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心思不在富贵上,生在天家,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若是早生个几十年,我或许还能见到曾经明相的儿子纳兰容若。
能写出“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的人该是何等悲切又洒脱。
听皇阿玛的意思是,明年有意派我去苗疆先行探探,这是要对苗疆用兵的前兆,远离紫禁城,就等于远离是非地。我的心里是窃喜而期待的。
暗自在心里下定主意,打明儿起好好练习骑射,再找朱师父好好打探一下苗疆的情形,去了我就拖个一年半载不回来,紫禁城里爱怎么风起云涌,都与我无干。
胸无大志在这个地方,也许是个明哲保身的好品行。
宿命总在来来回回中牵扯,一场命定的相遇神不知鬼不觉地铺陈开来,在毓庆宫做着美梦的我浑然不觉。
那一日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安然入眠,身后不算熨帖的滚烫,和瓦蓝瓦蓝的天空,竟成了我这一生最简单快乐的时光。
额娘曾经对我说,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是情种,顺治爷为董鄂妃下的罪己诏;皇爷爷为皇祖母赫舍里的一腔深情两废两立二叔;就连皇阿玛,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专情。
我只觉可叹可笑,江山我都不稀罕,区区一个女子,又怎能锁住我的心性?再倾国倾城又如何?不过红颜未老恩先断罢了。
再说这些女子都无趣得很,我离15岁还有两年,里外指给我什么福晋我就要什么就是了,反正都是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
第194章 孟串儿番外之苗疆轻鸿一瞥
紫禁城有时候就像万径人踪灭的孤山,山中岁月容易过,人间穿梭已一年。
这一年由于心里存了念想,我反倒勤奋了不少,四哥时常会在我身边转悠,用审视的目光观察我,我知道四哥的心思,但是我不能说出皇阿玛的打算,到时候再给我扣上一个妄自揣度圣意的帽子,我活还是不活?
可算把这点时光熬完,终于可以远离这座孤山了。表面上我还得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然皇阿玛该伤心了。
皇阿玛其实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却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有时候这天下之主也真是难当。
坊间流言蜚语纷传,我的耳朵多少也进点风,大家都觉得当今圣上跟圣祖爷一点也不像,“无圣祖之风”便是对皇阿玛最大的诟病。
其实我虽然年纪还小,也知道这名声背后有多少是八叔他们有意为之,皇阿玛有苦说不出。
当今朝政积弊难反,皇爷爷天纵英明,可是仁心过重,又太顾惜老臣的面子,留给皇阿玛的国库是所剩无几的,若不是皇阿玛铁腕铁拳铁血心肠,只怕受苦的普罗大众会跟多一些。
饶是如此,“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这样惠及百姓的政策就跟戳了某些人的腚沟子一样推不下去。
我猜,皇阿玛在风评之下也有赌气的成分,说朕不像圣祖?朕就偏偏不像!大抵也是有这样的情绪在里面的。
而苗疆叛乱时而有之,搅动着原本就不太安分的朝局。
朱师父告诉我,是剿是抚分为两派,激烈而争执不休。
方显,杨天纵等人认为:苗亦人类,必专用剿,未免伤天地之和气。启其贪生畏死之心,逞其蠢顽凶横之性,缮甲械,筑险要,肆行阻抗,劳师动众,费用钱粮……
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苗人也是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把坏人去除,好人留下,若是一律围剿还要支付巨额军费,浪费钱财,破坏天地间的和气。
更何况西北年羹尧正在用兵,每日价银钱瀑布一样花出去,朝廷哪里还能负荷重资剿苗。
偏鄂尔泰、张广泗、祖秉圭等人却上奏称:苗本豺狼,难以责以人道,要全部杀死以立威。
皇阿玛圣心难测,听两面之词也无法决断,此次派我也就是替他去探个虚实。
皇子代天子出行,自是浩浩荡荡:亲兵、粮草、谙达、嬷嬷、女婢……皇阿玛递给了我一碗水酒,拍了拍我的肩,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心下唏嘘,皇阿玛正当盛年,这两年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这一走,就走了月余。
舟车劳顿,也终于在某一日的下午时分赶到了琵琶寨——位于清水江北岸,属于施秉县直接管辖,这里属于生苗地(不剃发,不从属,不受管)。
把临时的贝子府建在这里是我的主意,我觉得在生苗地才能更好地体察当地的民生人情。
前面说的方显杨天纵和祖秉圭这几个兔崽子和其他的知府县丞,凌晨时分就在琵琶寨门口铺好迎接的阵仗跪等了,我到的时候顺着马车帘子望去已经有人跪的大腿打颤了。
等我下了马车,一片山呼:“给钦差大人请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磕头的声音。
“朕躬安,众爱卿请起。”
租秉圭挤开满脸的笑容挪到我身边:“上差一路辛苦,您……”
我挥了挥手问道:“这琵琶寨为何空无一人?苗族百姓何在?”
祖秉圭显然愣了一下,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回道:“这个这个……嗯……按律,苗人见到知府都要跪在三丈之外回话,如果听不清楚可派信使来回传话。
这样既能维护我大清官员的威严,又能防止这些豺狼虎豹般的苗族委派刺客行刺,这个这个……知府尚且如此……更何况您是钦差。”
这琵琶寨依山而建,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寨子和旁边无比险峻的山峰,心下有了主意。
祖秉圭这厮不仅政见令人恶心,开口说话也让人好感尽失,我皱着眉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方显何在?”
只见一20岁上下白白净净书生模样的镇远知府向前一大步,给我打了个福回话道:“臣在。”
我笑了笑:“你很好,本贝子知道你捐俸捧粥救济灾民,心下很受用,想必此地苗族百姓对本贝子的到来有一定误解,都躲到这旁边的山里去了,你来负责喊话。”
方显落落大方:“臣遵命。”
清了清嗓子朝着大山深处大喊:“钦差大人,当今圣上五皇子来救汝曹命!”
大山好似海螺号角,声声回荡如涛声一样的呐喊:“钦差大人,当今圣上五皇子来救汝曹命!”
“钦差大人,当今圣上五皇子来救汝曹命!”
这句喊话很是聪慧,既表明了我的身份,又把我架到了他想要的高度,即使我跟他招抚的策略有所偏离,一时半会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而无信。
我很喜欢方显呐。
远远地,从山那边走出来一个——姑娘???步伐不匆不忙,镇定自若,逐渐走近便听得她身上窸窸窣窣环釵作响,像是传说中的摄魂铃,铃声入耳听得我一阵恍惚。
她大概有十四岁左右,艳若九天之霞,明丽不可方物:腮凝新荔,眼如秋水,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自黛。
头戴银锁镇魂凤冠、额饰罗汉尊神、耳部银流苏、颈部项圈项链、肩上银牌银铃,胸腰挂牌牙签、银锁银链、缀衣银花。
奇特的是,按习俗,苗族男女仍盘髻插簪,发髻绾于头顶偏后部分,而这位女子却任一头瀑布一般的乌发披散,且并未穿任何鞋子,右脚的脚腕挂着一串银索金玲。
一双玉足白得发光,她整个人的存在就让琵琶寨变得恍惚起来。
祖秉圭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里略带恐惧,朝着女子方向小声啐道:“呸,妖女。”
我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他低头不再吭声。
方显悄悄附耳过来介绍道:“她是本地黑苗圣女,被视为白鹤仙子的转世,医术精湛,很有些……嗯……玄妙的地方,前日拙荆产子,折腾了三天三夜,眼见命不保夕,还是这位圣女施针援救,才保母子平安。”
这位女子面色冷如冰霜,却更添一份神秘的魅惑,哪里还是我在宫里见过的那些踩着花盆底的八旗宫女,她还未开口出任何一言,我却已经看痴了。
第195章 孟串儿番外之贝子生病
方显轻轻地用手在后面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把我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我乃黑苗圣女符澐曦,你今日来可是要害我族人?”
“大胆妖女!这是当今圣上五皇子,你居然在这里你呀我呀的说话!你大不敬!”祖秉圭指着符澐曦骂道。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无妨,本贝子理解这里是生苗。”
符澐曦冷笑了一声,身形一晃,忽然蹿到我后面——祖秉圭的面前去,快到不可思议。“这位大人,真是好,大,官,威。”伸出纤纤玉手朝祖秉圭的脖子轻轻拍了一下,又蹿了回去。
整个过程身边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祖秉圭嚷嚷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作什么淫贱之事,居然摸我……”那个“摸”字才刚出口,周围人和祖秉圭都惊恐地叫了起来:“啊!!!”
祖秉圭的脖子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白色的虫子,每一只半寸有余,细如蚕丝,数以万计,在祖秉圭的脖子上疯狂扭动。
“快看!这些虫子在吸血!!”
有一部分虫子由于吸了祖秉圭的血变成了赤红色,一部分赤红一部分白色,看上去诡异至极又惊悚万分。
“啊啊啊!妖女!!妖女害我!!钦差大人救我啊!”
我强自镇定,心下大骇,这符澐曦真是邪得很,我冲她拱了拱手:“劳姑娘大驾,把这神通收了吧,本贝子今天是来说和的,姑娘若伤了和气,有失事体。”
符澐曦抬起那只挂了银索金铃的玉足,快速抖动,金玲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的手指绵软灵动,打着类似莲花转一样的手印,像是一种舞蹈。她的发丝随风飘起,美得惊心动魄。
说来也奇怪,那些虫子就像听到命令一样,不再吸血,迅速爬下了祖秉圭的身体,须臾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祖秉圭惊魂未定,想跳脚大骂却又不敢,憋得青筋暴起。
符澐曦淡淡说道:“你瞪着我作什么?我好心帮你治病,你却不领情,还仇恨于我,你试试看你的脖颈,可不再疼痛了罢?”
祖秉圭不可置信般动了动脖子——他原是有很严重的项痹症,俯首磕头都艰难万分,此刻他可以灵活转动了,原来符澐曦刚才的那招是在帮他治病,只是这治病的法子我可一辈子都不想尝试。
“哼,谁要你假惺惺地施舍,妖女。”
我真是厌恶这人,符澐曦都要比他强得多,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道皇阿玛的每年进行的“四格六法”的考评是怎么让他过关的。
但是面上我却不露声色,身为皇阿玛的儿子,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外人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
我咳了一声,对符澐曦说道:“你们只要接受招抚,就是朝廷的子民,当今圣上泽被天下,断断没有屠杀自己的子民的道理。你们以前的恶习,只要改过自新,朝廷既往不咎。”
祖秉圭撇了撇嘴,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肯定是支持方显一派的,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像是斗输了的公鸡,方显倒是面色如常。
符澐曦歪着头,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真诚而可爱:“你……你说话可算话?”
我点点头:“当然,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而且本贝子是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天子岂会诓骗你一个小女子?”
符澐曦拍了拍手道:“公若如此,实乃我族人之幸,我族愿接受招抚。”
祖秉圭上前一拱手:“上差大人,臣以为……”
“好了,连日奔波,现在本贝子乏了,要稍作休息,祖大人有什么话明日再奏报不迟。”
“……臣遵命。”
我不喜欢周围人的曲意逢迎,看着累得慌,他们从凌晨跪迎到现在,估计也都是人困马乏,我不休息,没人能安生下来。
但是没想到,初来琵琶寨的第一晚,大抵是由于水土不服,我开始上吐下泻,皇阿玛从宫里给我拨备了一个御医,三个时辰之后御医脑门子上的汗都出来了,仍然没能止住我的颓势。
知府什么的来了一大堆侍疾,浑身瘫掉脱水虚弱的我看着他们心烦得很,却连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时候听小太监们说粗鄙之语:“好汉也架不住三泡稀屎。”话虽糙得很,道理却很真,到了后半夜,居然发起了高烧,我竟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病来如山倒,没想到我来苗疆,没什么丰功伟业,先把自己交代在这儿了。
“各位臣僚,请让让,请让让。”是方显的声音。
可是我虚弱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的声音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自带回音。
“方显,钦差大人尚在病中,你带妖女过来做甚!”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祖秉圭张牙舞爪的样子。
“祖大人,难道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若是钦差大人真有个什么闪失,这个责任是您负还是我负?”
“方大人,我看妖女若是真给钦差大人治病,出了什么闪失,这个责任是您负还是我负?”
方显不再理他,凑近我的耳边道:“给钦差大人请安,臣知您现在无力,您若是同意符澐曦尝试治病,您就轻轻点一下头。”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一下头。
祖秉圭在旁边哇哇叫道:“上差您三思啊。妖女!你做什么轻薄上差大人!”
忽然感觉手指被一团如玉般光滑,如丝般柔软的小手聚拢在一起,那种滑腻的感觉让我在炙烤般的病痛中体会到了一些清凉。
随即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她在拿什么东西刺我指甲附近的皮肉,原来她聚拢手指是为了更快地刺遍全手。
符澐曦下手又快又狠,不出片刻功夫,我的手足十二井穴都让她刺了个遍,刺完之后又帮我挤了挤放了几滴血出来,那血是臭的,我能闻见。
我登时就感觉头脑开始清醒,眼皮也不再那么沉重,睁开眼睛望向她,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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