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知意,自始至终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脑子里没由来地闪过一个念头——
花店还在,手机号没变,他身上的气息没变,连同接吻时那种触电般的酥麻感受都没变。
怎么他们之间就面目全非了呢?
……
丁以南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在和周知意相隔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咳……那个……一姐啊,宴哥说,他等下要来拿钱包……”
周知意:“来哪?”
丁以南:“你,咳咳……你家。”
话音未落,一个抱枕迎头砸过来。
丁以南下意识想躲,犹豫一瞬,只是略略偏过头,让那抱枕砸到了自己肩上,以求能稍微冲淡一点她身上的怒气。
然后他发挥着演员的自我修养,瞪着眼睛瞎掰:“他明天出差,急着用身份证,又刚好在这附近,我就把地地址报给他了。”
“不是我不愿意给他送,是他自己主动说要来的。我……”
他一低头,打算破罐子破摔,低头殷勤地帮她剥起了小龙虾。
心里几乎有些悲壮又自我感动地想,为了周知意的幸福,他就是当个讨人嫌的恶人也值了。
然而,周知意这会儿完全没心情去体会他自我感动式的牺牲,满心只有压抑不住的烦闷和暴躁。
“在我亲自动手之前,请你圆润地离开。”她起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丁以南看着小龙虾:“我还没吃完。”
“那就带着你的小龙虾一起滚蛋。”
她径直走过玄关,打开了大门。
丁以南从小到大和她相处了那么多年,早就摸透了她的狗脾气,猜透了她此刻的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宴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要是现在把我丢出去,我只能蹲在你家门口。”
“到时候万一被人拍到发出去,你可就成了我的绯闻女友了。对了,我最近正跟女明星传绯闻呢,到时候你可能会被她粉丝扣上第三者的帽子,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了这么多年,能咽下这口气吗?你忍心……”
回应他的是一道响亮的关门声。
继而又是一道。
周知意回了房,声音气急败坏地从房间内传出来:“出去的时候麻烦关门!”
丁以南笑了笑,稳坐沙发上,低头继续剥小龙虾。
周知意一个人坐在地毯上生闷气。
她无奈又自厌地发现,从和陈宴重逢的那晚起,她平静无波的心湖就遭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台风。
那些原本被她刻意压抑下的,藏在湖底的旋涡全都出现在了湖面上,生生不息。
陈宴的电话号码像是刻在海马体的褶皱上,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跳了出来。
电视机的声音还在响,大门也没有任何动静,她知道丁以南不会离开。
伤口愈合总是刺痒难耐的,周知意自欺欺人地想,忍过去也就好了。
******
二十分钟后,丁以南下楼了。
他到底也不敢把场面弄得太过难看。
周知意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胸口却又不可抑制地空落了一块。
她起身到客厅,喝掉易拉罐里最后一点啤酒,打算收拾桌上的残局,却瞥见安稳放在桌角的、陈宴的钱包。
周知意暗暗磨了磨牙。
狗胆包天死胖丁竟然还留了一手!
她绕到桌角,正要拿过钱包,门铃声忽然响起。
周知意眉心一跳,慢慢走到门口。
她忍住去看猫眼的冲动,给了自己一个不设防的理由,直接打开大门。
两个高大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堵住了房门前的光。
丁以南摆出一副火烧眉毛的急切和真诚:“宴哥发烧了,烫得都能烤红薯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就把他带上来了。一姐,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周知意嗅到男人身上的酒气,比上午更浓,他的眼睛深邃如井,目光却略略有些散。
周知意眉心轻蹙。
发烧还喝酒,简直是作死,拿自己的身体当烧不坏的烤炉么?
丁以南不由分说扶着陈宴走了进来,周知意下意识向旁侧身,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腕,烫得惊人。
即将出口的抵触被这热度烫得缩回了头,她闭了闭眼睛,转身走向卧室。
……
等周知意翻出退烧药回到客厅,发现咋咋呼呼的丁以南竟原地消失了。
只剩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轻靠在玄关墙壁边,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第78章 78
周知意捏在药盒边缘的手指紧了紧。
直到将指尖硌出一道凹痕, 她才移开视线,像是对他熟视无睹般走到饮水机旁,从杯架上取下一只玻璃杯。
按下取水键时才发现这机器一直都没有通电。
天气渐热, 她这几天一直在喝冰箱里的冰水。
周知意给饮水机通上电, 脊背挺直着, 目不转睛地盯着杯子等待,固执地不肯转头向后看一眼。
电视机还在响, 江湖儿女恩怨情仇厮杀得一团热闹, 落在耳里,更让人心乱。
陈宴靠在墙边, 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墙上,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看她的手指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敲着,一下一下, 透着点不耐烦, 是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从前她就总爱喝冰水,从来没有耐心等热水变温,冬天被他勒令着去烧热水时,手指总是这么百无聊赖地敲着, 敲上一会就会回过头张牙舞爪地控诉他的强权——
“陈宴, 你怎么那么霸道啊?”
“陈宴,我又不是你女儿!”
“陈宴,你要是在古代肯定是个暴君!”
……
她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 陈宴、阿宴, 从来不会像丁以南和蔚思那样老老实实叫他一句宴哥, 好像只有直呼他的名字才能和他平等。
然而现在,她连一句陈宴都不肯再叫了。
只是冰冷又疏离地、将想要划清界限赤/裸/裸写在脸上地叫他“陈总”。
眼皮疲惫酸沉,陈宴缓缓地闭了下眼睛, 发现自己无可避免地在怀念从前。
亦或者是,怀念从前那个对他从不设防的周知意。
周知意将热水和药片一起放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不是要吃药吗?”
“好。”
陈宴低低应了声,声音嘶哑异常,听得周知意心尖一颤。
她别过脸去,不去看他,等了片刻,身后没有响起预想中的脚步声。
不会是烧晕过去了吧?她心头一跳,猛然回过头去,恰又撞上陈宴的眼神。
周知意视线错开几许,落在他苍白的唇上,“陈总还要我亲手送过去吗?”
“……”
陈宴:“有没有拖鞋?”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有种委曲求全的客气。
周知意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前一刻的冷嘲热讽。
她轻咳了声,快步走过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不是新的。
陈宴的视线顺着她的身影落在鞋柜里,看到两双浅蓝色的男士拖鞋,一冬一夏,都有穿过数次的痕迹。
他的眸光倏忽黯淡下去,像是蒙了尘雾的夜色。
“算了,”周知意忽然改变了主意:“丁以南的拖鞋好久没洗了,别玷污了陈总的脚。你穿这个吧。”
一句不怎么客气的嘲讽之后,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丢在眼前,陈宴却莫名其妙地勾了勾唇。
“谢谢。”
周知意被他这点莫名的笑意惊得怔楞一秒,一言不发地扭头走开了。
陈宴坐在沙发上,盯着杯口袅袅的热气,清了清干疼的嗓子。
“有没有胃药?”
“你不是发烧?”周知意脚步一顿,朝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看一眼:“胃疼?”
答案不言而喻,发着高烧一天两顿酒,哪疼都不奇怪。
陈宴薄唇淡抿着,没说话。
周知意早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不舒服永远不说,不想说的事情永远含糊带过。
现在能主动问她要胃药,估计胃已经快要疼烂了。
她叹口气,想说“我去找找”,陈宴却忽然垂下眼睑“嗯”了声。
“一天没吃东西。”
周知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打断了思绪,她张了张嘴巴,“呵”了声。
“胃没烂么?”
她转头就走,不再理他,没一会又没好气地走过来,停在隔着沙发一米远的位置叫他:“你先别吃药,我……”
话音未落,就见陈宴已经仰头咽下了退烧药片。
周知意一阵胃疼,剩下的半句话已经覆水难收地说出口:“……弄点东西吃。”
“……”
“……”
两厢沉默,周知意眨了眨眼睛:“既然你已经吃了那就……”
陈宴:“那就麻烦了。”
周知意:“……”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反唇相讥,然而陈宴已经疲累至极地靠在了沙发上,他微仰着头,抬手覆住了眼睛,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
周知意将话咽下,转而走向了冰箱。
打开冰箱,对上半壁的啤酒,保鲜层里空空如也,连个鸡蛋壳都没有。
周知意深吸口气,低头去开冷冻层。
不出所料地空荡。
她无语地拍了拍额头,没留意到背后的男人早已睁开了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她的背影。
周知意一脸镇定地去了厨房,隔一分钟,陈宴起身跟了过去。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到她站在空空荡荡宛如被打劫过的厨房里来回翻找,橱柜一个个打开,最终只翻出半箱泡面和一袋大米。
陈宴的心重重地落下去,胃部又是一阵刺痛。
尚武巷的那个老宅虽然朴素无华,学校后街的那个花店纵然小而简陋,可她喜欢的和她需要的、甚至是不需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短缺过,桌面上永远摆着她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冰箱里永远塞满了她喜欢的酸奶和食材。
陈宴清楚自己不擅长照顾人,对女孩子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和奇奇怪怪的需求他都难以理解,只会粗暴又霸道地强塞过去。他以为她离开了他会过得很好,以为她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想到目睹的竟是这样的一幕。
那分因为她身边没有旁人而悄然涌出的“幸好”就这样沉沉地落了下去。
他的小朋友早已没人照顾,日子过得粗枝大叶,潦草含糊。
……
******
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周知意只得洗净锅碗帮陈宴煮粥。
她平常没耐心做这个,今晚却是庆幸有粥可煮。
至少还能找到一件事,稍稍平复一下她那颗不安定的心。
等周知意端着米粥出去时,陈宴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沿着瘦削的下颌描摹出朦胧而流畅的弧线,他微微偏着脑袋,鼻梁高而挺直,被灯光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看上去消沉又疲惫。
碗底有些烫,周知意浑然不觉,目光几乎有些贪恋地在他脸上流连,继而顺着侧脸轮廓落在他凸出的喉结上。
他的皮肤冷白,喉结显得性感又禁欲。以前两人亲密时,她总喜欢亲他的喉结,然后欣赏他愈来愈深的眸色。
可惜,时过境迁,现在竟只能借着他睡着时装模作样地偷看。
周知意收回视线,把粥碗放在陈宴面前的桌上。
碗底挨着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陈宴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知意:“喝点粥吧,陈总现在身价不菲,万一在我家烧出个好歹,我也不好交代。”
陈宴捏着眉心,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端起粥碗:“谢谢。”
他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喝着粥,周知意去厨房转了一圈,转身去了阳台。
过了会,她又走过来,把放在桌角的钱包推到他面前:“你的钱包,记得带走。”
陈宴没应声,整齐的睫毛倏得垂落下去,遮住眼底淡淡的难堪。
钱包是他在换衣间时故意“遗落”在她包里的,在她接电话的时候。
等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陆巡的车,他才猛然清醒过来,暗嘲自己真的是烧得神志不清,鬼迷心窍,才会使出这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比他当年每晚在巷口假装偶遇护送她回家时还要幼稚,上不得台面。
陈宴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粥,又不紧不慢擦了擦嘴巴,周知意始终没有反应。
他挽起衬衫袖口,端着碗起身走向厨房,周知意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陈宴。”
她这次总算没有再不冷不淡地叫他陈总,可说出的话却更扎人。
“太晚了,你回去吧,别让……”她咬了下舌尖:“别让嫂子等急了。”
陈宴回头:“嫂子?”
周知意掐了掐掌心:“或者叫季芷姐?”
陈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嘲,“我几点回家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知意听见自己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又自我鄙视地咬了咬唇。
久别重逢的人之间总是隔着千沟万壑的,那被时间挖出来的沟壑让人不敢贸然上前,深怕一步走错,便跌入看不见的深渊,于是便学会了拐弯抹角,在每句看似不疼不痒的字缝里抠出想要得到的信息。
周知意:“我还以为你们……”
“我们只是陌生人。”陈宴神情严肃,眼底透着嫌恶:“我最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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