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刷?”康哥儿歪着头不解,“白天刷,晚上不刷!石榴也不刷!”
“刷了以后长得好呢,”桂枝柔声劝道:“姑娘小时候便一直刷牙,几位姑娘里头她的牙最好,康哥儿乖乖刷牙,以后牙齿便长得和姑娘的一样好。”见他没反应,又举了个例子,“和您爹爹一样好!”
康哥儿这才张开了嘴。
玩闹着刷牙的康哥儿咯咯笑着,没有了睡意就又想着听故事了,闹着要看灯。
刘玉真这回可不能依了,板着脸和他讲道理:“你刚刚说要看灯,咱们便约好了看完灯就睡的,如今灯看完了,故事也讲完了,那咱们就要睡了。关二爷的故事明天再说,康哥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是不是?”
康哥儿眼睛滴溜溜转,突然躺在地上打滚,哭喊道:“哇……后娘,后娘欺负我,打我骂我……哇……你就是个后娘,恶毒后娘要打我了,打康哥儿了……”
桂枝脸上一变,蹲下身子试图拉起他,劝道:“康哥儿,姑娘都没动你一根手指头,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地上凉快起来……”
“祖母……伯娘……”康哥儿灵活地滚到另一边,大声喊道:“祖母,爹,爹,快来救我——”
后娘?!
打他?!!
刘玉真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头顶充血,理智都要消失了。
应下这门亲事,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陈世文这个人,他明理,对女子也不像普遍的男子那般将人物化,只当是一个物件。在困境之中,能够听从她的建议,不迁怒于人,也没有仗着她名节有损巴巴地攀上来,狠狠咬下一口。
再加上她是低嫁、又给他养便宜儿女,恩义、情分俱在,这最起码能够保证她一二十年的安稳日子,让她不用处理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诸如通房、妾室、庶子庶女等等问题。
明明恨不得咬死对方,却还要装作贤良大度,用自己的嫁妆养他、养他一家、还养他小老婆?生一堆庶子庶女出来跟她的孩子抢家产,争资源,往后是不是还要争他的宠爱?为他今天去谁的房里睡扮贤良扮柔弱?
呵呵,恐怕不到四十她就要气死了。
而有了一二十年的清静,她的孩子长成之后,夫君要不要也就不打紧了,到那个时候如果他变了,她也可以买两个老实的去伺候,自己蒙头大睡乐得清静。
这时候的女子,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老了靠儿子,这样的大环境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只能在这样的世道里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也因此,她一直抱着投桃报李,和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的意思。
她待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的,虽然她自己没有生育,做不到“如亲生一般”,但也是将他们如子侄一般看待的。
无论是之前关心他们的吃食、衣裳、教育,还是如今希望通过一些亲子活动来增进感情,都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相处。她作为一个大人,需要主动地与孩子们交流,不能被动等待。
她没有想到要责骂、虐待他们,但是,但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要去安抚还是任他哭泣,桂枝也被这突然的状况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间外头就有了动静。
“康哥儿!”一道人影冲了进来,直冲着在地上打滚的康哥儿去了,惊慌道:“康哥儿你怎么了?不要吓伯娘啊!”
“你怎么了?哪里疼?不要怕伯娘在呢……”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康哥儿没有喊疼,反而喊着:“关二爷,我要关二爷……”
关二爷是守门的神灵,但也是逝去多时的先人,康哥儿这大半夜的这么一喊,顿时让小张氏一个激灵,嘴唇动了动,怀疑地喊道:“康,康哥儿,你,你你是不是魇着了?”
转头冲着门外大喊:“娘?娘?你快来啊,康哥儿魇着——”
话音未落,张氏及陈礼忠就跑了过来,张氏气喘吁吁地奔到康哥儿跟前,还没站稳呢嘴上开始喊道:“我的乖孙啊……哪里疼?她打你哪儿了?她打你哪儿了啊??!”
气急了的她口无遮掩的,埋怨道:“我就说这刘家的女儿就不是个好的!!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就开始打我的乖孙了!乖孙啊,快让祖母瞧瞧!她打你哪儿了?疼不疼?啊?疼不疼?”
康哥儿被冲到跟前的人吓了一跳,顿时真的哇哇大哭:“哇——祖母——祖母——”
“乖孙啊……”以为他是哪儿疼了,张氏顿时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从康哥儿突然开始哭泣,到这姑侄两冲进来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等刘玉真反应过来她就听到了张氏的话,顿时脸色一变,迈出去的脚步随之一顿。
“康哥儿……”陆陆续续有其他女眷进来了,男的们不好进来但也在外面等着,时不时地焦急问两句。
“康哥儿还好吧?”
“大嫂,我刚听秀娘说康哥儿魇着了?快,快去请仙婆来!”
“这是怎么了?”
……
第34章
不一会儿, 全家人都凑了过来, 把这屋子挤得水泄不通,轮番安慰着康哥儿,但他却哭得越发大声, 劝都劝不住, 到最后直打嗝。
直到陈世文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道。
“三叔你可来了,”小张氏急道:“刚刚在屋里突然听到康哥儿在哭,还说弟妹打他, 把我给急得不行, 过来之后就看着他在喊关二爷,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关二爷啊, 如今都快背过气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你娶的那好媳妇!”张氏冲着他喊道:“这才几天啊,就打我的乖孙了……”
陈世文脸色一变, 紧走了两步将康哥儿从几位女眷中抱了出来,看了看他的手脚和肚子,顿时松了口气, 拍着他的背部柔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爹爹在呢。”
“爹, 爹……”康哥儿一边哭着, 一边扭头望向刘玉真的方向, 伸着手向她探来。
陈世文望了远处和发愣的慧姐儿站着的她一眼, 又低头哄道:“莫哭了, 莫哭了,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张氏抹着眼泪,“你没看孩子都哭成什么样了,还不是这刘家的……”
“哎呦亲家太太……”段嬷嬷也赶了来,挡在刘玉真跟前,解释道:“我家姑娘自幼通读诗书,最是知理不过,哪会做出这等子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不打他他怎么会哭?”张氏反问。
段嬷嬷语塞。
“我没有打他,”刘玉真扯紧了帕子,声音不大但坚定地说道:“也没有骂他,今日给他讲了关二爷的故事,说好了讲完便上床歇息,但康哥儿洗漱过后却还想再听一回。”
“我没允,他便突然躺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说完松了口气,补充道:“我没打他,我不会打小孩儿的。”
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正在此时,康哥儿听到熟悉的词顿时在陈世文的怀里挣扎,这回儿哭声也小了,不依地喊道:“关二爷!要听关二爷,爹,爹你让她讲……”
“让她讲!”
……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世文脸色铁青。
张氏也是一阵尴尬,不由得埋怨道:“秀娘你也真是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我以为……我以为他魇着了。”小张氏低着声音,喃喃道。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陈世文将康哥儿的脑袋按在怀中,对几位女眷说道:“娘、二婶、大嫂、二婶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又冲着门口说:“祖父、爹、大哥和二哥,你们也都回去吧。”
“诶诶诶,”张氏被小张氏扶着往外走,不住吩咐道:“康哥儿还小,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啊?”
“娘您先回去吧,早些歇息。”陈世文就这么抱着打嗝的康哥儿,送走了几位长辈。
误会解除,几个长辈都走了,刘玉真别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也不理会他们父子几个。
她不理会,陈世文却是不能不理会的,他关上门,把康哥儿放在地上,嘱咐他站好,然后喝问道:“为什么要撒谎说你母亲打你?爹爹不是教过你,君子以诚待之,对待家人要赤诚。”
“还有,爹爹也教过你,要言必行行必果,你既然答应了你母亲听完故事便睡觉,为何后来又反悔?”
“爹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康哥儿望着黑着脸的爹爹,又望着远处的姨姨和姐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道:“关二爷……”
“住口!”陈世文怒道:“我此前念着你年纪还小,我也时常不在你身边,总觉得应该要让你松快几年,没想到你竟被宠坏了!自敬茶那一日起,你就对你娘不恭不敬,她大度不与你计较,你竟然,竟然做出这种污蔑之事?”
“你胡搅蛮缠在先,不知悔改在后,如今竟还想着一个故事不知向你娘赔礼道歉。你的孝道呢?真真是,真真是……”他左右寻了寻,拿起了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狠声道:“我今日就动家法……”
“哇——”还没打呢,康哥儿就跌坐在地上,哭喊着找祖母,“祖母,祖母,哇……”
见陈世文怒气冲冲地一步步走来,他脸色大变哭喊道:“我没有娘,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没有娘了……”
陈世文脸上一变,喝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康哥儿,你娘就是你姨母,你姨母就是你娘,她好端端的坐在那呢,往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康哥儿瞪大了眼睛,大喊着:“她是后娘,恶毒的后娘!”
童言无知,童言无畏,看着康哥儿犹自懵懂的双眼陈世文闭紧了眼睛,暗恨自己疏于管教竟让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不管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想的,真是,真是不打不行了。
他深吸口气又猛地睁开眼睛,上前两步把人抓回来杵在地上站好,手里拿着的鸡毛掸子挥舞了两下。
“把手伸出来!”他弯腰站在康哥儿前方,身影牢牢笼罩住了他,神情严厉之极,是刘玉真从未见过的模样。
“姨,母,母亲!”见着这样的情形,慧姐儿想走过去但又害怕地停住,惊慌地朝着刘玉真喊。
刘玉真也紧张得很,下意识吞口水,小声劝道:“夫君,他还只是个孩子呢,许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些污糟话,一时脱口而出罢了,定不是他自个儿想的,今后好好教导就是了。”
刚开始的确很生气,但现在看他这样子要狠狠打一顿的时候顿时就有些不忍,康哥儿这次虽然顽劣但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比较此前他从未说过这种话也没有表现出这个苗头。
再说了,一个三岁小娃娃能懂什么?若是聪慧早熟的慧姐儿这么说她定是要伤心几日的,但是康哥儿,他恐怕都不知道“后娘”意味着什么,只要他改了便没必要真打一顿。
可以罚蹲墙角反省啊。
“此事我自有主意,”陈世文冷冰冰地拒绝了她的求情,对着康哥儿道:“为父再说一遍,把手伸出来!”
这人是在气头上了,刘玉真担心他把人打出毛病来,顿时小声提醒道:“康哥儿,快,快和你爹认错!”
康哥儿身子微缩了一下,小声道:“爹爹,我知错了。”
陈世文脸色和缓,问道:“错哪儿了?”
康哥儿想了想,老实摇头,“不,不知道。”
陈世文气笑了,厉声道:“把手伸出来!枉我平日教导你要尊敬长辈,结果你们都当耳边风了吗?你母亲,既是你们的姨母也是你们的母亲,同样的也是你们的娘。”
“这些日子照顾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领情便罢了,竟还污蔑她打你,喊她是恶毒的后娘?!”
“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手伸出来!”
康哥儿犹犹豫豫着,伸出了小胖手掌,陈世文顿时一棍子下去,那小手瞬间通红。
天,真的打了!
听着他那话在发愣的刘玉真顿时清醒过来,没等他打第三下就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劝道:“快住手,你还真打啊?!”
“哇——”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痛楚的康哥儿顿时哭了起来,那声音凄厉得比他刚刚假哭更甚。
慧姐儿也吓坏了,冲过来挡在康哥儿身前,伸出手对着陈世文喊道:“不要打弟弟,不要打弟弟,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教他说的,要打就打我吧……”
陈世文怒火更甚,一挣扎刘玉真便没拉住,往后踉跄了几步,回过神来慧姐儿的手也肿得老高了,她红着眼眶,不敢哭。
刘玉真心疼了,走上前去也拦在他们身边,“你打这一下也够了,所谓养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把他们教好也是我的过错,你若还要打,便打了我吧!”
“哎,你……”陈世文无奈地望着她,鸡毛掸子一丢,捂着脸坐一边去了。
刘玉真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着两孩子道:“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这这这都肿起来了。天爷啊,桂枝,桂枝,快去取了我那玉容膏来!再取细棉布!”
刚才还强撑着不哭的慧姐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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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在哭?”上房,张氏站了起来,连忙往门口走去。
“诶你去干嘛啊?”陈礼忠拉住了她,将人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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