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
*
顾明珠晒了一天的太阳,人已倦极,毕竟是女儿身,比不得男子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工作。
常青进门时,只见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下意识放轻脚步。
秋菊从里头端了盆清水出来,见状不禁皱眉,“顾大夫方才还要我伺候梳洗呢,怎么自个儿却倒下了?”
常青低声道:“不妨事,让她歇会儿吧,等会我自会叫醒她。”
秋菊注意到他的声音远比平时轻柔,脸上不禁红了红,飞快的放下面盆出去,心想难怪麟趾宫的荷花会对他神魂颠倒——若非他没长胡子,常青简直半点不像太监。
倒像个教养良好、举手投足间皆潇洒倜傥的世家公子。
常青轻轻带上门,透过半明半暗的光线,只见顾明珠瓷白面容上仿佛沁了一层灰,是一种神伤之下的黯淡,她于睡梦中轻声呢喃,“阿远……”
常青心头一颤,仿佛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他身不由主地走过去,将顾明珠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有那么一刹,他几乎想立刻叫醒她,向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总好过她这些年来魂牵梦萦,不能释怀。
但,那样真的好吗?他注定是一个前途灰败的人,用不了几年,不,也许明天就会身首异处——皇帝性子多疑,一旦查出绊马索的事是他所为,断不会容他苟活。
他这回的手法并不高明,也是实在没有机会,临时行事,难免粗糙。
也罢,反正他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片深宫,或早或迟又有何区别。
不告诉她,自然是不想她被自己连累。他更怕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要来帮自己,那并非他所愿。
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能平安活着,这便足够了。
相见不如怀念。
常青微微俯身,用冰凉的唇贴了贴那人温暖的额头,之后悄然离去,如同一个在尘灰里默默滋生的幽灵,最终也将无声消散。
第96章 成婚
夏桐进门时, 就看到顾明珠趴在桌上睡得酣甜,肩上还披着一件素色锦袍——可见已经有人来看过她了。
虽说天已入夏,这么个睡法难免生病, 夏桐让春兰上前将她唤醒。
顾明珠揉了揉眼,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失仪, 让娘娘见笑了。”
半梦半醒还能谨守称谓,可见她为人多么自持。
随即看到夏桐那身华丽无匹的服装,顾明珠:……
还好她见多识广, 这些西洋玩意虽然新奇,毕竟吓不住她。
也因同为女子, 夏桐并不介意在她面前出丑, 自顾自地到屏风后更衣, 又道:“顾大夫若无事, 不如用过晚膳再回太医院罢。”
顾明珠当然得推辞,“谢娘娘美意,只是太医院还有些药材需要补给, 微臣一时抽不开身。”
而且,昭仪娘娘的胞妹似乎对其颇为迷恋,顾明珠难免心虚。想了想,还是得解释一二, “微臣并无娶妻之意, 夏姑娘那边, 我自会向她解释清楚。”
至于要不要自曝身份, 这个顾明珠还得考虑考虑。
夏桐却闲闲笑道:“不妨事,舍妹不过稚子脾气, 经本宫开导, 如今已好多了。”轻轻瞥了顾明珠一眼, “何况,顾大人有了常青照拂,自是用不着其他人多费精神。”
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不强娶强嫁,顾明珠还是挺感激的,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邪僻?
夏昭仪按说不知道自己女子身份,无端把她和常青扯一块做什么?顾明珠忖着,自己平时与那人并无太多来往,只是常青时不时注意她——他那双眼睛瞧着倒是挺面熟的。
夏桐在马车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苦于不能出口,只能含蓄地暗示明珠,“你身上那件衣裳怎么来的,就没发现?”
顾明珠此时才发觉那件雪青色的缎袍,宽宽围住她身量,使她不至于受到风寒侵袭。
心里也猜到是谁给的,立刻要脱下来——不然还真以为他俩有断袖之癖呢。
夏桐却柔声道:“穿着吧,天黑了又起风,转头你回太医院路上冻病了,谁来照顾本宫和小皇子的身子?”
顾明珠无法,只好收下,反正这会子她也不知常青身在何处,只是心里难免嘀咕:那人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她亲爹亲娘都没这么关心过她呢!
袍子上还有股淡淡的幽香,顾明珠轻轻嗅了嗅,只觉那味道分外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但,这绝无可能,那人早就离她而去了。
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永无复返。
夏桐看着顾明珠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暗里,心里倒有种莫名的哀愁。都说有情人难成眷属,但比起飞蛾扑火般共同赴死的决绝,反倒是这种近在眼前却形同陌路的处境更叫人难受。
他也许是为了她好,可是对顾明珠而言,或许更愿意一同承担,而非独自被蒙在鼓里吧。
夏桐这个局外人也只能扼腕罢了。
*
常青已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为此连身后事都打点好了,他进宫的日子尚浅,攒下的俸银也不算多,不过夏主子待底下人一向大方,加之他也算得得力,故而来历不明的进项着实不少。
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银两团成一裹,悉数交到小猴子手里——常青在宫里的熟人不多,知心朋友更没一个,唯独这侯阿宝看着油嘴滑舌,为人却颇讲义气,常青才敬他三分。
他道:“若哪日我出事,也不用费心安葬,草席一副拖去城外就行了。”
既是谋逆重罪,皇帝自不会许他厚葬,反而省心不少。
“至于这些积蓄,你拿三成,”他顿了顿,“另外七成给太医院的顾大夫。”
小猴子只当他生病烧糊涂了,跳起来便要摸他脑门,“你傻了?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谁要你死?”
常青看起来却郑重无比,“你不用管,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小猴子跟他究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既然收了手续费,他自然得承担起责任来。遂小心将那包银子藏进怀中,一面却悄悄睨了眼常青,“你跟顾大夫很熟么,为甚么这样照顾他?”
两人难不成是那种关系?
常青面容平静,“我只有这么一个远方弟弟,不给他还能给谁?”
小猴子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常青的肩,“我懂,契兄弟嘛!”
福建那边男风盛行,又因这等事不可见人,每每以结为契兄契弟相掩饰。
想不到常青看着老老实实,居然会好这口,可入了他们这行当的人,子孙福是别想了,难道还不许找点别的乐子么?
小猴子表示很能理解,豪气干云道:“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常青道,默默转身离去。
除了她,此生他已再无牵挂。
*
然则,意料之中的噩耗并未传来,皇帝如常上朝议事,静德王那头虽时时派人慰问,却是绝口不提要查出真相的话,对外只说是意外一场。
夏昭仪对他的态度亦未有太大变化,除了偶尔会有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跟顾明珠身上——常青知道,这都是由于那位瑜小姐的一番误会。
看起来似乎是虚惊一场,常青,亦觉得自己或许太紧张了些,可能那根绊马索本就布置得浑然天生,也可能皇帝巴不得静德王出事——让凶手多逍遥几天,只好能使静德王担惊受怕。
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权力博弈中小小的漩涡罢了。
想明白这些,常青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可他并不敢完全懈怠,于是对顾明珠反而越发冷淡——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被自己所牵累。
顾明珠就觉得这人的态度一时冷一时热,好生怪异。本来因为那双与远哥哥相像的眸子,她对常青很有几分亲近之意,这会子仿佛一盆冷水兜面浇来。
她重又警醒,自己不该在常青身上试图找那人的影子,那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
常青倒是遂愿了。
夏桐无暇理会这对痴男怨女的感情大戏,最近她要操心的事也不少。自从上回行猎给哥哥送了口信之后,夏长松立刻着急忙慌起来,唯恐蒋太后要将他许配给依琳公主,他倒不介意娶个带孩子的老寡妇,可问题是,他已经有吉娜了呀!
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他虽然身为男子,也有自己的一套节烈观呢。
本来打算等入秋后硕果累累之时成婚的,这会子也顾不上好意头了,夏长松急急托人来传话,希望能立刻娶金吉娜过门,越快越好。
刘璋巴不得解决一个大麻烦,御笔一挥便批准了,省得北戎王月月来信,生怕女儿会变成弃妇——做不成皇后已经够悲惨了的,若让女儿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家去,他当爹的都无颜见人。
虽然还未正式成亲,刘璋却金口大开,先赏了夏长松驸马都尉的头衔,至于公主府……鉴于北戎王的嫁妆还未送到,刘璋有心想拖一拖,可又觉得仿佛对不起夏桐似的。
夏桐却对他说:“公主很喜欢住在夏家,也愿意尽到侍奉翁姑之职,依妾看,分府之时暂时不必着急。”
金吉娜能有如此觉悟,刘璋自然高兴,比起在京中白白养个富贵闲人,能将金吉娜彻底汉化当然是最好的。即使不能为己所用,至少不能让她成为受北戎王掣肘的棋子。
他决定等成婚之后再为金吉娜请个女先生,日后两人生了孩子,也不妨送到御书房来给敦敦当伴读——这孩子身上流着一半大周的血,让他努力亲近大周,自然比亲近北戎要好。
夏桐没料到皇帝竟想得这么长远,心里挺无语的,万一金吉娜生个女孩儿或是压根生不出孩子呢?那他的计划不就打了水漂?
这么一想,夏桐才记起自己忘了件大事,赶紧把金吉娜叫到宫中,告诉她再怎么跟驸马情投意合,成婚之前也得发乎情止乎礼,万不能做出有失分寸的举动,更不能让夏长松“欺负”了去。
结果金吉娜一脸惊恐地告诉她,他们已经做过了。
夏桐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做的?什么时候?”
心里已然把夏长松骂了个狗血淋头,人家小姑娘不懂,他难道也不懂,这样冒冒失失,活该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金吉娜扭扭捏捏,说就是上回去西山的时候,夏长松悄悄拉了她的手,还在她额头小小的——真的只是小小地亲了一下。
夏桐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回去,“那没事,不会怀孕的。”
金吉娜天真地看着她,“可我看陛下也是这么对你的,后来不就有敦敦了吗?”
夏桐:……
她发现这位北戎公主的生理知识得恶补一下,不然洞房夜恐怕得闹出笑话。正好金吉娜在京中没有娘家,夏桐便将她接到宫中来小住几日——金吉娜虽非汉人,礼数还是得凑足,总不能让她在云阳伯府待到出嫁,那就太难看了。
反正宫中有不少通人事的教引嬷嬷,傻子也能教得开窍。
只是住处是个问题,夏桐作为婆家人总得避点嫌疑,何况关雎宫住着皇长子,儿啼女哭甚是不便。可若让金吉娜住在那些位份低微的嫔妃宫里,又显得对这位北戎公主不够尊重。
思来想去,还是蒋碧兰的麟趾宫最合适。
蒋碧兰一听便炸了,她还记得金吉娜夜里打呼噜的恶习呢,把这么个鼾声如雷的母夜叉接进来,她还怎么睡觉?
这宫里简直没天理了!
第97章 激将
可惜不等她提出抗议, 金吉娜的人便已到了,见面不客气的道:“贵妃娘娘,我也不想来这儿, 可你们大周皇帝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将就些了。”
蒋碧兰:……谁将就谁啊?
待要去找皇帝分辩,皇帝却不肯见她, 安如海说是北戎使节带着嫁妆单子到了,皇帝忙着跟他们梳理清楚呢。
到底有多少嫁妆?蒋碧兰原以为是个不得宠的异族公主,随随便便敷衍过去就是了, 及至见北戎王这样大的阵仗, 心里便怯了三分。若金吉娜真得她父王如此爱重, 自己若得罪了她, 岂非连整个北戎都得罪了?
蒋碧兰还没那种胆量挑起两国纷争,少不得忍气吞声, 将金吉娜的铺盖搬过来。还好金吉娜独来独往惯了, 自个儿挑了一间最偏僻的宫殿, 否则两人若比邻而居,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蒋碧兰想向姑母诉苦,谁知蒋太后反过来劝她, “皇帝看重你, 才将北戎公主的婚事交由你操持,越是这种时候, 你越不能卸下肩上担子, 否则岂不让夏氏趁虚而入?”
蒋碧兰:……
她看夏桐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打算,人家巴不得躲清静呢!
而且蒋碧兰觉着自己也没捡到半点便宜, 她好吃好喝待那个破锣嗓子, 金奴银婢地供她使唤, 金吉娜却没有丝毫感激之情,依旧见天儿地找夏桐说话,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正式成亲呢,就知道讨好未来小姑子了。
蒋碧兰决定以后要生也得生个皇子,生个丫头,哪怕长得再好,也是赔钱货之流,当不得大用。
金吉娜的婚事就这样顺风顺水办下来了,中间没有任何波折,看来蒋碧兰也嫌这块山芋烫手,并不敢横加阻挠,她反而巴不得快些将金吉娜推出去——宫里多了这么个噪音制造机,害她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时候她就有点后悔当初跟冯玉贞撕破脸,那些保养方子着实古怪,凭她请来多好的匠人,就是做得跟冯玉贞送她的不同——效果也不及成品好。
蒋碧兰疑心冯玉贞藏了私,待要将她叫来查问,可惜人家现在老鸦另挑了高枝,正眼也不瞧麟趾宫一下,蒋碧兰只好恨得牙根痒痒。
当然,私怨归私怨,明面上蒋碧兰是不肯露出半分的,并不因与夏桐的交恶而怠慢夏家,反而差人送去一份极丰厚的贺礼,务必要使宾客们都看到蒋家的财力,并成功抢去那对新人的风头。
夏桐从无攀比之心,自然懒得计较。她也给新嫂嫂送了礼,但除了账面上那份,另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是她从宫外搜罗来的一套精美避火图,比起市面上简单粗暴的那些,更含蓄,更有意境,也更能引人入胜。
夏桐身为宫妃,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因此并未留下观礼,不过第二天她就把金吉娜召进了宫,细问她昨晚上情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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