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希言走过去,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席樾的画稿进行到一半。
她问:“我把电脑占了,会不会耽误你的进度?”
“不会。我乱画的。”他将文件保存,关掉Photoshop,自己拿起了iPad Pro和Apple Pencil,去了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把电脑让给她。
席樾的电脑椅也舒服得不得了,坐下去时,腰和脊椎都能得到很好的支撑。
电脑屏幕是一张CG图,不知道是不是席樾自己画的,两台显示器分屏显示,能同时展示多个窗口。
黄希言没空感叹更多,将移动硬盘里的premiere的安装包、工程文件和视频素材,一并拖到了电脑里。
席樾靠坐着沙发,一手端着iPad Pro,另一只手里拿着Apple Pencil。没什么灵感,随意涂了几笔,只当是做基础练习。
蓝牙音箱里突然传出声音,一个女声字正腔圆地播报一条新闻。
他抬眼一看,黄希言明显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调节音量,又转过头来冲他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抱歉,忘了你电脑接音箱了——会不会吵到你?要不要我换成耳机。”
席樾说:“没事。”
书桌在斜对面,他的角度看过去是黄希言的侧脸。
她个头小巧,仿佛能被电脑椅整个包进去,身上一件白色T恤,版型宽松,更显出衣服下的身形是薄薄的一片。长发披散,发尾微微自然蜷曲,灯光下显出一种深棕的色调。随她点按鼠标的动作,有几缕从她肩头上滑落下来。
她忙于工作的时候,不自觉收敛了时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嘴角紧抿,神色严肃极了,和略显幼态的外表很不相称。
与此相对,脚上动作却没停,闲不住一样,前脚掌着地,偶尔无意识的勾起来,偶尔踢一踢脚边宽大的凉拖鞋。
席樾挥笔的动作出于下意识,反应过来时,一张速写已然跃然于屏幕之上。
他笔尖一顿,回过神来,手掌撑住了额头,盯着屏幕看了一眼,呼出右上角的菜单,右滑图层,笔尖在“删除”的选项上停顿一瞬,点按下去。
画面恢复一片空白。
他丢了平板和手写笔,起身,往书房外走去。
黄希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经过书桌时脚步没停,也没对她说什么。
黄希言喊他一声,“我是不是吵到你啦?”
他在书房门口身影顿了一下,“没有。我去外面抽一支烟。”
席樾去客厅了待了好一会儿,才又进来。
经过她身边时,她闻到他衣袖上沾了烟草的味道,目光随他回到了窗边那张沙发上。
他坐了下来,没再拿起平板,随手从窗台上拿了本杂志,摊在扶手上,手肘撑在扶手的边缘,低着头,翻得漫无目的。
头发落下来,他随意地捋了一把。
他好像要融进靠沙发扶手的那盏落地灯,放出的薄黄的灯光里。
黄希言回神,赶紧移回目光,专心于手头工作。
她从工程文件里抽掉被主编否决掉的那段视频,替换成了另外一段,重做了字幕,从头到尾再检查了三遍,然后选定格式,开始导出渲染。
剩下的,就是软件和电脑性能的事了。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黄希言脚趾勾了勾,找到凉拖鞋穿上,转个身,“那个……”
席樾抬眼。
“我用完了,就等渲染了。”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席樾丢了杂志,起身走过来,一只手撑住电脑椅的扶手,一只手去拿鼠标,点开了软件,查看进度。
下一瞬,转过头去,看向她,“你要休息一下么,渲染完了我叫你。”
他因为是弯着腰的,和她的距离,比他站直时近得多。
黄希言心里紧了一下,屏住呼吸,踩着拖鞋后退了半步,笑着指一指沙发,“我就在这里眯一下吧。”
“好。”
书房的沙发不大,两人位的,黄希言个子不高,睡上去倒是刚刚好。
席樾在电脑椅上坐下,片刻,将椅子转过来,看她一眼,“需要毛毯吗。”
“还好……”
席樾站起身,往书房外去了。黄希言注视着他踩在木底板上的脚,足踝嶙峋,皮肤又白得过分,实在有一种……羸弱美感。
用美形容一个男人,是不是不恰当。她想。
片刻,席樾拿着一张灰色的毛毯回来了,是上一回她盖过的。
他递到她面前,她笑着说了句谢谢,抖开给自己盖上。
不止如此,席樾还随手将沙发旁的落地灯按灭,又特意走到门边,关上了书房的大灯。最后,独余他书桌上的台灯,但也拧到了最低的亮度。
席樾转头再看她一眼,戴上了头戴式耳机。
黄希言没睡着。
房间里台灯和电脑屏幕的光源,将席樾侧影的轮廓都勾勒出来。
安静极了,只有主机运作的声音,还有他手里数位笔在数位屏上滑动的细微声响。他投入的样子,吸引她忍不住凝视,失神到许久没眨一下眼。
片刻,她将身体蜷缩,拉毛毯盖过脸。
嗅到毛毯上有洗衣液的清香,又立即将其拉了下去。
怎样都觉得不适,逃避不了的感觉。
因为这个空间里,全是席樾。
第11章 (孤星的命格...)
黄希言被叫醒,是在凌晨四点钟。
一旁的落地灯被揿亮了,她睁眼时被刺了一下,又一下子眯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再睁开。
视线尽处,是席樾清瘦俊秀的脸,她还是迷糊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有点分不清楚,现时是醒着还是仍在梦里。
直到肩膀再被轻轻碰了碰,一道清冽的声音提醒她:“好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坐起身,急慌慌地去找拖鞋,别过脸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黄希言坐回到电脑前面,打了长长的一个呵欠,将导出完毕的视频从头又检查了两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微信上跟同组的编辑说了一声,约她明早提前半小时到,再做一遍验收。
这么晚,想必那个编辑也已经睡了,没回她的消息。
这种前后不着的时间醒来,最是痛苦,头昏眼涩,一闭眼,站着都能再睡过去。
因此席樾叫她再去休息会儿,她几乎没有兴起拒绝的念头,将视频拷进移动硬盘,不由自主地起身重回到沙发上躺下。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其实应该下楼回家,但是身体不听理智的指挥。
实在太困了。
她意识到还有事情没做,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自言自语道:“我明天早上七点要起床……”
不远处,席樾清润的声音回应她:“我帮你定闹钟。”
这句话,让她彻底放弃挣扎,一转念就睡过去了。
-
大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黄希言以为是手机闹钟,条件反射去摸枕头底下,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睁眼一看,陌生的房间,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看,是席樾的卧室。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在书房睡着的。
外面敲门声一阵急过一阵,黄希言没空多想,赶紧下床,靸上拖鞋,跑过去把门打开。
外头一个提行李箱的男人,寸头,西装革履,面相周正。
照面他先愣了下,退后一步去确认门牌号,“席樾住这儿吗?”
黄希言点头。
“那你是……”话没说完呢,男人便冲她暧昧笑笑,像是觉得自己这话不该问。
黄希言尴尬极了,“我是他楼下邻居。”
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蒋沪生,席樾朋友,也是他工作室合伙人。”
黄希言侧身让他进去,自己赶紧往书房走去。
蒋沪生放了行李箱,鞋也没换,也径直大步地跟了过去。
书房里,席樾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黄希言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席樾哥,你有朋友来找你。”
席樾没有反应。
黄希言又推了一下,终于,席樾缓缓地抬起头来。
蒋沪生走过来,直接一巴掌拍他背上,“快给老子醒醒!姓席的,我真是操你大爷的,你他妈怎么不跑更远一点,跑到西伯利亚去!”
这个人,明明叫“沪生”,张嘴却是一口北方口音。
席樾揉了一下额头,脸色很难看,熬夜之后,声音沙哑,“你来干什么?”
“操你妈,工作室你还管不管了?!”
黄希言还想再围观,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她得回去洗个澡,吃个早饭,赶在上班时间前到达报社。
当下,赶紧将移动硬盘和笔记本往书包里一塞,然后跟席樾打声招呼:“席樾哥,我先走了,昨天晚上……谢谢。”
席樾:“嗯。”
黄希言再冲蒋沪生点了一下头,当是招呼,就挎上背包离开了。
蒋沪生往书桌边缘一坐,掏西服口袋,给自己找支烟点上,冷笑道:“你说你遇到瓶颈,得出去找找灵感,招呼也不打就跑了,我忍了;你不告诉我去哪儿,我忍了;害老子满世界找你,我也忍了。可你他妈这是找灵感?我看你是找女人、找乐子!”
“嘴里放干净点。”席樾神色冷淡。
“秦澄天天到我那儿去找人!”
席樾不耐烦,推了椅子往外走,却被蒋沪生揪住了衣服。
他转头冷冷地看了眼,蒋沪生知道他的脾气,松了手。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秦澄这么个人,忙不迭地就把陌生女人往屋里搂……”
席樾打断他,“我们早就分手了。”
蒋沪生一愣,“什么时候的事?谁提的?”
席樾不理他,往门外走。
蒋沪生跟过去,好奇追问,“谁提的?你不会又被甩了吧?”
席樾走进洗手间,一把摔上门。
蒋沪生趁他反锁之前把门打开了,贱嗖嗖地堵在门口。
他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听说席樾被甩了,顿时烟消云散,甚至幸灾乐祸起来,“秦澄这么一个大气懂事的,都受不了你,你说说,你做人得有多失败。”
席樾拧开水龙头洗脸,连个正眼都不曾给他。
蒋沪生越说越起劲,“赶明我找人给你算一卦,你这人命格怕不是天煞孤星。”
席樾取下干净毛巾擦脸,叫蒋沪生让一让,出了浴室,又回书房,拿了烟,往客厅去。
他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抽了一口,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
蒋沪生去他对面坐下,跷着腿,“准备什么时候回深城?”
席樾多一个字都吝惜:“不回。”
“大哥,大项目等着你回去主持,行行好,大半年了,散心还没散够?”
席樾不说话。
蒋沪生其实拿席樾很没办法,这人性冷孤僻的狗脾气,但才华一等一,不然不至于一毕业就能拿到美国某著名游戏公司的offer。
他自己也是艺体生出身的,早些年装模作样地画过几年原画,后来自己都觉得水平太糊弄太流水线,认识了席樾之后,就合伙开了个工作室,自己只负责事务性的工作,专业的交给席樾。
席樾的履历和水平,放业内岂止香饽饽,简直摇钱树。但这位财神爷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宣称自己遇到瓶颈,手头项目一做完,招呼没打一声,凭空蒸发了。
蒋沪生也知道,艺术家确实需要放空和充电,所以一直没打扰他。但消失了快一年,这就过分了。最近,国内数一数二的游戏工作即将启动一个S级项目,点名要席樾,谈的价钱是人都没法不心动。
于是,蒋沪生几经辗转打听到了席樾现在的下落,连夜杀上门来。
蒋沪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样,你回去先领着把这个项目做完,做完了再给你半年……不,一年的假?”
“你随便找个人做吧。”
“你以为?能找早就找了,甲方爸爸只认你。”
“那就推了。”
“那都是钱!”
席樾真不耐烦听他了,站起身。
“你去哪?”蒋沪生跟上去。
“逛逛。”
“那我也跟你去逛逛。”
“……”
蒋沪生缠过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文件袋,递给席樾,“你看看,你一定感兴趣,不是我吹,绝对是3A级大作的制作水准。”
席樾还是这句话,“不做。”
“你不做我就在这着住下,你什么时候答应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没你住的地方。”
“没我住的地方,那有刚刚那个小美女住的地方?”
席樾不想理他,拿了挡着他路的文件袋,随手往茶几上一扔,便往外走。
“你去哪儿?”
“说了,逛逛。”
“去吃早餐?我还没吃早餐呢,我俩一起去?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想跟我叙叙旧?”
席樾光想想这个画面就觉得怪恶心,直接调转方向,往书房走。
“你就不想跟我呆一块儿呗!”蒋沪生很乐见自己哪怕治不了席樾,能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随便。”
蒋沪生出了门,屋里终于清净。
席樾揉揉额角,叹声气。
就没遇见过比蒋沪生更烦的人。
但不得不说实话,工作上的事,他离不开蒋沪生。蒋沪生是他跟一些俗务之间的桥梁,能替他挡下许多他不喜欢的应酬、人际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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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沪生是个入乡随俗的主,不管到哪儿,都能像在主场一样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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