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听到他话里那“应该”两个字,就知道这家伙八成也是今天才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再指望他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她没怎么犹豫就抬脚走进了正门的笔直门廊。
她自然不是空手而来的,当初从狩猎场带出来的匕首和冲锋|枪还分别别在腰间和背上。但顾浅也不急着下它的保险,同样没有刻意收敛脚步声,任由一下下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墙壁间。
这条宽度刚够两人并肩而行的走廊也算不得有多深,尤尔自然是不敢走在她旁边的,只顾畏畏缩缩地跟在狗头,有他挡了下阳光,顾浅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尽头透过来的阵阵幽光。
那暗淡的灯光让顾浅莫名皱了下眉头,她念头一转就加快了步伐。三步,两步,眼看着就已经到了走廊所连通的大厅。
……!
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顾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罐子。
这间偌大的大厅里,铺天盖地地全都是玻璃“罐头”。
“罐头”的上下都用金属密封着,里面盛满了成分不明的透明液体。有的罐子里还漂浮着近似于面罩的东西,顾浅走到其中一只的旁边伸手敲了敲,不出意料地发现外壁玻璃很厚实,虽还不到防弹的程度,要让她用平常的力气打碎也会稍微废点劲。
她也看清了,那所谓的面罩是和罐底几根管子连在一起的呼吸器。
两米左右的高度,还有这呼吸器,“这堆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
这些巨大管状物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地垒在墙边,她之前看到的黯淡灯光都是罐子背后的灯管透过这层层玻璃照过来的。乍一眼望过去,顾浅竟然数不清这里到底有多少只这样的养殖罐。
顾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点什么动静,她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拽,径直死死揪住了那带她来这里的男人的领子。
“你跑什么?”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尤尔脸色青白交加地盯着她,明明自知力气敌不过还是不死心地去掰她的手指,嗓子里冒出来的竟是些含混不清的字眼。不过,这问题也用不着他来回答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通往来时那条走廊的大厅出口被封住了。
“果然是已经猜到了啊。”
一道在顾浅听来全然陌生的低沉嗓音骤然响起。
她回过头。
“明知如此还孤身前来,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那“人”道,“但我同时也得说,无谓的胆量可算不上勇气,而是鲁莽。”
“那得看输赢的结果吧?”
顾浅一晃胳膊,用袖口遮住了方才提前在车上调好的电子表,视线扫向那道在玻璃罐上缓缓映出的巨大影子,“但无论是哪个,总比有的躲在罐头后边到现在才敢遮遮掩掩露面的家伙强。”
嘴上这么说得轻巧来故意激起对方的怒火,她心下却是早已敲响了警钟。
她的目光掠过那造型奇特的面具,再望向对方那完全不输于列乌维斯大公的个头。
就连在给人的感觉这一方面,她能体会到的危险感都还要比那时更甚。顾浅的眉头死死拧起,心里头清楚这位恐怕就是童谣那时候提到过的伊什么什么公卿,至于它到底叫什么……
……太拗口想不起来了。
这位被她忘了名字的公卿听了她的话,居然不恼反笑。可还不等它开口,反是衣领还被顾浅揪在手里的尤尔扯着嗓子大叫出声:
“伊维鲁库大人,您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他尖叫道。
“说好会救我出来——”
可令他绝望的是,伊维鲁库公卿却对他的呼救声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盯着好不容易落网的猎物。
瞧着手里这位挣扎得生怕下一秒就死翘翘的狼狈模样,顾浅第一次惊觉自己在他眼中怕不是恐怖到了极点。
她自觉还是很好心的,于是就多提醒了一句:“它不会帮你的。”
男人:“……诶?”
“留着你反而麻烦,何苦干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顾浅轻飘飘道,“还不如一块干掉,到时候再把黑锅扣我头上,这样不是更轻松?”
尤尔不敢置信地望向伊维鲁库公卿,后者虽未说话,但一声哼笑已足以说明它的答案。当这声音传入耳中,终于彻底撕碎了他最后的冷静。
然而不同于之前的大喊大叫,男人愣愣地垂下头,灰暗得像是完全死了心。
顾浅斜他一眼,正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就听正对面的伊维鲁库公卿开了口。
“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它长而尖锐的指甲轻轻搭上旁边那只刚到它胸口的玻璃罐,抬眼看到顾浅的表情,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了然:“……看来你知道。”
“就在你们来之前,”伊维鲁库公卿道,“这些靠插管才能维持生存的家伙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让我想想,你们是怎么称呼那样状态的人的——哦,‘植物人’?你抢得了一座两座专门培育的高级农场,像这样大量培育低等肉的地方又该怎么办?不过,虽说这些家伙带上也是十足的累赘,可明明从基因方面来说,他们也是人类,难道就因为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就不被当成你们的同类了吗?”
他的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十足的恶意。
“既然如此,又和当初签订下契约的人有什么区别?”
顾浅的一只手还因为拧着男人的衣领举在半空,她垂眼听着这位公卿煽动性的言辞,忽然一扬眉。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就那么点,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强烈的挑衅感。光是看着这笑容,就让人意识到要想用方才那番话就能动摇到她简直是大错特错了——对于发生的一切,她向来有自己的衡量,旁人是断然干涉不了她的想法的。
眼下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而对一场将发未发的战斗来说,如若双方实力相当,哪方心神飘摇怀疑起了自己的初衷就奠定了鹿死谁手,伊维鲁库公卿使的也是这个心思。
偏偏顾浅这种人说好了是顽强,往坏了讲就是死心眼的执拗,怎么着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抱歉啊,”顾浅大咧咧地说,“我可不会想那么多。”
“而且,比起嘴上说说,我更喜欢用做的。”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冷笑一声,抬腿就蹬上了原先被她当成人质、如今倒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男人的后背。
“哇啊啊啊啊!”
后者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脚,踉跄着向前栽去,狠狠地撞在养殖罐玻璃上的脑门很快就红肿起来一块。但他也顾不上去揉揉了,而是震惊地望着顾浅,难以想象她就这么把他给放了。
紧接着,却见她脸色刷的变了。
脖子上再度传来难以忍受的窒息感,男人的脸被憋得涨成猪肝色,他还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身体无意识间地随着拉扯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腥臭的液体溅了他一身。
男人瞳孔紧缩,牙关战战,惊恐得直望着那只破裂得不成样子的养殖罐说不出话。要是——要是他再晚躲开一秒,不,半秒,碎的可就不止是这玻璃了。
多讽刺,救了他的是之前挟持他的敌人,至于出手袭击的——
他胆战心惊地瞥向已经握上长镰的伊维鲁库公卿,却奇异地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的感觉。这点想法早在对方见死不救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很明显,事到如今它不会希望他能活着回去人类社会,不然就是埋下定时炸|弹的隐患。
“真是大公无私,”伊维鲁库公卿讥嘲道,“这家伙可是把你领到这里来的彻彻底底的双面间谍啊。”
顾浅“嗤”了声。
“管太宽。”
她说:“我想干嘛干嘛,关你什么事?”
下一秒,枪口猛然抬起。
她的另一只手早已卸开了保险,此刻没有任何迟疑地扣下了扳机。UZI这一枪型的优点就是快准狠,弹壳倾泻而出,枪口迸开的火花让人一度看不清前方的状况。但无疑可以肯定的是,这连发的子弹哪怕是伊维鲁库公卿要尽数躲开也有几分勉强。
当然,它也无须这么做。
长袍被子弹燎出的弹孔下面,烫得焦黑的皮肉在重新愈合。伊维鲁库公卿多少还是因为这一番扫射而有些狼狈,它放下用来遮挡面具的袍袖,果不其然,眼前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
“你以为能跑得出去吗?”
它问。
“外面已经全都被包围了。”每一句话都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荡起冰冷的回音,“你自己不说,还带着个废物,我倒是很好奇你要怎么跑。”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顾浅翻了个白眼。
她就没打算要跑。
——全都弄死不就成了。
她斜眼瞄向边上的男人,见他还畏头畏尾、哭哭啼啼的样子到底没忍住给了他一胳膊肘。后者挨这么一下,好歹还记着捂着自己的嘴没“嗷”地一声叫出来。
还行,有点救。
可随即在背后经过的脚步声就让他更发怵了。顾浅这时候也顾不上这家伙,留神听着那头的动静。
对方似乎还没发现他们的具体位置。
兴许是“低等肉”都转移完了,也不用再费力维持整座农场的运转。周围的灯管明明灭灭,有的一闪一闪,还有的地方根本就黑漆漆一片。
一开始没看到伊维鲁库的原因如今反成了他们能够藏身的关键,顾浅当然不会一味躲下去,但要想突破伊维鲁库和它不知道派了多少手下驻守的重围,还得再动动脑筋才行。
顾浅的目光挨个扫过去,哪怕是用来培养低等货的,这么大个地方总不至于只有那一条走廊。确定过这一点后,她瞅准了那家伙往对面那排玻璃罐走去的空隙,伺机起身时反手就往男人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后者也不知领没领会到她的意思,慌不择路地跟着奔过来。
就因为他的步伐太忙乱,他的脚在抬过某条电线的时候一个没把握好就硬生生绊了上去。饶是他自己及时稳住了平衡,被电线牵动的插头在一片寂静中怦然落地的声音还是显得如此清脆。
原本还在养殖罐周围徘徊的伊维鲁库公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转过了身,顾浅暗骂一声,只来得及庆幸自己已经到了门边,使了狠劲儿把那蠢蛋往自己这方向拽过来。
她已经后悔抬这家伙一手了,但在他的身体擦着门框挤过来后还是反身踹上了门。
就在这毫厘之间,巨镰锋利的刀刃便愣是将厚实的木门砍开一道豁口。尤尔瞪着那位置,心有余悸地摸向自己险些和身体分家的脖子。
“愣什么愣,赶紧跑!”
她还愿意搭把手的原因只剩下这个了,尽可能用门那边听不见的音量低声喊道:“现在告诉我库房大概在什么位置,否则我马上把你扔回去!”
伊维鲁库反应极快,用的又是长兵器,这恰恰是她的劣势。
且不说她擅长的是近身格斗,小型冲锋|枪也只有拉近了距离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不然别想打碎它们的面具。
她听得到门后那一声声粗重的喘息。狩猎人类已经成了鬼族刻进基因里的本能,在这连番挑衅之下,这兴奋劲儿已经被充分地调动起来,最叫人担心的是这一点,能让她利用的恰恰也是这点。
又一刀砍在门上,缝隙裂得更大,顾浅清晰地看到了伊维鲁库透过其间窥伺过来的三只眼睛。
她身后的男人哀嚎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前面跑去,她观察了下这家伙逃的方向,转身也跟了过去。
——希望这家伙不是在没意义地瞎跑!
这么想着,顾浅边跑边尽可能地拉倒她经过的每一样东西来多制造点障碍。
哪怕解决这些对于伊维鲁库来说就如同切瓜砍菜那般容易,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没命地奔在前头的尤尔拐进右边的岔道,顾浅想也不想地转了身。他们俩转眼没了影,缀在最后的伊维鲁库公卿反而像散步似的放缓了步伐。
原因无他,它清楚得很,这前面可是条连窗户都没有的死路。
果然是慌张到连出口都分不清了,既然如此,它也不介意让他们在紧张与绝望中多挣扎一会儿。
伊维鲁库公卿那面具边上的长穗随着它的每一步摇动着,它被保护住的眼睛也挨个瞧过了墙边的每一道门。走廊上空无一人,被它追击的俩人只可能是躲在其中一扇后头,至于具体是哪一个——
恰逢此时,有谁碰掉了什么,他失手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更是让伊维鲁库迅速锁定了目标。它低低一笑,提起镰刀就直直向那边劈砍过去——
被砍坏的木门只还连着个金属门闩,歪出了半人多高的空隙。
伊维鲁库公卿:“……?!”
门后的景象却不是它想象的两人俱在,只有那个起先担了间谍任务的男人孤零零站在那儿,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这边。即便是他,站得也离货架很远,断不像是会一个转身就不小心把东西碰掉地的距离。
那刚才的声音是——
“是啊。”
仿佛看出了它的疑惑,有个女声霍然响起:“就是引你过来的。”
同一刹那,被举起的重物呼啸着朝它的方向砸来。
——太鲁莽了。
伊维鲁库公卿指间攥着的长镰刀刃向上翻起。
居然以为用这种东西能挡得住它,实在是太愚蠢了。
刀刃轻而易举地划开塑料外壳,伊维鲁库却在下一瞬瞪大圆眼。
气味刺鼻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它一身,被它砍裂的汽油罐“啪”地在地上摔成两半。
“你——”
“嚓”的一声轻响,顾浅捏住那把擦着了火的火柴。
她可没功夫应声,关键时刻,最忌讳的就是废话个没完。
趁着伊维鲁库还没反应过来,她飞起一脚就踢向预先摆在门边的塑料桶。故意没拧紧的瓶盖彻底侧翻,里头的柴油同样哗啦淌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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