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文头往后仰, 未想挣脱不开不由得苦着脸道:“疼……”
刘玉真松开手, 他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就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配上那脸庞有几分好笑。
“该!你这回可把一家老小都吓坏了, 冯举人说你在贡院强撑着,这有什么好强撑的这回不成下回再来也就是了,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你五十才考中进士也是年轻的。”
“这话不是, 这么解……”陈世文微皱眉,下意识地开口。
“那要怎么解?难道人人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你就真的成文曲星了,受不得半点失败?”说着说着,刘玉真眼眶微红,“你这回若是再严重些,没挺过来,或者在京城的时候直接没挺过来,那这一大家子就都不好了,你若是走了,我就和你合离,改嫁!”
“莫要说,这样的气话,”陈世文拉着她的手,将人半搂入怀中,又咳嗽起来,小声道:“你放心吧,经此一遭,咳咳我也想通了,下回再不,这样鲁莽了。”
这回他的确是失算了,没想到今年竟冷成这样,为了防止舞弊身着几件单衣的他们在贡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身子没有彻底好转他又强撑着返乡,结果还没到家就病倒了。
刘玉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白了他一眼,“说得倒好听。”伸手接过桂枝端来的药碗喂他,“这是大夫开的‘麻黄饮’,你尝尝好不好吃,我每餐都给你煮。”
一碗黑漆漆的苦药汁,被她一勺勺喂着越发苦涩,陈世文中途好几次伸手欲接过一口闷了而不得,喝得眉头皱起。
喝完了药又喝了两口水,陈世文便催促她回去歇息,“眼眶,都黑了,回去睡吧。”
刘玉真也的确是困了,昨儿夜里在路上她都没有怎么歇息过,“那我让桂枝给你守夜……”
“不必了,”陈世文拒绝,“你们都,好好歇息吧,我也睡了。”
于是刘玉真把他扶躺在床上,盖上厚被褥吹熄了灯离去了,回到屋内困极了的她在床上翻转了两下,一时没有睡着,“桂枝,你明日去和德叔说一说,让他尽快找个院子,买也好租也好,这客栈不好,都能听到一楼的声音。”
“记下了,”桂枝吹灭了灯火,躺在脚踏上裹紧被褥,“姑娘您赶紧睡吧,明日梅大奶奶估计要打发人来瞧的。”
“有些睡不着,心里头乱得很。”刘玉真实话实说。
桂枝不懂,“您是担心姑爷吗?那大夫医术好得很呢,您瞧两剂药下去热劲就退了,管用得很您就别担心了。”
刘玉真叹气,在寂静偶尔伴随着咳嗽声的夜里,缓慢地沉入梦乡。
第二天,刘玉真是被隔壁的喧闹吵醒的,让人过去一看原来是得了消息的梅家大少爷亲至,连带着冯举人和陈世诚也在。
“早上的药可端过去了?”刘玉真问。
“姑爷都喝完了,早膳也用过了。”桂枝回道:“此外今日天还没亮,大老爷和大太太就起了身赶去那善心堂,拿了好些药回来,顺带把大夫也请回来给姑爷把了一回脉,大夫说这药要吃三日,然后再换药方子。”
“如此吃上三五回,姑爷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刘玉真舀了一勺青菜瘦肉粥,“今日这粥味儿还好,不像昨日的一锅子铁锈味。”
“这是德叔早起去买的呢,”桂枝笑道,“借了客栈的厨房熬煮两个时辰了,另外我也跟他说了您想找个小院子的事,他老人家已经去办了。”
刘玉真点头,把一碗粥都喝完了,客栈的大肉包子倒是都剩下。
迟来的早膳吃完,隔壁来访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刘玉真端了盅梨水过去,“尝一尝这个,润润嗓子。”
陈世文今日的精神又好了一些,能够自己坐起了,他看了上头漂浮着的梨块惊讶道:“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梨?”
“是去年做的梨膏,”刘玉真端给他,“合着干梨片一起炖了,润嗓子倒好。”
“就是用你,那烘干的法子,做的?”陈世文尝了一口,“回来的路上,在省城,遇上了邹兄,他得了你那方子,春日里赶着做了,一批送到船上,再过几个月,那船就要回来了。”
“我把你那银子,投在船上,到时候船回来了,他会把银子送过来,给你。”
“那船去了哪儿啊?可是装满了丝绸瓷器?”刘玉真感兴趣地问。
陈世文在被褥上画了几道线,“由广州府,启航,经过琼州、环王国、罗越天竺等国,这次去得,不远,七八月就回来了。”
“邹兄家里的海船,深阔各数十丈,船上货物,多是陶器,丝绸有但是极少,说是因为,海上潮湿,丝绸易霉变,的缘故,不如瓷器便宜。”
说到此处他感叹道,“在广州府不过,市七八两银的,一个白瓷梅瓶,到了那大食国便能卖,十两黄金,海贸,咳咳咳,竟,竟富至此。”
刘玉真惊呼,“你是说我那两千两银子,能换两千两黄金回来?!”天啊,两千两黄金就是两万两银子啊!不对,如今一两黄金约莫能换十二两白银,那就是两万四千两!
“差不离吧,”陈世文语调低而虚:“他说这路上的耗费,都,都不用你管,上船时是三千两,下了地,也是三千两。”
“我此次在广州府,还买了些,你喜欢的闪亮石头,就在那箱子里,你打开来瞧瞧,做些钗环戴。”
“什么闪亮石头,”刘玉真招呼着桂枝把他那两个木箱子都打开了,翻找到了两个很重的小匣子,捧起来问他,“可是这两个?”
陈世文:“嗯,一个是在广州府买的,咳咳一个是邹兄介绍,用你给的那些干菜、干粮和一绿,绿眼睛大食海商换的。”
“重得很,桂枝我们打开来看看。”两人把箱子抱到桌上,一打开一个顿时就睁大了眼睛,急忙打开了另一个,“天,这是……”
满满的,一个大些的匣子是零碎的各色翡翠、玛瑙,都不及巴掌大但成色都还不错,能做出好些首饰。另一个小匣子则都是大小不一的珍珠,刘玉真还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约莫有二十颗宝石,大不过黄豆小不过米粒,且成色都不算好,比不上她现有的这些。
“这都是给我的吗?”刘玉真惊喜地看着他。
“对,”陈世文点头,柔和着嗓音,“都是给你的。”
“这个大些可以做戒指,这两个形状好用来做耳环,这几个拼一起做朵梅花簪……”刘玉真兴致勃勃地数着,时不时还对着阳光看看成色,高兴得很。
“对了,”刘玉真突然想起件事情来,“昨日冯举人送了你的行囊来,另给了剩下的银子,他说是你之前给他的,没有用完便还了回来。”
“这事我,咳,我知道了,”陈世文缓慢解释,“此番进京,冯兄的银子,所剩无几,我病了之后除了请,请他代为,代为写信之外,还给了他一张一百两,一百两的银票咳咳咳……”
“哎呀你快别说了,”刘玉真放下东西走过去给他拍拍背脊,“桂枝快拿水来。”
第64章
一番折腾之后, 陈世文又躺在了被窝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何至于此……”陈世文哭笑不得,他刚才只是一下子说太多了喉咙干涩喘不过气来, 事实上如今他说话是不碍事的。
“你就少说些,”刘玉真给他掩被角, “等你好了想说什么都行,现在还是多休息吧。”
陈世文无奈,只好合上了嘴巴。
陪伴病人其实是一间很无聊的事情,特别是这个病人不能和你聊天的时候, 桂枝要去打理一些杂物, 所以没多久无聊的刘玉真就把那匣子翡翠摆在腿上, 坐在床沿挑了块两个手指大、翠绿明亮的绿翡展示给他看。
“这个好不好看?”
陈世文已经睡了许久了这会儿也睡不着, 正躺着看她做事,见她问起便意意简言赅地回道:“好看。”
“我也觉得, 这一匣子里头就属这一块最为透亮,做顶心最好,”她把选出的这一块放在被面上, 又在里头挑挑拣拣, 选了另外两块颜色相近的, 摆在一起让他瞧。
“这几块不错, 等你好一些了我就去三姐姐那儿转转,让她把这做成一副头面, 祖母绿祖母绿, 娘都做祖母好些年了也该戴戴这祖母绿首饰了。”
“你要给娘做头面首饰?”惊讶的陈世文说话都变得连贯起来了。
“当然, ”刘玉真继续挑拣,“你都没发现吗?娘很喜欢头面首饰的,你中了贡生后家里常来人,每回娘都要把全套头面戴上,但是她只得一套,戴来戴去也没有什么新花样。”
“如今你买了这绿翡,我们便给她再做一套,正好她老人家的寿辰也到了,头面头面,这头面就是女人的脸面,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都没有不爱的。”
“正好我们要在这府城待上个把月,等回去的时候也就得了,她老人家收到后定会很高兴。”陈世文给她挣的三千两眼见着就要变成两万两,拿出一百两来兑些金子给婆婆张氏打一套头面刘玉真一点也不心疼。
说话间她又找出一块拇指大红色的,也是透亮得很,“这个就做了步摇吧,给四妹妹,她也该打扮起来了。自从你中了贡生之后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都是来求娶四妹妹的。”
“那就依你。”陈世文点头,“我那包裹里,还有些银子,你也一起收起来吧。”
刘玉真依着家里的人数又挑了几样单独放好,便合上匣子,按着他的指示从好几处地方把银票、银锭、碎银子等都找了出来。
陈世文此番上京她一共给了一张千两的银票和三张百两,他自己也有三百多两,家里给了两百两,所以加起来便是一千八百两。
这已经是非常多的了,但大部分都只是给他防备意外的,陈世文跟她说过他们两个人来回一次京城估计只需三百两。所以正常情况应该是剩下一千五……一千九百两?!
刘玉真不敢置信地又数了一遍,的确是一千九百两!
一张一千两是她给的,五百两是剩下的,那还有两百两整的银票和两百两零散的是哪儿来的?没听说考中了官府会发银子啊。
“你是从哪儿弄来了四百两?”她快走几步把银票递到他眼前,“你出门前身上是一千八百两,碎银子不算,如今怎么变成一千九百两了?”
“曾家外祖母,给了三百两,”他解释道:“我欲推迟,但她说是你的,嫁妆所得,让我带回来给你。”
刘玉真明白了,这样的确不好退却,外祖母也是一片慈心,又问:“那还有一百两呢?”
他略有几分不自在,“我从广州府,带了几样物事,到京城变卖所得,得银三百两。”又解释,“会试后,病了些日子借给,吕举人一百两。”
原来如此,刘玉真好奇地问:“你带了什么东西到京城?竟能多卖得三百两银?”
“香料,大食弯刀。”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头脑,刘玉真仔细地盯着他看,左看右看,她之前怎么会觉得他就是个书生呢?
陈世文脸色微红,“钱贵是个能干的,这些都是他,联系的,他病好了?”
“听德叔说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虚着,”知道钱贵没做什么坏事,刘玉真也放心了,“我已经给他请过大夫了。”
“那就好。”陈世文打了个哈欠。
刘玉真噗嗤笑出声来,给他仔仔细细地掩了被角,然后把一千六百两银票自己收起来,剩下的三百两和碎银子以及此次出门前祖父给的五十两放在一起。
想了想,又从自己那一堆里取了两张放过去。
下响午,德叔回来了,带了个好消息。
“在隔壁坊市有个二进的小院子,屋内家具都齐的,听我们说想要租上两月主人家出价二十两。”
“这院子就在善心堂附近。”
“那可巧了,”刘玉真再问:“附近邻居如何?”
“一户主人家和姑爷一样是读书人,一户家里则是开米铺的,都安静得很。”
刘玉真让人喊看病回来的陈世诚夫妇来问,“就定下此处如何?客栈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不利于夫君静养。”
陈世诚点头,“三弟妹你做主便是。”反正就快要农忙了,他在府城也待不久,住哪里他都是惯的。
小张氏难得地问了句:“是在那善心堂附近,神医住的那地方?那儿好,就在那儿吧。”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么刘玉真就让德叔和对方去官府定下契书,当天便请了人去打扫,另置办了些被褥等,待陈世文能走动后便搬了进去。
于此同时,陈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从京城写来的,上面陈世文说因病缺了殿试,此番只得了个贡生之名,愧对长辈们。
此外他的病已好了,不日便会启程约莫六月中旬到家。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竟比陈世文还晚到,现在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陈世方拆开第二封,这封信字迹陌生,他迅速地读了一遍,喜道:“祖父,三弟好了!他吃了神医的几剂药如今能起身了!”
“可是真的?”张氏站了起来,“我的老三病好了?!”
“快,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曾老太爷也催促。
陈世方依照信上的内容仔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道:“那神医说三弟接连病了两回,身子骨有些虚,便让他们在府城个把月,等彻底调理好了再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大哥说就要农忙了,等三弟好一些后他便先回来。”
“这下就好了。”张氏高兴得直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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