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自觉和陈宴气场不和,洗漱完换了衣服就想跑。
徐碧君把她拽在门口,剥了壳的煮鸡蛋举起来:“滚滚,消消肿。”
周知意下意识躬身,半蹲着,把额头凑到老太太手下。
阳光炽烈,徐碧君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味道,周知意眯着眼睛拍马屁:“奶奶,你今天好像变年轻了,看,脸上皱纹少了好几条。”
“瞎说。”徐碧君一笑,脸上皱纹舒展着蔓延开,从兜里翻出布钱包递给周知意:“去菜市买点五花肉,奶奶中午给你们做红烧肉。”
周知意捕捉到“你们”二字,猜到徐碧君是要留陈宴吃饭,头一撇就想溜:“我去找丁以南,让他哥来给我们修电话!”
“你陈宴哥早给修好了。”
咦?
周知意微诧,假装无意地往沙发旁瞥了眼,旧电话旁还放着部崭新的电话,大概是没派上用场。
她家老太太,不把东西用到极致是不舍得换的。
周知意嘴上不服输:“还是找丁大哥来看看吧,他专管网吧里的各种线路,专业的。”
这话说得不礼貌,徐碧君拍她的手,“奶奶刚刚试过了,好用着呢!”
说完,又笑呵呵地看向陈宴:“阿宴,中午留下吃饭,奶奶给做好吃的。”
“不用了奶奶。”陈宴视线扫过杂乱攀过墙壁的几根线路,“我回去吃。”
他跟徐碧君说话时倒是柔和得多,怎么一跟她说话就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酒店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好吃!”徐碧君不依,又催周知意快去。
周知意正在心里吐槽这人的两副面孔,就听陈宴忽而道:“我陪她一起去。”
徐碧君:“也好,你也熟悉熟悉环境。”
她回过神来,转头就往外跑:“别,我自己去就行。”
徐碧君追着喊:“钱,钱没拿。”
少女的嗓音已经从大门外传来了,“我兜里有!”
徐碧君摇头:“野丫头,风风火火的。”
陈宴勾了勾唇,打架斗殴进派出所,是挺野。
******
徐碧君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周知意被迫帮厨的时候终于弄清了她和陈宴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陈宴的某个远房姑奶奶和徐碧君是同一脉的姐妹,早些年陈宴的外婆也在南城生活。
所以她和陈宴的关系简言之就是:没什么关系。
就这?他还理所当然自称她哥?
周知意在心里吐槽着,徐碧君把青菜下了锅。
噼里啪啦的爆油声中,徐碧君顿了两秒:“他和你哥是邻居,同学,是一起长大的好哥们。”
指间的蒜瓣咕噜一滑滚到地上,周知意没话了。
……
“依依,奶奶和你说话呢。”
“……啊?”周知意低头把蒜瓣捡起来,偷偷丢进垃圾桶,“奶奶你说什么?”
“这孩子,你小时候和阿宴见过的,不记得了?”
周知意想起来了,她小时候确实见过陈宴,在她妈改嫁的那个人均企业家的富人区。
不过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也不想记得了。
等饭菜上桌,周知意发现陈宴竟然把家里那几根乱七八糟的电线给重新拉好了。
线路老旧,就那么潦草挂着,是有些危险。
她愣了下,第一次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谢谢。”
又挠了挠鼻尖,“吃饭了。”
饭桌上,徐碧君热情地给陈宴夹菜。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讲究惯了,她特意备了双公筷。
“尝尝奶奶做的红烧肉。”
陈宴接过,说:“谢谢。”
尝过一口后,他眉眼微微舒展,夸赞:“好吃,不输外面的餐厅。”
“原来‘无常’也会拍马屁。”周知意心里偷笑。
徐碧君看着陈宴,笑得慈爱:“向宸以前最爱吃奶奶做的红烧肉。”
这话一落,满桌哑然,周知意埋头数米粒,陈宴的眉眼又敛起,眸色黯下去,被他垂眼遮掩。
短暂数秒的沉默像粘稠的泥浆,裹着人深陷。
徐碧君耷拉的眼皮动了动,叹口气,又笑了,“奶奶今天就帮你把房子收拾出来,还差个衣柜,等吃完饭让依依带你去家具城选,奶奶给报销。”
周知意猛得抬头:“好端端的买柜子做什么?”
徐碧君说:“你陈宴哥初来南城,没地方住,咱家后院那几间房正空着,就给阿宴住,总比住酒店省钱。”
周家老房子是两进两出的格局,他们现在住着的是前院,南墙边开了一道门,可以直接通往后院,后院面积比前院略小,另有主次三间房,院后另开一道门,可以单独进出。
徐碧君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当年原打算把两个院子分别留给两个儿子,她和老伴在前院有间偏屋养老就行。后来周知意的大伯去了霖城定居,后院就空了出来。
眼见这些年家里越来越空旷,冷不丁后院要搬来一个新成员,虽然是个甚至不足以称之为亲戚的故人之孙,徐碧君也挺欢迎。
周知意却不乐意了,“后院是大伯家的房子,怎么能随便给别人住呢?”
徐碧君:“我问过你大伯了,他没意见。”
周知意话头抛给陈宴:“你不是海市人吗?好端端的跑来南城做什么?”
徐碧君直接替他答了:“阿宴大学刚毕业,来南城工作。”
周知意嘟囔:“南城像样一点的公司可都在东平区呢,我们这老城区能找到什么正经工作?”
徐碧君也问:“阿宴,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啊?”
始终仿若置身事外的陈宴这才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扫了周知意一眼:“还没想好,大概……先考个教师资格证?”
周知意:“……”
因为电线事件对陈宴涌起的那一丁点好感瞬间没了。
彼时的陈宴不过二十岁,自以为沉稳,说到底还是有些大男孩心性的,等看到少女气鼓鼓地僵了脸色后,才暗嗤自己一时脑子搭错筋,恶趣味冒头,竟然故意去招惹一个小孩生气。
徐碧君倒是没留意周知意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很有兴趣地和陈宴聊起了当教师的好处,看那架势,好像陈宴明天就要走马上任去残害祖国的花朵了。
周知意把碗一推,站起身:“我吃饱了,去给蔚思送作业了。”
徐碧君叫住她:“送完作业快点回家,下午陪你陈宴哥哥去趟家具城。”
周知意咬牙切齿:“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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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周五新发的试卷一股脑塞给蔚思,周知意朝她家小院扫了眼,“你爸不在家吧?”
蔚思摇头。
“行,明天带你去吃冰。”周知意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步子迈得有气无力,活像丧尸进城。
蔚思问:“你下午还去台球厅吗?”
“去不了了。”周知意声音也丧:“家里来了个索命鬼,索住我命了。”
蔚思迷茫:“索命鬼?”
周知意点头。
“黑无常”可不就是索命鬼吗?
午后闷热异常,水泥地被晒得滚烫,人像是被放在蒸笼里猛火加热。
周知意躲着太阳走,看一眼自己被晒黑一度的胳膊腿,又扫一眼无惧骄阳走在光线里的冷白皮,被闪了一眼,酸溜溜地挤出一声轻哼。
放着好端端的阔少生活不过,来体验什么民间疾苦?
两人毫无交流地走到马路上,周知意刚在公交站牌下站定,陈宴忽而扬起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太热,上车。”他平静地对她吐出四个字。
盘算着把人送上公交车就开溜的周知意:“……”
出租车在家具城南门口停下来,两人下了车。
南门口隔开一个路口有家室内溜冰场,溜冰场的老板是春哥的朋友,周知意盘算着溜过去吹个免费空调,再帮帮忙打个零工。
“你慢慢挑,我先走了,别去我奶奶那告状。”少女直来直往:“如果你真想住我家的话。”
又是一句肆无忌惮的威胁。
陈宴敛着眼尾,哂笑了声。
周知意走出两步,又觉得似乎不太妥,抬手一指:“那边有个溜冰场,我过去有点私事,你买完了去……算了,还是给你留个电话吧。”
她飞快报出一串号码,冲陈宴晃了晃手机,走了。
陈宴自始至终没开口,就那么垂着眼睑,觑着她。
周向宸说的对,他的确不擅长和小孩相处,更不擅长和小女孩相处。
而他这个妹妹,似乎和以前见过的小女孩,都不太一样。
******
溜冰场老板姓王,三十出头就已经开始发福,短袖,花臂,臂膀上那只精瘦老虎活脱脱被膨胀的皮肤撑成一只大橘猫。
周知意性格爽快,也算机灵,王哥对她挺友好。
跟王哥打完招呼又得到根免费冰棍,她三两口吃完,降下一身燥热,换上溜冰鞋,充当起了临时教练。
上场没多久就有对小情侣拉着手进来,两人走得踉踉跄跄,看起来都不太会,没溜出三米就双双跌倒了两回。
周知意看不下去,双手背后,风驰电掣般朝两人滑去,左脚向侧一蹬,利落“刹车”,朝女孩伸出手,“来,我教你。”
马尾辫在背后轻甩,配合着她微挑的眉梢,随性又飒爽。
女孩小声嘀咕了句“好帅!”,侧眼一看,自家男朋友已经看直了眼。
她当即就有点不高兴了:“不用了,我男朋友可以教我。”
男生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也不太会,能不能也教教我?”
“……”
周知意身材高瘦,细腰长腿,眼睛内勾外翘,有种不同于同龄女孩的野性美,右眼下那颗泪痣又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娇艳,属于男女通吃的长相。
眼前这男孩看上去就挺吃她这种型,年纪不大,渣性初显,完全忘了小女朋友还在身边。
女孩脸都快黑了。
周知意侧头笑了声,“行啊,私教收费,一小时两百。”
“这么贵啊……”
男生稍一迟疑,周知意已经闲适地背着手向后滑开,“还没学会就敢带女朋友来挨摔,哥们,你可有点不厚道啊。”
男生被她噎了个脸红,女生一甩手,一个人扶着护栏慢吞吞地滑走了。
周知意自己在旁边溜了会,大概午后天太热,人们都躲着不愿出门,这会儿溜冰场顾客寥寥。她呆得无聊,换了鞋去上厕所。
场馆内的卫生间正维修,只能去门外的公共洗手间,她甩着湿手往回走,迎面撞上三个杀马特少年。
为首的男生染一头蓝发,发顶烫卷,走姿比身上的牛仔裤更松垮,一见她眼睛就亮了。
“小意!”
周知意一掀眼皮:“受不起,我才17,哪够当你小姨。”
蓝毛被呲儿了也不恼,快步甩开左右俩小弟,走到她面前:“听说你昨天和人打架都打到派出所去了?”
俩小弟立即拍马屁。
“嫂子威武!”
“嫂子牛逼!”
周知意“啧”一声拧起眉:“瞎叫什么呢?”又转向蓝毛:“钟连,我上次不是和你说得挺清楚了?”
钟连是隔壁职高的学生,仗着他那地头蛇一般的哥哥横行霸道惯了,也没人敢惹。去年他在台球厅见过周知意几次,被她身上那股劲儿给迷住了,猛追了半个学期,被周知意拒绝了一百零八次。
“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俩还能当朋友啊!”钟连乱用了一通俗语,扭头轰人:“你俩进去等我去!”
周知意步子迈得更大,心里敲起了小鼓:回溜冰场吧,这人肯定缠着她没完没了,去家具城吧,她可实在不想陪那个“黑无常”挑衣柜。
要不然直接回家算了?
她心烦意乱地下楼梯,钟连还在耳边叨叨,嗓门粗又响:“我打听过了,那女的叫柳思涵是吧?”
“老子不打女人,要不明儿我找几个姐们过去帮你教育教育她?”
周知意:“没你的事儿,别瞎凑热闹。”
钟连顿了几秒,又追上:“你放心,那几个女的手阴着呢,绝对能帮你把这口恶气给出了,还让她没地儿说理去。”
周知意心说:“那跟你自己动手打女人有什么区别?”刚想凶他“我的事你别瞎管”,楼上就炸爆米花似的炸下俩风风火火的小弟。
“连哥连哥,那孙子来了!”
钟连一咬后槽牙,转身往楼上跑:“堵住他别让他给跑了!”又回头朝周知意喊了声:“小意,你那事儿包哥身上了。”
周知意烦死了这种讲不懂说不通的石头,没好气地朝他骂了句:“滚吧你。”一扭头,看见正闲闲倚在楼梯拐角的陈宴。
冷不防对上他那双冰潭般黑沉沉的眼,周知意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陈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没你们动静大。”
周知意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你什么意思?”
陈宴不答反问:“那是你朋友?”
他个子很高,无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周知意纵然有一米七,踩着一级台阶才刚好与他平视。
她在他眼底读出一种怒其不争的审视,这种审视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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