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我可以让给你们,死我可以替你。”……
还有小丰隆……“把小字去掉!”
那双拥有超长睫毛的眼睛,那个陪自己龙潭虎穴走一圈的兄弟,那副其实还很稚嫩却在暗夜之后给她依靠的肩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坚持。这跟你无关,不必愧疚,也不必多言。”……
孟串儿的脑子里像有一台疯狂的绞肉机,搅碎了两年的光景,变成碎片一样的馅儿,然后再被炸弹炸飞,碎馅儿充斥着脑海中的每个角落。
张超还有个儿子,李丰隆还没有交过女朋友……他们三个有太多次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刻。
刚来驻地被炸之后去医院拍的特写、喀布尔郊外难民营的化解绑架、采访塔利ban前夜的彻夜狂欢。
那曾经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玩牌一起聊心事的三个人啊……说好了三人仨命……这两年的每一天三个人都在一起,如今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孟串儿。
手机里的微信群“但求同年同月死”还在,可惜追梦一轮,月下无故人。孟串儿五内俱焚,心下大恸,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后悔,咬牙切齿的后悔。
她有多后悔刚才没有坚持跟他们两个出去,哪怕只是那地上的尸块再多一份属于她的,也算死得其所,轰轰烈烈,好过现在心里巨大的痛楚和彻骨的遗憾。
孟串儿控制不住地哀嚎,用尽全身力气地哭喊,声音凄惨地像失去孩子的母狼在旷野中苍凉地呼唤:“啊!!啊!!!还我超哥!!还我丰隆!!啊啊!!”
保安大叔禁锢着孟串儿,一时之间一个训练有素的大男人竟没能扑腾得住她,另一个保安赶紧上来帮着他固定住孟串儿的双脚。
孟串儿恸哭了十分钟,感觉像有十个世纪那么漫长。来阿富汗这么久,在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时候她没哭,在面临那么多骨肉分离的惨状的时候她忍住,在多少次直击恐袭的时候她坚毅地一滴眼泪都没有。
此刻的孟串儿,心里的悲愤大于恐惧,20多年的寂寞和孤独从各个角落席卷她的身体,可是身边没有并肩作战的伙伴们了……
她想起张超跟她说:“如果你不能拍摄更好的画面,说明你离炮火不够近。”张超离炮火足够近,他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再怎么哭怎么喊他跟李丰隆都回不来了。
而作为他们的战友,作为他们把生还机会让出来的那一个,作为一名职业的战地记者,光TM的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孟串儿要出去!!她绝不允许张超和李丰隆走过这一遭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要在现场完成他们两个没完成的事情,她要让整个世界都知道这两个战地记者的优秀与勇敢。
想到这,孟串儿心里满是悲凉的末路英雄的豪情。眼前闪过张超和李丰隆一左一后夹她在中间保护她的样子,鼻子一酸,又没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超哥,丰隆,我还在!你俩先别走太远,还像从前那样在我左右,好不好?我要你们亲眼看着,我要这个世界必须记住你们!!!这些混蛋怎么把你们变没的,我要还给他们!!
孟串儿抹掉眼泪,猛地甩了甩头,把头发拢一拢扎了起来。面色上已经不复凄苦:“我去地下室给总部打电话。”
两个保安大叔正偷偷抹眼泪:“你确定吗?”他俩不太敢让孟串儿看见,怕刺激到她。
“嗯,我得通知总部,张超和李丰隆出事了。”
保安松开了禁锢,孟串儿猫着腰拿着手机出了监控室直接跑到了大门口,监控室里传来保安大叔大叫的声音:“串儿丫头!!!快回来!太危险了!”
李丰隆和张超的摄像机已经被炸得渣都不剩了,孟串儿打开了手机摄像头:“观众朋友们,阿富han时间下午四点整,我是时光周报国际视频部的记者孟串儿,现在的画面是我用手机拍摄的,就在半小时以前,离我们驻地20米之外的野米餐厅被轰炸,我的两名勇敢而坚强的同事,张超和李丰隆在出现场报道的时候被一个女性人体炸弹袭击,壮烈牺牲。”
孟串儿强迫自己忍住哽咽的语气:“仅以我个人向两位优秀而职业的战地记者致以最沉痛的哀悼和最崇高的敬意。目前,并不清楚此次恐袭由谁负责,大家可以看到,政府军已经就位,正在激烈的对战中,那群蒙面穿黑色衣服的站在街道东边的男子正是本次恐袭的制造者,他们正在疯狂扫射,而警方……”
忽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孟串儿的左肋骨处,孟串儿感到一阵钻心的,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疼痛,几个黑衣男人冲她走了过来。
她望向监控室的镜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机举起来冲着镜头晃了晃,放在旁边的一块被炸出来的大石头下——她想让保安把手机中的视频传回总部。
疼啊……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感觉快呼吸不上来了,孟串儿最后一个意识是几张蒙面的男人的脸,那几个人把孟串儿带上了一辆车,然后在两个保安目瞪口呆之下扬长而去。
第32章 六神无主于小山
于小山在他的茶楼里,新得了一幅字画甚是欣喜,是草书大家沈鹏的一幅四尺镜心《陶然忘机》。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配上字的寓意更是悠然入境。
他不仅非常欣赏沈鹏的字,更喜欢这四个字的含义,挂在办公室里正合适,符合这里的状态和氛围。
自从上次吴鹏整了那么恶心一出儿之后,小城一见他就撂脸子,于小山倒只是淡淡的。后来索性吴鹏也不来了。
这会儿小城和几个哥们儿正聚在这喝茶,歪头瞅着那幅字儿看了半天:“陶然……忘缘?啥意思?”
“滚犊子,陶然忘机。出自李白的诗,君醉我同乐,陶然共忘机,意思是我们一起悠然自得忘记了世俗间的一切。你能不能有点文化,还TM董事长呢?”
小城一撇嘴,不屑道:“你有文化就行,我们又不写书,你别整的一天天跟陶渊明似的,咋地?参禅悟道太狠了不近女色了呗?”
“我戒了。再说有你就行了呗!小主持人不跟你玩得挺好的嘛!”
“拉几把倒吧!男人看到漂亮女人不想操就是有毛病,有毛病赶紧去看病,瞎逼逼啥。对了,你那两个生意还一片青草地一样撑着哪?”
“嗯,快撑不下去了,过几天就都扔了,彻底归隐。”
小城一拍大腿:“娘希屁!归个屁隐,赶紧收拾收拾跟哥混得了,再怎么说咱也是房地产界的青年才俊啊!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你的!”
于小山走过去给了他一杵子,顺便把电视机打开调到国际新闻。
“哎!对,天天阿富han,你在阿富han有矿啊?”小城这张逼嘴迟早有天得被撕了。
“观众朋友们,喀布尔时间2012年9月7日下午四点整,我是时光周报国际视频部的记者孟串儿,现在的画面是我用手机拍摄的,就在半小时以前,离驻地20米的野米餐厅被轰炸,我的两名勇敢而坚强的同事,张超和李丰隆在出现场报道的时候被一个女性人体炸弹袭击,壮烈牺牲。”
!!!张超和李丰隆死了???屏幕上没有孟串儿,只有现场混乱的情况。孟串儿的声音是以画外音的形式出来的。
“仅以我个人向两位优秀而职业的战地记者致以最沉痛的哀悼和最崇高的敬意。目前,并不清楚此次恐袭由谁负责,大家可以看到,政府军已经就位,正在激烈的对战中,那群蒙面穿黑色衣服的站在街道东边的男子正是本次恐袭的制造者,他们正在疯狂扫射,而警方……”
于小山握茶杯的手忽然凝滞在时空当中,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两年来魂牵梦萦,在无眠的夜里打过无数次电话,开始有微信了之后语音也听了不少。
于小山盯着屏幕,生怕漏过任何一个字的关键信息,画面模糊晃动,但是能看到现场惨不忍睹,有些边缘的地方被打上马赛克也阻挡不了血的颜色。
于小山知道一定是顾及观众的感受不让新闻太血腥,突然在一堆胡乱的枪声中有个清晰而沉闷的非常近距离的“扑”的一声,画面中断。
接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主持人严肃地点了一下头:“该名记者已经跟总部失去联系三天,欢迎社会公众提供线索,我们祈祷我们的同行平安。”
于小山忽然手抖得厉害,有点烫的茶水在他手中的茶杯里四溅出来,他没有任何感觉,小城在旁边看到于小山呆呆傻傻的,试探地调侃了一句:“咋了?阿富han的矿被炸塌了?”
于小山完全没听见,他心里回荡着那个突然起来的“扑”的声音,那么像子弹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那么像……
脑海中迅速回搜刚才那段话中的关键信息:她的两个同事已经被人体炸弹炸了,孟串儿这段视频是用手机录的,时间仅隔半个小时。
李丰隆和张超于小山没见过,但是可能比某些见过的人还要熟悉。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孟串儿提及这俩。
也就是说,时光周报视频部的驻喀布er的战地记者除了孟串儿,全都牺牲在这次恐袭里了,她至少在那两个牺牲之前都是安全的。
而这个丫头的脾气秉性跟自己特别像,她刚才播报的声音经过了掩饰,但是其中的颤抖和只有他能听出来的愤怒呼之欲出。
她是个职业的记者,她压抑着的所有的个人情绪完全是出于职业记者的本能,两个同事的忽然死亡对她的冲击可想而知。
于小山紧皱眉头,一阵寒气从心底渗出来,蔓延全身。他知道,她一定是出事了。
只是她出事了,这段视频是怎么传回来播报的?又为什么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消息……如果只是恐袭,她除了活着就是牺牲,根本没有第三种可能啊……如果刚才的声音是子弹的声音,那么最坏的打算是……
于小山哆嗦了一下,他绝对不愿意承认也不可能承认。
他不断暗示自己:“不可能的,如果她横死街头,新闻不会说她消失三天,至少会看见尸体,消失就意味着有活着的可能性,这是现在最好最好的结局。”
可是,那要是先中弹后被炸了呢?会不会连尸块都找不着?呸!!!想得什么几吧玩意,于小山暗骂了一句。
但他坐不住了:“你们先坐着,小城你来泡茶,我有点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小城一脸懵逼地看着冲出去的于小山和剩下面面相觑的几个人——原本是拽过来聊一个新的项目的,助于小山东山再起,这混蛋玩意儿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
小城挥挥手解释道:“啊,那什么,小山哥最近因为阿富han的生意比较操心,各位见谅哈,晚上咱们斯卡拉,我替小山哥请客。”
于小山刚出茶楼门就在疯狂打电话,通是肯定不通的,有一个很好听很机械的女声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播。”
孟串儿,你在哪啊……当初真的不该给你勇气去这个鬼地方!!于小山发了一条语音:“你TM不是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凯旋吗?失踪了算什么狗屁凯旋!回话!”
脑海中一遍一遍地过:横冲直撞带着熊样儿的孟串儿;眼睛放光像个小豹子的孟串儿,黎明凸显的时候说“我们像是走丢了的两个人的孟串儿”;在初到阿富han时候经历了恐袭泣不成声的孟串儿;说要“遥遥为红颜一醉”的孟串儿;小心翼翼问“你算看见我的工作状态了吗”的娇羞孟串儿;说感谢自己给了最初的勇气的孟串儿……
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甚至连于小山自己从前都理不清楚的一幕一幕,一直以来他不愿意界定他跟这个丫头之间的关系,总觉得太俗气。
如今忽然明白,当初看见熊样儿时候为什么会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为什么会不知不觉远离所有的声色犬马的场合,又为什么会有从没有过的失控……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了,最初很潇洒地劝她,即使没有战乱,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不一定,可是意外真来的时候那种接受不了的疼痛,那种只想留住她哪怕不成全她理想的遗憾只有他自己明白。
于小山知道自己得马上去阿富han,不管能不能帮心中这个丫头收个尸,甚至不知道要是她真死了他会怎么样,但是此刻,他无比知道,只要能到那个她战斗着的土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给秘书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把股票全抛了,不管是不是正在涨的全部抛掉。好在当时外汇管制没有那么严,否则就是神仙也难变出来很多美元了。
秘书在电话那边都不会说话了:“于总,别的不说,地升控股那支您重仓,刚开始涨起来您要抛?您是不是……那个啥,有问题?”
“抛掉,全部变成美元,我说的是中国话吧?”
“……好的于总。”
“找个熟悉的旅行社,今天之内给我把阿富han的签证办下来。”
秘书要疯:“老板,这个点是下午四点,您杀了我我也办不下来。”
“找关系!”
“找阎王老子也办不下来!”
于小山刚想开口骂,转念发现自己真是急糊涂了,钱都还没到位,逼着办好签证也没啥用,于是直接把电话挂了。
秘书跟了他十年,瞅着一向沉稳可靠的一个上司,不知道怎么就变智障了,这挂电话是几个意思,办还是不办了?
于小山转头回了茶楼,一推门直接进来了:“各位,不好意思。我有点紧急的私事要处理,咱们的项目一个月之后再聊,各位走好,不送了。小城你留下。”
小城襟鼻子瞪眼睛的不理解:“不是……晚上那啥,斯卡拉,啥玩意就一个月后啊,一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于小山面无血色,看都没看小城一眼。小城一瞅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于小山。
慌忙把人送了出去,然后赶紧回来,坐在于小山那张紫檀木雕龙刻凤的大茶桌对面:“出啥事儿了?”
“你那能攒出来多少个?”
“有笔工程款要预付,你要的话就先拿给你,300个左右吧。”
于小山的右手无意识地像弹钢琴一样弹着桌面:“加上股票割肉出来的差不多能有800个,肯定不够。你帮我约吴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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