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还剩两分钟开始的时候,封瀚去候场。
临走前,他又看了眼手机,那个熟悉的名字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26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新的消息。
明知道她不会再理他了,但真的看到了结果,呼吸还是一滞。
“可真狠心啊,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封瀚自嘲地笑了下,他把手机关机扔在沙发上,忍下心底的酸涩和失望,走上舞台。
巡演的最后一场,人数多得出奇,舞台下是荧光棒的海洋。封瀚闭上眼,手指摩挲着鼓槌的纹路,静静等待旋律的响起。
《圣光》,熟悉的悠扬的萨克斯前奏。
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首演的现场,封瀚始终记得那一幕,灿烂的烟花里,台上与台下,他惊喜地望见了她。
她穿了件海蓝色的裙子,耳垂上是小小的可爱海豚耳钉,纯净的像是从海底走出来的公主,美得无可救药。
那一晚,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刻在了他的心上。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发了疯一样地想做她的骑士。
他一步步地算计着、等待着、期盼着最后一刻。
他本以为他的公主也是喜欢他的。
但是当他满怀期待地虔诚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不肯来。
怎么会连句解释都没有呢?封瀚想不通。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愤怒的,被人戏耍的愤怒,他应该做的比她还决绝,和她撂狠话说如果我还喜欢你我就是个蠢货!但事实上,他连生气都不敢,只是觉得委屈。
他迫切地期待着她能回头给他一个解释,甚至不用解释,她随便说一句话,他就能骗过自己,会原谅,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可是她偏不。
她就那么走了,连个背影都不舍得给他。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
演出按照原定流程进行着。
封瀚的发挥依旧稳定,出道八年,他没在舞台上出现过任何或大或小的失误,这在业内一直是个奇迹。
作为一名歌手,职业素养告诉他,无论在台下发生了什么,只要上台,他就必须是可以掌控全场的封瀚。
今天也是一样。
粉丝情绪高涨,尖叫声震耳欲聋,现场仿佛一场狂欢。
《圣光》一曲结束,舞台灯光大亮,封瀚右手握着话筒,说出那句已经重复了许多次的——
“晚上好,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圣光之所》,我是封瀚。”
说完这句话,封瀚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把视线投向了第一排中间,那个熟悉的座位。
在过往的巡演中,她一直在那个位置,S市、W市、K市……永远都在那里,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这甚至形成了一种习惯,见到她在,他就会心安。他甚至自作多情地认为,她永远都不会走。
但这一次,那个位置空空的,她不在。
封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感觉到手指在微微地颤。
他被她抛弃了。
这个念头盘旋在脑海里,封瀚忍不住又问出了那个已经问了千百遍,却始终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他不甘心。
……
没有人看出封瀚的变化,他还是那个可以赋予舞台生命的封瀚,只是大屏幕上那张本来就冷淡的脸更加冷淡了。
似乎比以往稍微沉默了一点。
温漾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望着台上的身影,离得很远,舞台灯光闪烁,其实她看不清他。
也没必要看得清。
艾舒问她为什么还要来,温漾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释,说不清,只是觉得,来了这么久,不差最后这一程了,她想要有始有终。就像小时候写日记本,人家写了一半就扔掉,她不肯,她要写到最后一页才舒心。
无关爱与恨,对于封瀚,她谈不上恨那么浓烈的感情,当然,爱也散了。
就像一种微妙的你来我往,感谢你陪我走过八年的岁月,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也会陪你走好最后的一场巡演,至此终局。
这是属于她的奇妙的仪式感。
中场休息前的最后一首歌,名字叫《着迷》。
温漾挨着墙边,在黑暗中慢慢地走去座位。她来迟了,不是有意的,来的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后面一辆车似乎有急事,按喇叭想要超车,她没听见,打了左拐,两辆车尴尬地碰在了一起。
她不是没有专心,是真的没有听见。
听力消失得没有预兆。温漾开车时没有放音乐的习惯,车窗没开,本以为车内的安静是正常情况,直到后车直直地撞上来,气囊弹开,她感受到了猛烈的震动但还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温漾才发现,噢,原来又听不见了。
但她破天荒地没有感觉到害怕。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无声的繁华街头,温漾也觉得奇怪,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她给家里的司机发了短信,在迟到了一个小时后,到达了海城中心体育馆。
她终于走到了座位上,收起裙摆,稳稳地坐下。
温漾感觉到,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诧异又惊喜地望过来,视线凝在她的身上。
但这次,她没有躲开,而是安静坦然地望回去。
那一瞬间,温漾忽然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来。
她需要一个证明,证明她真的可以轻松地放下这段感情了,而不是活在自我欺骗中。就像现在这样,她可以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心中是没有波澜的,就像是面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温漾忽然觉得开心,这是她这段日子里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想,即便伤痕累累,但她终于有底气,可以干净地去开始新的人生,一个没有封瀚影子的人生。
她终将会治愈自己。
……
封瀚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看到她在对他笑。
封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情绪,本来可以压抑的委屈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委屈中又混杂着一丝庆幸。
好像小时候做错了事被妈妈骂,在伤心至极的时候又被给了一颗糖,灰暗的天忽然就亮了。
她怎么能这样?!
捉弄他很好玩吗?不告而别,又不期而至。他的所有情绪都被她拿捏在鼓掌中,简直要疯了。
封瀚直直地看着她,大脑罕见地一片空白,漏掉了一句歌词。
台下一片哗然。
“boss,到副歌了,唱啊,等什么呢!”耳返里,江野急躁地提醒,“马上漏掉第二句了,要是不想上热搜,就快唱!”
封瀚闭了闭眼,他捱下烦乱的思绪,凝神看向提词器,找到接下来的歌词,刚要开口,听见手上“嘭”的一声。
琴弦竟然断了,最细的一弦从中间崩开,锋利如刀,封瀚的食指瞬间被割出一条血口子,弦崩断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去,极响。
这下是彻底乱了,台下的粉丝也炸开了锅。
江野也懵了:“操啊,他妈的怎么回事!”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舞台事故,但音乐还在继续,没有总导演的指令,谁都不能停。
封瀚在台上愣愣地站了两秒钟,随后抱着琴,深深鞠了一躬:“抱歉。”
大屏幕上映着他的脸,唇紧抿着,眼里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凝望着一个方向,没人知道他在看谁。
封瀚握着琴颈的指尖开始泛白。
他到底不敢再看温漾的眼睛,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
封瀚一想到刚才她的眼神,就觉得心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子,他的手指还在往下流着血,她眼里竟然一点心疼都没有。
……她到底爱不爱他?
最后一分钟,封瀚用受伤的手指将整首曲子演奏完。
除去中间30秒的事故,其余部分依然完美,粉丝的情绪被点燃,站起身喊着封瀚加油。
乐队所有成员起立鞠躬致谢。
中场休息,按照惯例,封瀚会回到后台,但这次他破天荒没有下去,而是坐在了台阶上。
有人递过来一瓶温水,封瀚喝了一口,语气很温和,问大家:“还想听什么歌?”
他坐在了温漾的对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那么近,封瀚能看到她眨眼时睫毛的颤动。
他其实是在问她:想听什么歌。
虽然知道可能哄不好,但他还是想哄哄她:漾漾,我给你唱歌听,别生气了,和我和好吧。
温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坐姿很标准,很漂亮,双膝并拢微微斜着,纤长的手交叠着放在膝头,柔软的卷发垂在腰间,眼睛明亮温柔。
多美好,隔得那么近,但是他碰不到。
封瀚觉得舌尖发苦。他这辈子积攒的那些张扬那些高傲在今天全都烟消云散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不要尊严了,不顾一切地扯住她的手,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凭什么表现得好像很爱我,将我诱进了圈套里,又狠心地抽手。就算是她耍性子要骗他,好歹也要骗到底啊,给了希望又给失望,多残忍。
他委屈,觉得不公平。
粉丝呐喊着,说想再听一遍《着迷》。
“刚才不是听过了吗,怎么还要听。”封瀚握着话筒,嗓音低哑,“换一曲吧。”
粉丝说不要。
封瀚低笑了声,点头:“好。”
他的眼睛落在温漾的身上,没有伴奏,他手里只有一把吉他,手指是伤的。其实他是出自于任性,他希望温漾来劝阻他,说不要弹了,会疼。但是她没有。她就静静地坐在那,温柔地看着他。
或许连温柔也是他想象出来的,她只是在看着他而已。
体育馆里几万人,封瀚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他太希望能够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了,这也将是他能做出的最后的努力——这首歌的名字叫《着迷》。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为一缕香气而着迷。
可是世界太坏,消失后我才懂得要珍惜。
如果爱情复杂,去哪里才能找得到答案。
神仙啊,怎么才能不让错事再被重提。
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谁能想到,当你选择忘记,我却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
唱到一半,封瀚忽然停下来:“我不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他简直是疯了,看看他今晚都做了些什么事,这根本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但就算是做成这样了,她还是无动于衷。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封瀚定定地看着温漾,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蠢极了,像是个跳上跳下急于求得别人关怀的小孩儿,但即便他跳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糖果。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封瀚心里知道,他得不到了。
……
温漾静静地听完了这场无声的演唱会。
最后一曲落幕,她注视着封瀚走下台。
心情竟然前所未有地轻松。
温漾把演唱会的门票拿出来,把手机上那只小小的挂坠也摘下来,卷在一起,扔在了座椅底下的垃圾纸袋里。
……
封瀚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她怎么可以把那只挂坠扔掉?
江野和常晓乐守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野小声劝他:“boss,去把手指包扎一下吧,要是感染了可怎么办。”
“对,小伤也不能马虎。”常晓乐拉着封瀚的胳膊往回拖,假装兴高采烈,“巡演也太难熬了,咱以后不办巡演了,哎呀,这次好不容易结束了,去吃顿好的吧。我请客,走,吃什么随便你们点!”
江野附和:“对!走,吃烧烤去!”
封瀚喉结滚动,一把将两人甩开,直直地追过去。
他一定得问个明白!
……
蓝色的玛莎拉蒂边,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温漾过来,急忙去迎。
这片停车场是私人区域,其他车辆不许进入,显得分外空旷。
司机平稳地发动汽车,正要加速,前面忽然冲过来一个黑影,司机被吓了一跳,赶紧踩下刹车。
竟然是个人。
“不要命了?”司机惊魂未定,气得按下车窗破口大骂,“疯子,晦气!赶着去投胎别往别人车上撞,自己去跳楼不行吗!”
封瀚气喘吁吁地拦在车头前面,他没有管司机说什么,透过挡风玻璃,视线攥住后排座椅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温漾讶异地看着他。
“为什么扔掉那个吊坠?”封瀚哑声问,“为什么昨天不说一声就走了?”
“为什么演唱会的时候不理我?”
封瀚满腹的不解,他忍不住,问出一个又一个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受伤了你都不关心?”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为什么每场演唱会都来,为什么会看着我笑?”
“你喜欢我对不对?”封瀚步步紧逼,“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喜欢我你为什么要逃?”
温漾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微微眯起眼,试图分辨他在说什么。
但实在是看不懂,她放弃了。
封瀚没有放弃,他想要再挽回一下:“漾漾,我知道了,你觉得我在骗你是不是?你觉得我冒犯了你是不是?”
封瀚喉头哽塞,“我错了,我不该玩这种幼稚的把戏,如果时间能倒回去,我一定第一次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谁,我会用最公平最正当地手段追求你。”
封瀚眼圈泛红:“漾漾,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喜欢更好。我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吧?”
“能不能再给我次重来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求你了,我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是第一次。”
“不好意思。”温漾轻轻开口,“我听不见。”
封瀚愣了瞬,随后哑然失笑:“漾漾,不需要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骗我吧,你怎么会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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