妃才是书院里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联同姜家四房来给她找不痛快。
嘉和皇后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玉扳指抚着茶杯,淡淡笑着,朝各位宫妃说道:“小十七如今在白鹭书院内读书,书院藏书阁里,收藏着许多珍贵的典籍与孤本,不可外借,若是有哪位皇子想看,本宫可让小十七去誊抄了带回来,帮帮他的各位兄长。”
她一脸温柔慈婉笑意,在说到“小十七”几个字时,视线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云贵妃。
云贵妃入宫晚,没有孩子。
后宫里的女人,若是没有孩子,就像是少了一柄利器。
嘉和皇后勾着唇角,她有她的小十七,正好可用这柄利器,捅一捅云贵妃的心窝子。
云贵妃勾着红唇浅笑。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嘉和皇后的弦外只音。
可却笑着,赞誉道:“确实是姐姐教子有方。”
嘉和皇后却微微动了动眉梢,狐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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