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国扶着桌子喘气,皱着眉头问:“你行吗?”
庞贝点头:“我有舞蹈基础,转个圈应该可以。”
主要是庞贝身高比其他替身都高,正好撑得起戏服。
李治国觉得可行,他问导演:“让这个小姑娘试试?”
镜头后,杨睿盯着突然入镜的脸,惊讶地凑近看了半天。
这替身以前都是背影入镜,还是第一次正脸入镜,惊艳到他了。
杨睿拿着扩音器,点了几个头:“让她试试。”
造型团队的人,带着庞贝去换了衣服,因为不需要拍到脸,脸妆不用画,做造型很快。
庞贝个子高,虽瘦,多穿两件也就撑住了,最大的问题是鞋子太大,垫了几双鞋垫才穿得上。
走起路来,有点儿不稳。
庞贝踩着大几号的鞋子入场,扶着工作人员的手,踩上桌子。
李治国在下面看着,他扶了扶老花镜,说:“别逞强,不行就下来。”
庞贝倔强点头,“李老师,我知道。”
场务清场,导演开拍。
庞贝跟着导演的指导,背向台下观众,旋身跳下。
鞋子有点大,她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脚踝扭了下,疼感一下子上窜到胸口,有点烧心。
“咔。”
杨睿举着扩音器说:“挺好的,就是最后一下子有点恍,能再试吗?”
镜头里,庞贝抬头,细长的妩媚双眼赫然入镜,缓缓眨了一下,同时用力点了点头。
杨睿想起心目中女二的形象,心痒痒的。
二镜开始。
庞贝忍住脚痛感,背对镜头,咬了咬唇,听到一声“action”,做出完美的跳桌动作后,强自站定,没有丝毫破绽。
“perfect!”
杨睿忍不住站起来,满意地笑着说:“可以了。”
周围这才有人敢发出掌声。
几个男替无地自容。
群演议论纷纷:“这女的厉害啊。”
庞贝充耳不闻,冲镜头前欠身,穿着戏服回化妆间换衣服。
李治国也回化妆室卸妆。
大镜子里,李治国赞赏地看着庞贝,口吻温和:“小姑娘,谢谢你。”
庞贝扭头笑笑:“不用谢,我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工作。”
李治国心里感动,嘴上不说。
他卸完妆,一边起身,一边主动道:“小姑娘,你不是要合照吗?来,照吧。”又无奈叹气:“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一天到晚整那些虚的干什么。”
庞贝拿着手机,眨着眼,目光诚挚:“李老师,我不是想和您合照。”
李治国还没完全站起来,半弯的腰杆子僵住,疑惑看去:“不合照?”
庞贝点开文档,将标红的一段示意给李治国:“我让您帮我看看,这段我理解的对不对。”
“……”
李治国顺势看过去,文档不仅用不同颜色标注,右侧还做了不少详细批注,少有的认真。
哦,这个南戏的丫头和另外一个不一样,她不是来蹭热度的。
第14章 这狗男人真的想要她的命……
李治国一把年纪了,整颗脑袋尴尬到发红。
他讪笑着摸了摸一头花白头发,带上老花镜,接过手机细看。
李治国看完了问:“你看女二的戏份干什么?”
庞贝在旁边以谦卑的态度解释:“李老师,我虽然是科班出身,但其实只是刚入行而已,没有什么经验。经纪人在帮我找戏,我就想在这段时间内,先拿好戏练练手。刚好《丝萝》女二的戏份很动人,我很喜欢,就是不知道拿捏得准不准。”
李治国调整一下老花镜,点着头:“是很动人,你这批注字太小,我看不清。你口述一下?”
庞贝点头,不疾不徐地开始讲她对“云萝”的理解。
《丝萝》这部剧的名字取自剧中两个女性角色的名字,很女性化,故事却是从一个男性视角出发,讲的是民国时期,一个男人在商业拼搏的一生之中,与两个女人的故事。
女主丝安是第一个女人。
云萝是第二个女人。
云萝与单纯的富家千金丝安不同。她的母亲善良却软弱,她年幼就被酒鬼父亲卖给老鸨当妓|女,十八岁的时候红极一时,为爱赎身,却所托非人,嫁了个家暴男。
家暴男挥霍完云萝卖|身攒下的钱,无法从奢靡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便跟着人一起来到大城市,经营新兴的影院。
男主是家暴男生意场上最大的对手,他屡屡优先拿到优秀片子,揽客无数。
家暴男欠银行巨额贷款,走投无路之下,以云萝母亲的性命相挟,让云萝去勾|引风流男主,偷取一手消息与片源。
云萝打听到男主喜欢听戏,处心积虑地在戏园子里接近男主,企图达到目的,结果在引|诱男主之中,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对方。
可她这时候已令男主蒙受损失,男主开始怀疑到她身上,便用假情报测试她。
云萝母亲危在旦夕,她不得不继续偷男主的情报,自然而然地暴露了身份与目的。
男主受骗,果断抛弃云萝,看在往昔情分上,他杀了云萝前夫,给云萝留了一条活路。
男主与丝安结婚的那天,正好是云萝母亲去世之日,云萝终于从多方面解脱,她带着腹中孩子远走他乡。
庞贝对剧本有自己的看法,她跟李治国说:“虽然剧本是男性视角,其实这部片子讲的还是女人的故事。不论是单纯的丝安还是沦落红尘的云萝,她们不同阶段的心理状态,比男主一生拼搏的过程更加值得探讨。
云萝的童年与婚姻,都给她造成了严重创伤,后来遇到男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与挣扎之中度过,尤其是确信自己爱上男主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如烈火烹油,备受煎烤。可恰恰是她眼睛里的‘故事性’,深深地吸引了男主。”
李治国不住点头,剧本拿到手的时候,他早就和杨睿讨论过,关于云萝的分析,与庞贝说的差不离。
他说:“你很会读剧本,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庞贝紧张地陈述:“他们第一次在戏园子里见面,云萝‘不小心’撞到了男主,两人这时候有一个对视,云萝的眼神我把控不好。”
李治国指着大门口说:“你从门口走过来给我看看——没人搭戏不要紧吧?”
庞贝:“不要紧。”
李治国点了个头,示意她开始。
庞贝迅速进入状态,从化妆间门口往里走,仿佛置身于剧本情景之中,她提着篮子卖香烟,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来去。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高大的穿西装的男人,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去,眼神三分抱歉,三分羞涩,三分意外,一分意料之中。
第一幕到这里结束。
庞贝许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演,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心跳却没降下来,她期盼地看着李治国,等前辈的点评。
李治国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笑着赞美:“你的戏还不错。”
庞贝不是谦虚,她真诚道:“可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李治国没答,反问她:“去过梨园吗?”
庞贝摇头:“没有。”
李治国取下老花镜,捏在右手,笑道:“这就对了,你心里没‘梨园’,就差点氛围。你不知道真实的梨园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怎么‘真实’地遇见剧里的角色,导致表演痕迹太重。明天剧组休息,今天会早点收工。你今晚有空吗?”
“有。”
李治国从带锁的柜子里拿出黑皮的信封包,找了一张戏票给庞贝,说:“萧山有个梨园,今晚上七点有一场,你吃了晚饭直接过去。到时候我在梨园等你。”
庞贝感激地接了票,嘴角上翘,漂亮的双眼里压不住喜悦,可她的眼神纯粹而执着,倒是不惹人厌。
李治国已经卸完妆,换了衣裳,他背上包说:“我今晚有个票友一起过去,你不介意吧?”
庞贝连忙摇头:“不介意。”
李老师的朋友,肯定也是德才兼备的老前辈,只有让她受益匪浅的份儿,怎么会介意。
时间不早,到了剧组收工的时间点,李治国看看手机,说:“我得回家了,孙子还等我呢。”
庞贝欠身:“您慢走。”
李治国离开片场后,一辆黑色的德系轿车停在门口等他。
车窗摇下,高予诺见到李治国,下车开车门:“李老师,喻总今晚可能会稍稍迟一些,特地让我过来说一声。”
李治国上了车,笑笑道:“喻总难得抽时间陪我这老年人看看戏,心意足够,迟一点也没关系。”
高予诺微低头与李治国说话:“喻总在长水楼定了一桌,今晚您和家人……”
李治国摆摆手:“不用,我家孙子小,懒得折腾,送我回家就行了。”
高予诺应道:“好的。”
李治国还说:“对了,你跟小喻说一下,我今晚带个小姑娘过去。”
高予诺当然没意见,随口笑问:“是您亲戚?”
李治国说:“剧组的替身,叫、叫庞什么——放心,是个老实姑娘,就看看戏,没别的。”
高予诺讶异地抬了抬眉,应答一声后,给喻幸发了消息。
.
晚上六点半。
庞贝怕自己路痴耽误事,提前半小时打车到梨园附近。
梨园在商业街后的巷子里,车辆进不去,得走。
庞贝看着SVIP票上的小地图,脑子像浆糊。
完全看不懂,更不知道东南西北分别在哪个方向。
幸好手机有导航。
但导航对路痴来说,作用得大打折扣。
庞贝跟着导航走,绕了一圈,大概走了快二十分钟,离梨园的距离,堪堪缩短一半而已。
仿佛每个岔路口都一样,好像是这里,又好像不是这里。
她下午扭了脚,当下走了太久,已有些钻心的痛。
“……”
天色黑下,路灯全亮了,庞贝烦躁地咬了咬唇,再不去,就得迟到了。
她忽然想起某人的好,以前上大学,如果她从两人同居的家出发,喻幸早上都会送她到教学楼门口。
出去旅游走丢的时候,喻幸也总有办法从她身后出现,揪着她的后脖子冷淡地说:“这边。”
算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庞贝左右观察着匆匆行人,一对小情侣紧紧地靠在一起走路,女孩儿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票。
呼……终于找到同伴了。
庞贝戴好口罩,不远不近地跟在情侣后面。
大概七八分钟,七弯八绕的,终于看到了梨园街口的大招牌。
刚松口气,庞贝就看见前面的女孩儿不善地回头,小声跟男朋友抱怨:“那人是不是在跟踪我们?我好害怕。”
庞贝:“……”
庞贝低下头,忍着脚疼,跑到梨园门口,检票入场。
她的票是最高等级的票,在二楼包间。
到了包间门口,门已经关上,庞贝敲敲门,里面传来李治国的声音:“进来。”
庞贝推门而入,礼貌地笑着喊:“李老师。”
李治国笑一下,指着戏台子说:“过来坐。咱们这儿,是最好的位置。这里的梨园还保持着旧时候的风貌,连桌椅板凳布局都没变。中间也会穿插着卖小食儿的工作人员,喏,蓝布衣服的就是,一会儿开唱的时候,你注意看台下他和观众的反应。”
庞贝坐在李治国旁边,仔细地听,专心致志地观察。
“咚咚——”
有人敲门,李治国爽朗笑道:“我票友来了。”
庞贝慌忙起身,迎接德高望重的前辈。
包间门一开,一张熟悉的脸,挂着饶有深意的淡笑出现,她喉咙里那句“您好”,生生卡死。
怎么会是喻幸!
庞贝眼眸难掩惊讶,喻幸的视线从她秀媚的双眼离开,松开一颗衬衫纽扣,泰然自若同李治国打招呼:“李老师,好久不见。”
李治国回头笑道:“小喻来了?”又说:“庞贝,这位是喻总。小喻,她叫庞贝,我的小同事。”
庞贝神色不大自然:“……喻总。”
喻幸却伸出手,嗓音温和疏朗:“庞小姐,好久不见。”
说罢,眼尾轻挑,带着玩味儿之色。
庞贝:“……”
李治国微讶:“你们认识?”
喻幸的手,一直悬着,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庞贝硬着头皮伸出细白的手,牙槽发痒:“……不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喻幸修长而有力的右掌,包裹着庞贝冰凉的小手,紧紧一握,他盯着她浮红的双颊,曼声笑道:“庞小姐记性不好,不止一面之缘。”
“……”
庞贝脸颊烫红,耳廓边出现了幻听似的,嗡嗡响……她不知道喻幸想干什么,但她现在真想将他那令人讨厌的薄唇,用胶水粘起来。
可偏偏,喻幸薄薄的唇,甚至弯着浅浅的又烦人的弧度。
封闭的室内,空气胶凝成千丝,绞成一根绷紧的皮筋拉扯着庞贝的神经,她身体一僵,想抽回冰凉的手,却被对方的大掌牢牢禁锢。
整个人都仿佛被他锁住一般,挣脱不掉。
李治国电话响了,是他家人打来的,台下太吵,他出门到外面走廊接电话。
庞贝双肩终于松软下去,想甩开喻幸的手,喻幸却一把将她带入怀里,揽着她细细的腰,俯身,在她耳廓喷着温热的气息,说了一句像是恶意的报复的话:“庞贝,我们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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