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换好鞋子,许听忽然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沈秋白,她莫名感到拘谨。
沈秋白眼眶微红,而坐在对面的沈言礼脸色也不怎么好,是一种想要生气却又无处发作的低气压。
因此许听更加尴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这时,沈秋白注意到许听,“刚回来?”
“伯母好。”许听举了举手里的酱油,回答道,“刚才出门买东西了。”她补充道,“王妈等着用,我先送厨房去。”
沈秋白:“好,你去吧。”
这段小插曲并未将气氛缓和,客厅内依旧僵持着。
沈秋白好声好气地说:“阿礼,你眼睛看不到,难道腿也不要了,准备坐一辈子轮椅吗?你听医生话,配合治疗好不好?”说到最后,她语气近乎哀求。
沈言礼薄唇紧抿,没有回答。
片刻,沈秋白叹口气,“过几天我让你哥过来接你。”
沈言礼这才表态:“不用。”
沈秋白:“阿礼……”
沈言礼借口离开:“我有其他事,先回房间了。”
……
一直待在厨房挺不礼貌的,像是故意躲着一样。
许听将酱油拿给王妈后,烧了热水,估计着时间,觉得外面应该谈的差不多的时候,这才端着两杯泡好的茶出去。
不过外面就只剩下沈秋白一个人。
许听将杯子放在沈秋白面前:“我不知道伯母喜欢喝什么,随便泡了一杯,您要是不喜欢,我重新泡一杯。”
沈秋白:“不用,这样就好。”
对话结束后,安静了两秒。
许听和沈秋白只见过几面,通话也不频繁,大多是沈秋白向她询问沈言礼的事情,现在她站在沙发前,只觉得尴尬。
她瞥了眼茶几,看到上面放着一个果盘,又询问道,“您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去洗一些。”
“不用麻烦。”沈秋白招招手,示意许听坐下,“陪我喝杯茶。”
许听坐在旁侧的单人沙发上,面上是恭敬之意。
沈秋白:“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许听点点头:“习惯的。”
沈秋白:“听说你和阿礼相处的还不错,他经常和你出门散步?”
许听:“没有很经常,偶尔几次。”
在沈言礼要搬出来独居时,沈秋白便知道他是为了躲着自己,每每想起都觉得很难过,私下里和贺述同说过几次,她一直反省自己的错处。
怕沈言礼不想看到自己,沈秋白更是不敢来这边打扰他。将许听送过来那天她也只在外面看了眼,并未下车。
但昨天无意中得知沈言礼出院后好久没去医院做过复查,沈秋白担心他的身体,这才大早上跑来,劝沈言礼去医院,没想到又惹了他不高兴。
想到这,沈秋白眼眶又有点犯酸,她手背蹭了下眼睛,遮掩住刹那的失态。
片刻,她抬眸看向许听,语气温柔,“让你见笑了。”
许听紧了紧手指,握紧玻璃杯,轻轻摇头。
沈秋白说:“阿礼之前出过车祸,在医院住了挺久的,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的腿可以治愈,但是我昨天接到主治医师的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好久没去医院复查。他脾气有点倔,我说的话他不喜欢听,有时间你劝劝他,陪他去医院。”
说到后半句,语气明显弱下来,带着请求之意。
许听点头:“好。”
沈秋白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抿了口茶水,问许听,“你是六月生日吧?”
许听:“六月初。”
沈秋白:“那没几天了,等过完生日你和阿礼正好可以领结婚证。你们想哪天去办,还是我找人算个好日子。”
许听耳尖微红,声若蚊呐,“都可以。”
最初时,沈秋白是有给沈言礼找结婚妻子的想法,但相看无果后便放弃了。
后来是许鸿光听说了这件事,托人给沈秋白递消息,主动介绍许笙。
别人家的父母在知道沈言礼的情况后都纷纷婉拒,而许鸿光却是上赶着送女儿,尽管自己是得益者,但沈秋白还是挺瞧不上许鸿光的。
那时候沈秋白的念头未完全打消,思来想去,还是找人调查一番,发现许笙年纪虽小,但做事稳重、温柔贤淑,在圈内的名声挺不错的。
因此,同意见面相看。
相看那次,许听也在现场。
沈秋白进包厢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许听,便下意识以为她是“许笙”,她长相又乖又甜,是比较招家长喜欢的那种类型,很合沈秋白的眼缘。
在互相介绍后,沈秋白才知道许笙是另一个,虽然有点遗憾,但她对于许笙还是挺满意的。
只是没想到,几天后许家那边竟然反悔了,而且还提出要将人选变为许听。
沈秋白被气到了,在她眼中自家孩子永远值得最好的,星星月亮都觉得委屈沈言礼了。现如今都谈好的事情,竟然还有临时换人这个操作,当结婚是买菜呢还挑三拣四。
不过沈秋白先看中的本来就是许听,她气了几天后,同意换人。怕许家再出幺蛾子,沈秋白懒得和他们商量后续,亲自上门将许听接走。
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沈秋白不是苛责的人,第一天就准备让他们去民政登记,不然人家小姑娘突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嫁给陌生的人,还是没名没分,难免会想多。
但问题在于许听年纪不到,无法办理,便一直拖到现在。
沈秋白将手包放在腿上,从里面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许听。
薄薄一层,但里面是硬的,应该是塞了一张卡,许听连忙推拒。
“拿着,早都该给你了。”沈秋白,“缺什么拿去买。”
许听摇摇头:“都不缺的,而且阿沈哥哥给过我了,够用的。”
沈秋白不赞同:“他是他的,我是我的。他给你的算生活费,你还在上学,没有赚钱能力,他给你花是应该的,难道还要我帮他养媳妇儿不成?”
许听有点为难。
沈秋白不容她拒绝:“快拿着,别不好意思。过几天阿礼的哥哥和爸爸肯定也要给你,一家人,放心收着就行。”
不好辜负长辈的好意,许听最终收下。
提到家里人,沈秋白介绍道,“阿礼随我的姓,他还有个哥哥叫贺凛,随他们父亲的姓。前阵子他爸爸没在家,一直没机会让你们见面,过两天有时间,全家一起吃个饭。”
许听:“好。”
*
沈秋白没有留下吃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同样的,直到中午沈言礼都没有下楼,王妈把沈言礼的那份午餐准备好,拜托许听送到他房间。
许听欣然应下,端着午餐上楼。
她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等了半分钟,又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回应。
许听有些担心,“阿沈哥哥,你在不在?”
“滚。”
片刻,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在静寂的二楼格外清晰。
虽然语气很不好,但许听松了口气,在方才无人回应的时间里,她很担心沈言礼,生怕他一个人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许听隔着门板交流:“午饭做好了,你是想下楼吃还是在房间吃?王妈今天煮了一锅排骨汤,很好喝——”
这时,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玻璃制品破碎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个东西刚好砸在门板上,就在许听的正前方,很明显是驱逐的意思。许听吓了一跳,不敢再打扰沈言礼,默了两秒,轻声说,“那我下楼了,我让王妈把午饭保温,你什么时候下去吃都可以。”
*
得了沈言礼的默许,许听有时候会在花园里剪两三枝玫瑰,精心修剪后插入花瓶中,摆放在餐桌上。
好在花园里有整面墙的玫瑰丛,少一两枝,并不会影响美观。
次日,许听抱着花瓶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沈言礼。
她连忙上前,询问道,“阿沈哥哥,你饿不饿?王妈正在做早饭,有你喜欢的虾饺,我现在推你过去?”
昨天直到晚饭时,沈言礼都未下楼。
许听又上去给他送晚饭,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所以这会儿看到沈言礼主动下楼,她无疑是开心的。
许听觑着沈言礼的表情,见他没说话,便当做是默认了,把花瓶放到一旁后,推着沈言礼去餐厅。
正巧早餐已经做好,盛放在餐具里,许听从厨房端了出来。
这时,许听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韩东打来的:“恭喜你,试镜过了。”
许听懵了瞬,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喜悦,她语气略有些激动,“真的呀,谢谢韩哥!”
韩东话音微顿:“不过不是原来那个角色,晚点我把新剧本发你,你好好看看,有什么情况再通知你。”
许听没听出他话里的其他意思,真诚道谢,“好的,麻烦韩哥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说大概三四天会收到他们那边的回复,但是已经一周了,许听都未收到通知,她心里总惦记着,担心自己表现太差,拿不到角色。
现在接到韩东的电话,悬在空中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此刻,许听心里像炸开了烟花似的。
她迫不及待地和沈言礼分享:“阿沈哥哥,我试镜过了!就是那次我放学和你打电话的那个,我以后会好好工作的!”
沈言礼用勺子碰了碰碗壁,“很开心?”
许听:“嗯!”
沈言礼冷声道:“但是我不开心。”
许听喜悦的小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有一瞬间的当机,傻乎乎的问出口,“那……怎么办呀?”
沈言礼冷声:“闭嘴。”
许听:“……噢。”
早餐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用过餐后,沈言礼再次上楼,一整天都没有下来。
午饭和晚饭是叶烽送上去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天,别墅内的气氛也持续低糜着。
不过好在叶烽每次端上去的食物都有所减少,许听这才安心了些。
直到第三天中午,沈秋白给许听来电,询问她晚上是否有时间。
许听下午没课,如实告知。
沈秋白便和她说了晚上全家一起吃饭的事情。
切断电话后,许听纠结了会儿,去隔壁敲了沈言礼的门。
等了片刻,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从里面拉开——
第12章 12
轮椅停在门前,沈言礼神色平静,不似之前那般浓浓的低气压。
许听轻声唤:“阿沈哥哥。”
声音极低极低,生怕惊扰到对方,语气中是不加任何修饰的欣喜和关心。
沈言礼淡声道:“进来。”
许听惊讶,怕他下一秒反悔,连忙走进房间。
沈言礼滑动轮椅,去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他吩咐道,“房间该打扫了。”
许听:“我现在打扫!”
在许听刚来别墅的时候,王妈提起打扫房间的事情,沈言礼直接将这个工作交给许听。之后她每天都会来沈言礼房间打扫卫生,有时一次,有时两次。
最近沈言礼心情不佳,一直关在房间里不愿见人,许听也已经三天没有打扫卫生了。依照沈言礼的洁癖程度,是该觉得不舒服。
房间内是深色的窗帘,紧紧闭合,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处在其中十分的压抑,就连花瓶里的花束都枯萎垂落了。
许听询问道:“我能开窗户吗?光线不好,我怕弄不干净。”
沈言礼“嗯”了声,把一旁的遥控器扔给许听。
按下开关,几秒后,窗帘自动上升,明媚的阳光终于照射进来,带着燥意的夏季午风也吹了进来,驱散一室阴翳。
房间内的每一角都被照亮,桌椅边角、柜子侧楞等尖锐危险的地方都被覆上了鹅黄色的厚垫,和深灰色的房间格格不入,但却增了几分生机。
这些全都是许听频繁出入沈言礼房间后才有的,是她仗着沈言礼看不到,光明正大布置的。
之后沈言礼发现不同,让许听恢复原样,许听阴奉阳违,数次后沈言礼懒得计较,便任由她胡闹。
金黄色的阳光刚好打在沈言礼侧脸,眉眼深邃,眼下一片乌青,皮肤略显苍白,很是孱弱。
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双腿上。
许听突然响起那日沈秋白说的话——
“阿礼的腿是可以治愈的。”
但从始至终都未提及眼睛。
许听微怔,后知后觉难道眼睛就不能治愈吗?
思及此,许听的心脏抽了两下,像被无数个细针戳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她不清楚那日沈秋白和沈言礼交谈的内容,以及沈言礼颓靡和消沉的原因。但是她想她大概可以理解沈言礼的心情……
前一秒还是无数人追捧艳羡的天之骄子,下一秒突遭意外,从天上到泥潭,任谁都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而且眼睛和双腿,并不能同时痊愈。
她想沈言礼大概觉得如果不能和从前一样,不管怎样可能都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身处泥潭。
许听幼年在福利院被小朋友欺负时从未想过会有哥哥哄她给她糖吃,会被外婆收养,会考上大学,会穿昂贵华丽的衣服,会住带有花园的房子。
她的人生从零开始,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从上帝指缝间漏出来的星点好运,每一点都弥足珍贵,值得她紧紧握住。
理智告诉许听应该劝沈言礼把握能够拥有的,哪怕是眼睛看不见,也可以用双腿丈量这个世界。
但是她没有经历过沈言礼经历的事情,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那些很空的大道理她实在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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