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少倒了水来,见喻幸已经睡了,想出声提醒,可视线落在男人凌厉的眉上,话音止住,只轻手轻脚地将水放置在一旁,又在舱内从头走到尾,四处检查。
庞贝拿着手机,小声告诉明佳娜:“刚聊了两句,是南戏的师弟,比我小一届。”
明佳娜口吻略带意外惊喜:“嚯,那还是科班出身。”她还说:“南戏不少人都去航空公司了,之前安航代言人,就是咱们南戏的,火了一把,又回娱乐圈了。”
庞贝对这些八卦不知情,没有讨论欲望,听完“哦”了一声。
明佳娜就开始催了:“要到微信没?南戏的师弟没有你搞不定的吧?”
庞贝远望一眼,对方正在弯腰整理什么,再过会儿飞机就要起飞,手机会断网,大声喊有些失仪,她想出去,可隔壁喻幸,闭着眼一动不动。
“让让,我出去一下。”
没回应。
“又装睡?”
还是没回应。
看他沉静的面目,只怕别人都以为他真睡了,庞贝俯身,在喻幸耳边低声道:“别装了,你睡着的时候有个小习惯你知不知道?以前你睡着的时候,我几乎每次都会看到,这次却没有。”
喻幸眼皮缓缓睁开,正好庞贝双眼对上,他嗓音温和撩人:“你几乎每次都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看我?”
庞贝眉心微动,不动声色退回自己的空间,和喻幸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语气淡的像没加盐的汤:“我想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做到‘几乎每次’看到。”
喻幸闭上眼没说话。
庞贝也没说。
她何止是偷看他,那是她初入爱河的时候,少女的爱意来得汹涌猛烈,根本藏不住,她喜欢他的睡着之后的样子,没有冷漠的眼神之后,整张脸安静又温柔,她喜欢凑近了看他的睫毛,鼻子,嘴唇,一遍遍地用指腹描摹着形状。
喻幸自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语气如常地问:“我睡着的时候,有什么小习惯?”
航班起飞,提示乘客关掉网络。
庞贝跟明佳娜说要不到了,开启飞行模式,带上墨镜,翘着嘴角丢下:“不告诉你。”就睡了。
一直到下飞机,庞贝才睡醒,飞机餐都没吃。
高予诺在厅里等他们,喻幸拿过自己的行李箱,吩咐说:“你就不用回长川公馆了。”
高予诺一点头,和喻幸分头走了。
庞贝也不知道行程计划,不清楚在哪个酒店下榻,反正跟着喻幸走肯定没错。
两人又上了同一辆车,车子离开机场后,庞贝肚子饿得厉害,问:“我还有多久到酒店?”
喻幸思忖片刻,犹豫地问她:“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回一趟长川公馆?”
庞贝拿着手机刷昭文群消息,不解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家。”
庞贝愣住,扭头看喻幸,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喻幸温声解释:“奶奶不愿意去安城,她现在和老朋友一起住长川公馆,有两个保姆在照顾。我偶尔回来看她一次。等萧山养老院修建好了,她再过我身边来养老。”
庞贝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想起奶奶,她莫名有些不好受,老人家单纯又直白,一直把她当喻家正经的媳妇看待,第一次见面就将喻幸爷爷送的一只金镯子给她了,说是只给喻家儿媳妇的。
据喻幸说,那只金镯子,在老人家最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卖掉。
东西对庞贝来说当然不值什么,但情意却重。
金镯子她后来还给了喻幸。
庞贝现在手腕上,空空如也。
车内静默了。
“奶奶听说你回来了,很想见你。我今天和奶奶说好了四点之前到家。你要是不想去,等司机把我先送到长川公馆,我再让他送你去酒店,高予诺在那边,我让他给你定好晚饭,或者有别的事,你也可以找他。今晚我就不过去了。”
听说?听谁说?
喻幸还会跟奶奶提起她吗?
庞贝摩挲着手机屏幕,半晌才问:“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六年前,喻幸奶奶得了肾病,钱是庞贝出的,奶奶就是那次知道的庞贝的存在。
喻幸也是第一次带她回老家。
庞贝记忆里还留存着老人家哼着民谣的调子,和老人家给她煮的一锅汤圆。
“现在挺好的,一周去做一次 透析,一年体检一次。”喻幸又望着她的眼睛,嗓音掠过一点沙哑感:“但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太折腾。还……特别地想你。”
庞贝的肩膀一点点软下来,头也低了。
自从家道中落,会想她的人可能已经没有了,笑话她的人更多,喻幸这么一说,把她的鼻子都说酸了。
“我要是去的话,有饭吃吗?”庞贝眼睛眨着,懒懒一笑:“没有就不去了。”
喻幸别开脸,音调是愉悦的:“有,奶奶上午就去买菜了。她还记得你说汤圆好吃,这次准备了好几种馅儿的。”
庞贝佯装不高向:“哦,你早就打算带我去了,现在才说?我要是半路说不去,你怎么跟奶奶交代?”
“那我只能让奶奶失望了。”
一路无话,一直到长川公馆门口,庞贝才后知后觉,这次空着手来的!
下车后,她扯了一下喻幸的袖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临时去买点东西?”
喻幸竟然牵起她的手,说:“不用了,你来就是让奶奶最高兴的事。”
庞贝想挣开,她是为了让老人家高兴,可不是为了让他高兴。
喻幸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扬下巴示意前方:“奶奶在门口等我们,陪我装一下,好吗。”
庞贝放眼看去,郑清秋穿着旗袍,肩上披着米色的披肩,神色激动,双手朝他们这边招呼着。
忽然之间,庞贝眼眶一热。
有人挂念的感觉真的让她又开心又心酸。
第28章
郑清秋一见到庞贝, 就抱住她了。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虽然在那个年代算高挑的,但一个人养育孩子辛苦,青壮年时期做了不少苦力活,背驼了, 年纪大了骨架也比不得年轻人, 抱着庞贝的时候, 堪堪到她肩膀, 背影纤瘦。
郑清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庞贝的后背, 激动又责怪地问:“贝贝, 怎么出国读书都不打个电话回来的呀, 以前过年都给奶奶打电话拜年的, 三年没打电话, 我好想你呀。”
她小时说惯了吴侬软语, 到现在都带着口音,哪怕是含怨的话, 都像一声长辈的轻嗔。
庞贝悄悄红了眼眶,没有回答。
喻幸拍了拍郑清秋的肩膀, 嗓音沙哑:“奶奶, 她饿了,先进去说。”
郑清秋连忙松开庞贝,却又拉住她的手,往里面走,说:“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不过我年纪做的怕你不喜欢呀,都是让保姆做的。汤圆是我洗干净手搓的,上次你说芝麻馅儿的好吃,这次还有。”
喻幸跟上她们, 在后面关门。
庞贝被郑清秋拉到家,先到厨房看菜,再到楼上看房间,奶奶专门给她准备了一间房,风格很古典,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郑清秋高兴地说:“今天你就住这里,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房间,但是我以前年轻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好喜欢鸡翅木的家具,我搬过来之后,专门去苏市找木匠师傅给你打的。是好师傅 呀!他祖上以前给礼部侍郎打过家具的,他继承了他爷爷的好手艺。”
庞贝认真扫视着,一寸寸全是奶奶的心意。
她眼泪往下掉,声音倒是不变:“谢谢奶奶。”
她都没有家了,却在奶奶这里还有个家,哪怕只是小小一间房。
郑清秋优雅地笑着捋了捋白头发,让庞贝等等,她去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拿了个大红包给庞贝。
庞贝下意识觉得不能收,郑清秋非要给,还说:“第一次你来的时候,奶奶什么都没给你,现在条件好了,这次一定要给的!”
喻幸环臂靠在门框上,笑吟吟的。
庞贝扭头看他一眼,喻幸说:“奶奶给你,你就收着。”
郑清秋恼了,嗔怪说:“怎么这样怕他,收个红包还要看他眼色,这又不是旧社会,我们女人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硬塞给庞贝。
庞贝只好收了。
红包很薄,她摸的出来,是一张卡。
郑清秋贴在庞贝耳边说:“密码没变。”
庞贝眼睛微睁,想起来了,还是当时喻幸的那张卡,奶奶生病后,她把钱打到喻幸的卡里,喻幸就是拿这张卡去刷的手术费用。
郑清秋又拉着庞贝下楼,带她去看她饲养的花花草草,这一摸,就摸到了庞贝空空如也的手腕。
她明显愣住,却又没说什么,不动声色把庞贝带下去。
等到庞贝接电话的时候,郑清秋转身跑去锤喻幸,压着声音训斥:“幸运,你想气死我呀!我给贝贝的手镯她怎么不戴了!三年都没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喻幸倒是承认,他望一眼庞贝的背影,淡笑着说:“是啊奶奶,我惹她不高兴了,奶奶你要帮我。”
郑清秋一听,心脏都不行了,眼皮子直眨,揪着喻幸袖子如临大敌地问:“怎么惹的?你要是想坐享齐人之福,我不答应的,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乱来,小心我让你爷爷回来教训你的!”
喻幸握住郑清秋的手,轻拍安抚:“没有。是别的事。”
郑清秋也不知道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但她自己做过媳妇,反正长辈不要太插手年轻人的事,她也没细问,就说:“那我就帮着你哄她,但是还是要看你自己。”
“好。”
郑清秋也看着庞贝的背影,笑眯眯地说:“多俊的姑娘,那时候你又穷又丑,她都没嫌弃你。糟糠之妻不可弃,你们相识于微末,你不能辜负她的呀。”
喻幸将这话听进去了,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当然。”
郑清秋又嘟哝一句:“你和你爷爷一样,就像个木头,拿刀子刮一下也没有反应,就掉点树皮。树皮掉下来后就有倒刺,扎人的呀,被扎的人疼起来像万箭穿心。”
喻幸心口忽然一抽,喉咙滚动个来回,却没有话说,半晌才应一声:“我现在知道了。”
郑清秋心情好得不得了,她惦记着庞贝饿了,就说:“我去厨房看看,等下你带她进来先喝一 碗银耳汤。”
“好。”
郑清秋走后没一会儿,庞贝就挂掉了电话,回屋的时候,喻幸笔挺地站在门口,许是在自己家里,他不像在外面一样严肃冷峻,眉目温和不少。
“奶奶呢?”庞贝走过去问,喻幸没答,拉起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干干净净的金镯子,戴上她的手腕,说:“奶奶问我你怎么把这个取了,先戴上给她看看好不好。”
庞贝没拒绝,金色显贵,金镯子圈上她白净的手腕,给她添了一抹富贵气。
她仔细端详着手镯,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镯子她戴了三年,取了三年,算下去年限持平,现在再戴上,又要重新开始算了。
“那我就先戴着。奶奶在厨房?我去看看。”
“你不用去,反正也帮不上忙。”
庞贝:“……”
她白喻幸一眼,底气不足地说:“……我是帮不上忙,但这是礼貌好不好。”
庞贝走到厨房,就见奶奶正在用玉川话和两个保姆说话,说什么她听不太懂,但家里人闲聊的那种氛围,很有烟火气。
她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厨房,很有新鲜感,也很羡慕。
喻幸用银叉扎了个草莓给庞贝,顺着庞贝的视线朝厨房看过去,问她:“在看什么?尝尝这个。”
庞贝有些意外地看着喻幸手里的草莓,又看他一眼,却见他脸色静如没有波澜的湖面,丝毫不觉得他这个举动不合适。
以前他也给他准备好水果,她等着张嘴就行了,但是他们早就分手了,而且都分手三年了。
做给奶奶看的吧!
包括前面一系列示好行为,肯定是都奶奶在他耳朵边常常念叨,他才惦记起她的好。
与其说他觉得她好,还不如说奶奶觉得她好。
庞贝顺其自然地接过来,若无其事地说:“谢谢。我在看奶奶在厨房怎么忙碌。我们家的人从来没做过饭,我妈连煮粥都不会。以前我上小学,听同学说她妈妈很会做菜,我都惊呆了,我以为我们的妈妈都是不用做菜的。”
其实她妈不想给她做而已。
哪怕是煮一碗粥。
这是庞贝少有地提起她的家人。
喻幸的脸色像树叶经风吹拂,有轻微的颤动,问她:“忙碌有什么看头呢?”
庞贝重重地咬一口草莓,红色的汁水溢在唇边,鲜艳欲滴,她笑说:“你当然不懂。你看看,奶奶忙的时候会跟同伴交流,从她们的面部表情来看,聊的事情肯定不止是怎么做菜,我想还有别的更让人快乐的事。”
她实在听不懂玉川话,好奇地问喻幸:“她们在聊什么呀?”
喻幸眼尾抬着看过去,隐有笑意:“你确定要知道?”
庞贝转头看着他沉沉的眸色,他的脸近在咫尺,她轻轻一句:“聊我?”
喻幸点头:“我和你。”
庞贝缓缓地挪开视线,也拉开了和喻幸的距离,低声说道:“我们有什么可说的。”
喻幸又叉一棵洗干净的草莓给庞 贝,递她手边:“保姆问奶奶,我们以后结婚在老家办,还是出国办,奶奶说随我们。”
庞贝眸光滞住,没去接喻幸给的草莓。
类似的问题,她不是第一次听了。
郑清秋病情稳定后,庞贝又和喻幸回过一次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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