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要没话可说了,付荷幽幽地打了个哈欠。
这时,史棣文才道:“付荷,我自由了。”
公寓停了一整晚的电,这会儿说来就来,天花板上的吊灯开着,一下子灿烂。
付荷被晃得哭出来。
对,她不承认她喜极而泣,只说是被晃得哭出来。
早就目睹了那一则爆炸性新闻又怎样?郑香宜、秦思缘和康芸早就先后给她通风报信了又怎样?可这话一定要史棣文亲口说出来。
他亲口对她说出来,才作数。
付荷掩面,没出声。
史棣文便又说了一遍:“我和高静、高惠的事,是上辈子的事了。”
“恭喜……”付荷破涕为笑,“哎,说恭喜好像也不对劲,那说什么好呢?晚安。”
就这样,付荷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万家灯火如蔓延般一一复苏,大概都是睡前忘了关灯。
这许多年来,这个名叫史棣文的男人属不属于她付荷另当别论,但这是第一次,他不再属于别人。
接下来的五天,史棣文自己给自己放了假,在度假村养精蓄锐。
值得一提的是,“荷”度假村还没等挂牌,便无缘这个字,不会再取名为“荷”了。与高惠一刀两断的个中细节,付荷没问,史棣文也没说。但付荷知道,此举几乎让史棣文倾其所有。
所以当史棣文说他不得不出售度假村的份额时,付荷只说祝你卖个好价钱。
五天中,唐安带付荷和厚福游遍了新加坡。
相熟后,她同付荷推心置腹:“最爱的果然还是哈芝巷吧?男人啊,都是这么想当然,而女人,只要心里有爱,个个好说话。我和我先生度蜜月的时候,他就是想当然地说安安,你一定会喜欢罗马。就因为他这么说了,以后再有人问我最喜欢哪里,我脱口而出就说罗马,不再说布拉格了。”
唐安的话是不是真理,还有待考证。
但付荷最爱哈芝巷……的确如此。
□□的民宿,自邻街阿拉伯街刮来的香料香,以及三两家一流的古着店,付荷更买下了大批波斯风情的布匹,有时候和厚福一人裹上一块,便双双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五天中,她和史棣文仍是一天一通电话。
单身。
他是个单身的男人了。
这是一个可喜可贺,却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变化。
时常,付荷和史棣文相对无言。有一次,付荷为了打破沉默,随口哼了一首《千千阙歌》,结果跑了调,被史棣文笑了个颜面尽失。还有一次,史棣文为了打破沉默,说我们玩成语接龙好了。
付荷哭笑不得,说我把我儿子晾在一边,陪你玩成语接龙?
终于,史棣文将话挑明,他说付小姐,我还是我,没有变,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么?
付荷反问说,是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么?那个妄自尊大的史棣文哪去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
也真的是可笑。受了太久太久的束缚,好好的恋爱反倒不会好好谈了。
五天后,瑞元、宏利和东升电子的“盛元系统”和乔泰的同名系统,同时间面世。
外汇界中人无不红事白事通通搁置,瞪大了眼睛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广大散户纷纷投身试用,连三伏天都甘拜下风,哗哗地降下瓢泼大雨。
二十四个小时后,“乔泰系统”的用户占有率,高出“盛元系统”十二个百分点。
秦思缘彻夜未眠,致电付荷,抱怨说姜绚丽大撒把,连日来扎根医院,穿上个白大褂直接就是白衣天使了。
当然,她是专属于于敖的白衣天使。
于敖至今尚未出院。
另一边,乔泰股份举行庆功宴。
湖光山色中,乔先生问史棣文:“高惠怎么没来?不是说分手亦是朋友?底下这帮小毛头,个个嚷着要去夜总会,我不答应,我说我们头号功臣Steven的‘朋友’受不了吵吵闹闹,不如享受大自然。”
先前,史棣文同高惠解除关系,杀了乔先生一个措手不及。乔先生当天下午飞香港,不得不先放史棣文一马,回来再“算账”。
史棣文随着乔先生穿过长廊,步入八棱形的亭子,枣红色的亭尖,墨绿色的亭柱,中央设有灰白色的石桌石凳。
二人落座。
史棣文答道:“她今天有点儿打不起精神。”
“自从你们分手后……”乔先生试探,“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嗯,自从我们分手后,她一直打不起精神。”
石桌上早就备好了酒菜。
乔先生的手小幅度地伸了缩,缩了伸,末了还是同史棣文碰了碰杯:“说来,她是让我刮目相看的。一个乡下女人,稍微教一教就能答记者问了,不说优秀,至少及格,这还不够难得吗?”
史棣文先干为敬:“够。”
“我煞费苦心将她培养成一个虽然没滋没味,但能为你加分的女人,为你带来或名、或利的女人,我将她培养成你妻子的最佳人选,结果你……性格不合?过去二三十年你和她一个乡下女人是合的,结果她向你迈了这小小一步,反倒性格不合了?Steven,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说到这件事,我是真伤心。”
“你伤心?”乔先生倏然挥落了两碟小菜,“谁能伤了你的心?”
桌上还有六碟小菜,供史棣文继续吃吃喝喝:“当然是乔先生您啊!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是不了解我。我……就是不喜欢爱抛头露面的女人,您让她好端端一个贤内助踩在了我的尾巴上,那我只好豁出去,连她带尾巴一同割掉了。”
乔先生手抖,掉了筷子,为了掩饰,再挥落两碟小菜:“我真的不了解你吗?我太了解你了!”
史棣文欠身,同乔先生近距离地你看我,我看你:“不,您真的不了解我。”
此后,史棣文保全了桌上的四碟小菜。
因为乔先生……怕了,无论他承不承认。
他将毕生所有押在乔泰股份上,便等同于押在史棣文的身上。直到此时此刻他后知后觉:史棣文这个匍匐在他脚边有九十九天像一条忠犬,只有一天会咬人的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面目?
会不会是他自欺欺人了?
否则,早在史棣文第一次咬人时,他就该将他赶尽杀绝的。
到今天,会不会为时已晚了?看这八碟小菜的一半对一半,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同他势均力敌了?
康芸总是在电话里问付荷什么时候回去。
虽然史棣文扑灭了她的熊熊怒火,可余下的星星灰烬,恐怕要她和她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一场才算完。
除了康芸,厚福也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好在,厚福爱上了新加坡飞行者摩天轮,几乎每天都要去兜上一圈。
有一天晴空万里,在摩天轮上,他小手一指:“妈妈,那里是我们的家吗?”
他说的不是他们在这异国他乡的位于十六楼的公寓,是他们在北京的家。
可那里怎么可能会是?
这摩天轮再世界第一,视线所及的那里充其量是印度尼西亚的某某小岛罢了。
可付荷不忍打击他,只好点点头说是啊,宝贝你真是千里眼。
后来每一次登上摩天轮,厚福便总是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
☆、大日子
接下来的七个交易日,“乔泰系统”的用户占有率,逐步比“盛元系统”高出到十八个百分点。
史棣文单枪匹马研发的交易时点,终究是比“盛元系统”略胜一筹。
电话中,付荷质问史棣文:“你不是要输的吗?亏我还一遍遍鼓励秦思缘,说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可史棣文你是要永垂不朽地胖下去吗?”
“我是要输的,”史棣文大言不惭,“哎,可我真的太优秀了,拦都拦不住。”
如此一来,乔泰股份的股价层层高。
付荷带厚福第十次登上摩天轮时,印尼有烧芭活动,林火烟雾跨境,使得整座狮城烟雾弥漫,游人稀稀落落。
付荷和厚福戴着口罩,迎难而上。
当他们的座舱抵达最高点,将要下行时,二人于云山雾罩中看到了史棣文。他立于他们之后的座舱,也就是紧随他们之后处于摩天轮的最高点。
距离地面一百六十五米的高空,能见度低到令人发指。
付荷和厚福面面相觑: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直到看到他对他们一抬手……是他。
摩天轮后半程的十五分钟,比十五个小时还要漫漫。
厚福词汇量有限:“好神奇,爸爸好神奇!”
“等你长大了,会不会比爸爸还要花样百出?”付荷刮了一下厚福的鼻子。
落地后,付荷和厚福夹道欢迎史棣文。史棣文跨出座舱,一左一右揽住付荷和厚福让出过道,随即扯下付荷的口罩,给了她一个虽然只有两秒钟,但并不敷衍的吻。厚福对爸爸妈妈的“不要脸”屡见不鲜,见怪不怪,只撇了一下嘴而已。
史棣文弯腰,同厚福击掌:“坐这个坐上瘾了?幸好不是08年初建时期,不然一张票六千多美金,你可就是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了。”
街道上,没有口罩的史棣文一手牵着厚福,另一手拎高了T恤的领口,捂住口鼻。
付荷笑他:“你可真够惜命的。”
他答她:“惜命也是为了你和厚福。”
这一次来,他的气色是一等一的好。
据说邵姐给他灌了五天的中药,没白灌。
“你怎么来了?”付荷不能不问。
“北京的空气也没有多好。”
“我说真的呢。”
“新加坡有家小公司……”
“史棣文,你对我也是这种官方的说法?”
史棣文转过脸来:“付荷,你还不了解我吗?故作轻松,是真的可以让我轻松一点点的。如果说真的,那就是今天稍后,欧银会不会放出更多购债细节,或者还是泛泛而谈,将给市场带来重大波动,而一旦这次重大波动达到7%以上,乔泰系统将迎来不亚于山崩的失效,那是我埋下的伏笔。总之,今天会是我们所有人的一个……大日子。”
又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史棣文对乔先生开出的第一枪,就在今天。一旦史棣文为之“呕心沥血”的乔泰系统山崩,乔泰股份势必会如同山顶上的豪宅一般摇摇欲坠,接下来累及股价。
坐在一家印度菜馆里,付荷的头颈隐隐作痛:“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史棣文点菜,要了咖喱鱼头,另外给厚福点了青豆米饭和菠菜豆腐。他补充说切记切记,不要辣。对方挠挠头,面有难色。
史棣文便“班门弄斧”,说热锅、热油,将青豆和你们的巴斯马蒂香米下锅翻炒即可,只加少许盐。菠菜豆腐也是,不要辣椒,不要奇奇怪怪的香料,OK?
随后,他回答付荷:“明天的太阳一样东升西落。”
“乔先生会怎么做?”
“找我喽。大概逢人便会问,Steven呢?Steven人呢?”
“所以你跑来新加坡,销声匿迹?”
“不,我会让他找到我。撕破脸这事儿,我不急。”
“然后呢?告诉他你远水救不了近火,无能为力吗?史棣文,这事儿你演不像。他乔先生是什么人?猴精猴精。到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两个选项,A是你蓄谋已久,B还是你蓄谋已久,没有第三种可能。”
一张四方餐桌,付荷和史棣文面对面,厚福坐中间,像个不大管事儿的裁判。
“演不像也无所谓。”史棣文摆弄着桌上的蕉叶,“付荷,你和厚福在新加坡是安全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这里,这里反倒变得最安全。至于你爸妈那边,甚至郑香宜那边,都有我的人在。”
咖喱鱼头上了桌,肥美的红绸鱼鱼头和蔬菜在辛辣的咖喱中炖煮,再加上罗望子调味,光是闻闻便叫人口水直流了。
史棣文吃的不多,频频给付荷夹菜。
整个下午,史棣文和付荷、厚福窝在公寓里。这样的雾霾天,不外出大概能长寿个十天半个月。
快下午三点,厚福还不午睡,将遥控汽车玩得出神入化,一次次停车入位让付荷自叹不如。史棣文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话。付荷凑过去,问想什么呢?
史棣文难得正儿八经,说这么好的孩子,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他这几年近乎于空白的父爱……
因为他难得正儿八经,付荷的心一下子便被击中了。
但下一秒,史棣文双手一拍大腿,站直身。
他走向厚福,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睡午觉呢?
“厚福啊,”史棣文一肚子坏水儿,“要不要和爸爸比赛摔跤?”
上了床,史棣文不费吹灰之力将厚福撂倒,一条胳膊加一条腿将其压得动弹不得。
厚福有骨气,要脸面,不会求饶,反抗了几下无效后,便扁着嘴一动不动了。接着,他伺机发动了两次猛攻,还是无效。不多时,他便软绵绵地会周公去了。
付荷跟史棣文算账:“摔跤?请问你们是一个重量级的吗?”
“最简单的对策,往往是最有效的。”
“你这不是简单,是简单粗暴……”
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一人占据半边,双双屈膝抵在中间,她的两只脚搁在他的双脚间。
付荷的膝头矮史棣文一截,脚更是小得多,过去不对比,她不觉得男女有别,多重的担子自顾自地挑,多远的路途,一步步去走便是了。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她越来越依赖他,像是自贬似的,觉得女人怎么可以没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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