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措丝毫不怯,他身后的将士们迎上时,被束远掠下阻拦。木措的刀,直直指着的人,一直是原霁。寒夜中的战斗,将二人多年的宿仇点燃,冷光照着二人的眼,木措冷笑,用大魏话说道:
“狼崽子!是你将死于我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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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夜,关幼萱伏身趴在靠着窗的案头上,窗子被“十步”啄开,一阵风起,案上的宣纸轻轻被风吹落。
“十步”正要跳入屋中,被束翼的手攒住,抱在了怀里。
束翼低声:“嘘,不要吵醒夫人。你想去哪里?”
“十步”自由自在,自从原霁不在后,“十步”没有了主人,整日和“不留行”玩耍。再加上战局没那么严重,“十步”吸食了“噬魂花”后虚弱了一段时间,束翼就放它四处玩了。
这一日的晚上,束翼已经一整日没有见到这只鹰。这只鹰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来,被束翼握住了尖喙。
这只蠢鹰,主人都死了,它还整天玩得没有烦恼,能吃能喝。
束翼打从心里羡慕这只鹰的没心没肺。
束翼本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它,要带它去喂食。他摸到了手中的黏腻,缓缓摊开手:“血……十步,你去哪里了?战场上不能乱去你知不知道!”
不。
束翼停下脚步。
他日日随夫人去战场,他没有见到“十步”。那“十步”还能去哪里玩……束翼心中猛地一个凛然疾跳——
还有谁会带“十步”玩!
还有谁会让“十步”整日失踪!
是不是……七郎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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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束翼跟随着“十步”从原府冲出,他在凛风中奔跑,他呼啸一声召唤马匹……他心口那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滚滚跳起,眼中被热泪盈满!
是否是他!
是否是七郎回归!
山林、高川、草原、大漠……“十步”在天空中盘旋飞翔,无拘无束。
在漠狄的深林中,刀柄被血染红,丛林中的十余具尸体中,原霁手撑着刀,和束远相扶着,两人却仍相继地倒在血泊中,喘着气。原霁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星辰。
他笑一声:“好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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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战场在原让回来后,赢得了胜利。
幽州军认输,漠狄军住帅离开,漠狄军后退。凉州军没有空对漠狄军乘胜追击,他们要先应对幽州军的投降,和来自长安的信件。
长安的梁王被朝臣们绑了,太后在宫中自尽。朝臣门希望凉州的小太子回归,主持这些事。
那些琐事先不提,原让回来,关幼萱还是很高兴的。天亮的时候,关幼萱带着原让去玉廷山下的那座山岚上,带原让见一见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
关幼萱和原让立在一处墓碑上,关幼萱手指颤颤地抚摸那碑,原让目中哀色连连,二人静立不语。
关幼萱轻声:“对不起二哥,我没找到他的尸骨,是我回来得晚了。我若是早早将解药带回来……”
两声此起彼伏的鹰鸣,在二人头顶响彻。
“不留行”乖乖地站在树梢头,“十步”与“十杀”碰面,第一反应都是先去啄对方。“不留行”有些瑟瑟,往树叶里躲得更远些。“十杀”几次在空中飞纵,都被“十步”拦下。
关幼萱和原让的满腔悲戚,被头顶两只打架的蠢鹰打断。
原让半晌道:“十杀一直和十步喜欢打架……以前喂养的时候,都不让它们两个在一起的。”
关幼萱也觉得尴尬,觉得好歹喂了“十步”这么久,怎能二哥才露面,“十步”就这么不给面子。关幼萱唤一声:“十步,回来!”
“十步”没有听她的话,它向上更高地窜了一截,飞去了云层中,“十杀”紧追在后。两只打架的鹰再次从云层中俯冲而下,而不再打架,它们飞向一个方向。
关幼萱深觉“十步”丢脸。
她跳脚:“十步,回来——”
“十步”飞得极快,如流线一般。更让关幼萱尴尬的是,“十步”将原二郎的“十杀”拐走了。原让安抚关幼萱说没事,关幼萱已经提裙,向鹰的方向追去。
原让自然不能放她一人。
两只鹰在半空中边打架边飞,一直不停,冲着一个方向。春日山岚上生了绿意,与周围的沙丘区别开。草木芳香间,关幼萱追鹰追得气喘吁吁,她觉得不对劲,只因今日“十步”如此不听话,一直飞,一直飞……
关幼萱心口跳了跳。
原让:“萱萱——”
束翼从一棵树的顶上,轻飘飘落了下来,望着关幼萱和原让一起追着那两只鹰。“不留行”胆怯地落在束翼的肩头,束翼低声:“我们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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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十步——”
女郎的声音在山林间颤颤,带着恼怒:“你再这么不听话,今日就不给你吃饭了!”
关幼萱爬上一丘,手擦去额上的汗,跺脚:“十步——”
她目光凝住,跟在她身后的原让也定住目光,看向两只鹰边飞边打的下方,两个黑影走在沙漠中,越走越近。
关幼萱呆呆地看着,原让喉咙一瞬间便哑。
日头照着沙漠,两个人越走越近,刺目的阳光下,他们抬头时,面容映了出来。
一个是原霁,一个是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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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归来了。
☆、第98章 第 98 章
青山涂金粉, 日头变得灼人。
束翼和“不留行”从丘下的拐角处走出,他看到“十步”和“十杀”仍在高空中纠缠着不死不休,关幼萱和原让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原让眼睛一时望着原霁, 一时看向许久未见的束远。他开口想说话, 喉咙被什么堵住,眼睛被什么迷了眼。青年面容僵而绷,怔怔地盯着向他们走来的人。
原霁看到了站在自己二哥身边、出神一般看着这边的关幼萱。美丽的淑女立在他目光尽头, 她趑趄不前, 判断不出这是另一个幻想的美梦,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沙漠中的风将兜帽吹落,青丝凌乱散发,拂在少年被鞭伤弄得几分狰狞可怖的面孔上。原霁身上混着血、沙、突, 黑色的劲衣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向前加快脚步,脚步陷入沙土中,人趔趄地跌摔下去。
等原霁从沙砾间爬起来, 一双纤白的手伸到面前。跪在沙土上的原霁抬起脸,与关幼萱对视。
二人久久凝望。
她的手向前伸出,湖水荡漾在漆黑的眼中。清湖波动,春水生皱。她手颤颤地想抚摸他的面容, 但是他脸上的伤痕,让她心如刀绞,手不敢落下, 唯恐加重他的伤。
关幼萱美丽的眼睛低了下去, 她的手落寞地垂下时, 被原霁伸手握住。
他手握住她,她不敢碰他一下,而他轻轻凑上前, 与她额头相抵。原霁声音嘶哑如风中裂开的刀影一般,沉闷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我好像做了很多梦……是你一遍遍地在叫我么?”
关幼萱眼中湖水流动,她不说话。
原霁:“我记得你之前总是问我,问我为什么不再做梦了,问我为什么你的梦一直在往下走,而我的梦却中断了,再也没有继续。萱萱,我现在懂我为什么在梦到要与你解除婚约后,就再也没有继续梦境了。”
他幽黑而含着水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任风霜将二人包裹:“我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再不做梦了。我的美梦,我的所有期许,截止于我离开你,取消婚约。”
他颤声:“当你离开我,我已然没有任何指望。”
关幼萱呢喃:“而我的美梦,在你要离开我时,才刚刚开始。”
断断续续,片段重叠,前世今生的梦,在她脑海中飞旋。
关幼萱恍惚的,伤心的,又欣慰的,喃声:“夫君……少青哥。你是我的梦,当我开始看到你,我的梦也就开始了。”
她泪水凝在睫毛上:“那不是噩梦,那是美梦。”
原霁睫毛上沾着的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清澈的水从他睫毛上落下,关幼萱终于伸手,轻轻为他揩去那滴眼泪。她温柔地红着眼对他笑,原霁猛地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萱萱!”
他发着抖:“……我爱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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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回归,带回来了木措的人头。漠狄陷入混乱中,凉州趁机派兵深入漠狄作战。关押幽州军的事,打扫战场的事,都不需要原霁出面了。
四月凉风习习,春雨霖霖,长安彻底被益州军接管,封嘉雪千里迢迢来凉州,声称接原让回益州。
原霁躺在屋中睡觉,关幼萱坐于他身旁,拿着一瓶药膏,哄着他从枕间抬起脸,让她为他上药。原霁背对着她,脸埋在枕间,声音低闷:“你把药膏放下,我自己上。”
关幼萱坚持:“不行的!你对自己的脸一点都不在意,那么大的伤……整张脸都被弄得不好看了。而且还有你身上的烧痕,都要上药的呀。”
原霁说:“你怎么就不懂!”
关幼萱温凉的袖子落在他散在枕间的青丝上,他不肯回头,关幼萱也好脾气:“我是不懂,那你告诉我嘛。”
原霁憋了半天,道:“我也会难为情啊。我也很注意形象啊……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关幼萱恍然,然后弯眸:“可是夫君威风凛凛,又不丑,为什么要藏啊?”
原霁:“真的不丑?”
关幼萱:“嗯!”
原霁沉默片刻,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他的脸正对着关幼萱,狰狞的鞭痕与她直视。关幼萱鼓足勇气,让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了三个呼吸,违心地夸道:“你看,我敢看你的脸了,真的不丑的。”
口上这般说着,关幼萱眼睛控制不住地眨了下,眼神微微飘忽。
她心里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见原霁的脸色变了。他虚弱地躺回床上,捂着脸道:“你骗我,你就是见我害怕,你变心了。我太可怜了。”
关幼萱:“……”
夫君玩闹起来的时候,开朗活泼,她很喜欢;但是他欠揍的时候,就有点讨厌了。
关幼萱扑过去,从后抱他。
原霁还在演戏:“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关幼萱:“哎呀,你不要乱动,你弄伤我啦。”
侍女们在外听到小夫妻二人的玩闹,姆妈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招手让她们远离寝舍。屋中,关幼萱费了很大力气,忙了一身香汗,才给原霁上完药。
去烧痕的药也罢,那治疤痕的药是蒋墨送来的。据说这药效果极好,唯一不好的,便是敷完药后会让人神智昏昏沉沉,昏睡过去。如原霁这般时刻警惕的狼王,原霁是分外排斥那种让他神志不清的药。
他日日找借口不敷药,关幼萱日日哄着他用。
此药见效快,原霁很快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关幼萱轻唤了他两声后,他含糊地应了两句:“等我睡醒了……”
关幼萱心里想,小狼崽子真可爱。
她弯腰,趴在他后背上,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两下。舍中光线暗,关幼萱为原霁盖好被褥后,就捧着一本书坐在了外面的小墩上看起来。竹帘垂落,帘外雨声沙沙,一院静谧。
原霁睡得昏沉时,听到关幼萱清糯的声音在读诗给他听。他听不懂她絮絮叨叨念的是什么,但是她声音好听,他再是不甘心,唇角也噙了丝笑,伴着她的读书声,渐渐睡沉过去。
“七郎睡了么?”
坐在竹帘后的关幼萱抬头,见是封嘉雪和原让撑着一把伞,张望若和蒋墨撑着一把伞。两双人竟挑了同一时间,凑到一起,来到七郎院中看病人来了。
关幼萱明亮而清莹的目光,吃惊地看着师姐,不明白师姐为什么和五哥共撑一伞。她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了什么。
张望若神色淡定,迎着小师妹的目光,丝毫不在意;蒋墨面色有些别扭,他侧了下脸,回过头时说:“我是来跟你们告别,我明日便要带小太子回长安去。小太子……要登基了。”
封嘉雪对关幼萱笑一下,温声:“你原二哥先随我去益州,办点私事。等你们凉州安排好了,再办婚事便好。我不急。凉州这边的事,交给你们夫妻了。”
原让面容温和中,微微绷了一下。他不自在地对关幼萱颔首,转移话题:“七郎还在睡着?”
封嘉雪:“客人来了都不起床,让他起来吧。”
关幼萱笑盈盈:“让夫君睡吧,他很累了,太久没睡好觉了。你们坐吧,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大家好像从来没有坐在一起玩过呢。”
来做客的四人本是来看原霁的伤,原霁既然睡着,他们便承关幼萱的情,撩袍掀开竹帘坐下,一同看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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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睡得不是很熟,依稀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但他心中觉得安全,并没有惊醒,而是翻个身,继续睡下去。
雨点儿沙沙,顺着屋檐蜿蜒流淌,在地上凝聚成小小水洼。
几对男女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他们一同坐在竹帘后,安静地看着雨水飘落,天地凝雾。
岁月如此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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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连绵。
原淮野睡在屋舍中的榻上,闭眼陷入睡梦。
他依然会选择留在凉州。他一生要做的事已然完成,终是选择回到自己的故土养老。
这里葬着他的故人,朋友,爱人。
活着他的亲人,儿子。
他不会去打扰原霁夫妻,但凉州需要他的时候,他依然会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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