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思卿回忆了一下,如是说道:“本宫不常熏香,不过前两日花房送了一盆花过来,说是今春新栽的品种,夜来暗香,能驱蚊虫。”
太医脸色微变,“微臣可否一看?”
颜思卿便吩咐红蔷道:“去把里间的花儿搬过来。”
须臾,枝青朵白的盆花摆在了桌上,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支小巧的放大镜,起身凑近对着这盆花端详一番,又摘取片叶轻嗅,眉头越皱越深。
颜思卿已经察觉异样,问道:“这花有何不妥?”
“这种花名叫夜来香,花如其名,有暗香,夜间更盛。这花养在室外宜观赏,却不该放在屋内。”太医沉声说:“娘娘有所不知,原先的夜来香夜间香气浓郁且有毒性,时间一长,可致人头昏胸闷呼吸不畅,乃至失眠或精神衰弱。而娘娘宫里这盆,花蕊颜色与寻常夜来香不同,微臣察之香气也比其他更浓郁,花房称其为新品种,只怕效果也比寻常夜来香更强。”
颜思卿听到这儿下意识捂着了鼻子,红蔷反应极快,当即端起花盆扔了出去,口中还骂道:“花房那帮奴才竟敢将这种害人东西送来昭阳宫,此事定要查个清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把歪心思动到娘娘头上!”
这种事情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奴才的主意,花房的人只是送了花过来,至于是听了谁的指使,左右不过是秋华殿和芙蓉殿的其中之一罢。
太后从永熙朝混到今天,能害宸妃失宠入冷宫,空手白得一皇子,身上却没沾上一点嫌疑,想来是不会用这么浅显的手段。
再加上过年前不久颜思虞玩的一手邀买人心的花招,粗略一分析,就已经真相大白。
颜思卿心里轻嗤一声,原先顾平川的计划里只有扳倒太后,并不想伤及颜氏其他人,如果颜思虞能安分一些懂得分寸,顶多是让她在冷宫里养老罢了,宫里又不差她一口饭吃。
可她如今把手伸到昭阳宫,那结局如何,就不一定了。
“这花大概是三天前送来的,本宫闻了这么久,可有大碍?”颜思卿问道。
太医答道:“所幸发现的早,微臣替娘娘开几副温性的药调养几日便无碍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是紫宸殿那边听说皇后传了太医,命江郁过来询问了。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戏码,太医稍稍调整状态,眉头紧锁,面露几分迟疑。
“皇后娘娘的症状与脉象不似寻常风寒,倒像是城外的瘟疫……”
江郁大惊失色, “太医不可胡言,皇后娘娘久居宫中,怎会感染城外的瘟疫!”
太医道:“臣岂敢胡言,公公不如召昭阳宫众人仔细追查,近日可有宫人离宫,去过城外,又或是接触过瘟疫患者。”
这时红蔷像是想起了什么,急道:“太医提起此事奴婢就想起来了,昭阳宫有位洒扫的宫女叫翠枝,前些日子出宫看望过家中老母,昨日晚间发了高热,今日告假没有前来当值。”
江郁脸色愈加凝重,不过片刻忖思就拿定了主意,当即吩咐道:“即刻封宫,不许下人进出昭阳宫,待我禀明圣上之后再做处置。”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红蔷的惊呼,“皇后娘娘!”
颜思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59章 白河庄
颜思卿睁眼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京城东面郊外的一处皇庄里了。
床边炭火烧的正旺,稍显简陋的房屋内飘着中药苦涩的气息,一名身穿浅青色棉袍的的女子坐在药路边的马扎上, 长发束在脑后, 袖子缠在手臂上, 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摇着蒲扇,右手握着一卷医书。
“梁太医?”颜思卿试探喊道, 声音闷闷的。
梁太医闻声放下书卷回头看了一眼, 见她醒来,于是提起药壶将汤药倒进一旁的白瓷碗, 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走近前。
“娘娘醒了,喝药吧。”
颜思卿看了看眼前难以下咽的棕黑色液体,吞了下口水, 问:“这是什么药?我记得是钟太医替我诊的脉, 为何是你在此处值守?红蔷又在哪里?”
梁太医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嫌弃她这接连一串的发问,把汤药放在一边的木几上,才回答她:“娘娘染了瘟疫, 陛下下旨送娘娘出宫养病, 这药自是给娘娘治病的。至于钟太医,娘娘要出宫隔离养病的消息传到秋华殿,太后娘娘命玉嬷嬷拦截马车, 又与陛下理论了一番, 最后没能劝阻娘娘离宫, 只是把钟太医换成了微臣。”
“钟太医医术精湛,既是他诊断出的病情,让他负责到底便是, 为何换你跟出宫来?”
“钟太医是男子,伺候娘娘总是不方便的。”
颜思卿恍然,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只怕那心思缜密的女人算计不止如此。
“红蔷呢?”
“在后厨熬粥。”
颜思卿稍稍诧异,红蔷从前可没干过这活儿,“苏静安没跟来?”
梁太医淡淡嘲道:“白河庄不比宫里,娘娘还想要十好几个下人伺候不成?昭阳宫除了红蔷,旁的下人都在宫里封着呢。”
“你说话总是这么夹枪带棒?”颜思卿抬眼瞥她。
“微臣直言快语习惯了,如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语气依旧冷淡且敷衍,但梁太医的姿态确实放低了一些。
颜思卿本不是看重尊卑礼数的人,只是听不惯梁太医时时刻刻话里带刺,眼下见她如此,也懒得计较了。
“我出去看看。”
说着正要起身,又被梁太医伸手按了回去。
“娘娘的药还没喝。”
听到这话颜思卿的脸上就露出了愁色,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药,仍坐在原处一动没动。
梁太医又道:“药方是钟太医开的,能解娘娘的病症,微臣只负责煎药,旁的一概不知。”
钟太医开的药方?
颜思卿心中微动,想起来在昭阳宫时受夜来香影响头晕气闷,钟太医说开药给她调养……说的应该就是这一副药吧?
虽说心里的纠结消减不少,但当她端起瓷碗靠近黑乎乎的药汁,苦腥气扑鼻而来,她还是退缩了。
“有蜜饯吗?”
“没有。”
“方糖总有吧?”
“没有。”
梁太医保持冷面,一副油米不进的架势。颜思卿无奈,眼睛一闭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这药闻着苦涩,喝下去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至少比起颜思卿曾经喝过的某种凉茶要适口一些。
看着她把药喝完,梁太医才拿走空碗提着药壶离开房间。
…
白河庄因坐落于白河东侧而得名,庄子里农户不多,平时收成一般,粗俭度日不成问题,但要说富足那着实差的远了一些。
颜思卿住的是庄子西北边最僻静的一处院落,走去农田和农户们的家里得要小半个时辰,庄上管事每日清晨会送当日的食材到院外,除此以外,不许旁人进出打扰。
这院子虽然位置偏僻,但周围的景色还不错,而且离白河很近。
颜思卿是以养病的名义出宫来,身上没带多少东西,尤其她最心爱的话本闲书一本都没带出来,白天闲的无聊,只能在周围散散步,还时刻有宣御司的人跟着,说是小皇帝吩咐他们保护皇后安全。
颜思卿有想过,她在庄子上待着也是待着,为何不能干脆回宣国公府,还能与家人亲近些。
这个想法当即就被宣御司一名小首领太监否决了。
“宣国公府内不乏太后的亲信,娘娘回府小住,便是回到太后的掌控之中,那与留在宫中有何异处?”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颜思卿只好打消念头。
“那我能不能白天回京中逛街游玩,傍晚再回白河庄?”
不出所料,又被否决了。
晌午,颜思卿眼睁睁看着梁太医借抓药为由离开白河庄,顿时满肚子酸水。
希望顾平川动作快一点,别让她在荒郊僻岭待太久。
虽然这个事情并不是顾平川能决定的,要看太后的肚子准备哪天卸货。
红蔷收拾了桌上的剩饭碗碟,抬头便看见颜思卿一脸落寞,想了想劝道:“娘娘若是嫌闷得慌,咱们一会儿便去白河边散散步。”
“你说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颜思卿答非所问。
“这奴婢也不知,娘娘不如等梁太医回来问问她。”红蔷道。
午后,过了阳光最烈的时辰,颜思卿还是听了红蔷的建议,去了白河边。临出门前她让人借了一副鱼竿,到河边怎么能不钓鱼呢?
主仆二人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河岸边,鱼竿架在一旁,河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红蔷是真不明白自家娘娘在想什么,如今本就不是钓鱼的时节,她竟还亲自翻动岸上泥土捉几条蚯蚓做鱼饵,放了长线开始垂钓。
这哪能钓上来呢?
颜思卿哪里是诚心想钓鱼,只是实在没有娱乐消遣的途径,才选了这么一项修身养性的运动,还苦中作乐地感叹:“今日我也做了一回姜太公,随缘钓鱼,愿者上钩。”
“娘娘是贵人,河中鱼儿若是识趣就该主动上钩。”红蔷随口附和。
“我要是真钓上来了,你会做鱼吗?”颜思卿扭头看她。
“……”显然不会。
本以为颜思卿会大为受挫,露出惋惜之色。然而她却更加兴奋,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说道:“你不会,我会,今日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红蔷眉头微皱,“娘娘何时学过庖厨的手艺?”
这就是言多必失,颜思卿察觉到自己漏了陷,急忙找借口敷衍道:“这就是我的天赋了,苏静安成天在厨房忙活,我观摩过几次,一学也就学会了。”
红蔷恍然,随即笑道:“娘娘也得先钓上来再说啊。”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运气?”
“奴婢自然相信娘娘,只是不信河里的鱼。”
两人有说有笑,便在河边待了一下午。
这其间除了清风拂来掀起几圈涟漪,白河水面再没有其他动静。
“人意终究不能胜天啊。”颜思卿感慨,已经接受了没钓上鱼的结局。
红蔷安慰她道:“今日是挑的地方不好,娘娘改日换个岸边垂钓,定能钓上大鱼。”
“不钓了,娱乐而已,太认真就没意思了。”颜思卿轻叹说道。
两人起身,红蔷拎起两张马扎,颜思卿弯下腰准备把鱼竿也收回来,却在这时,鱼钩那头传来了动静。
“小红,你看看,这是不是有鱼上钩了?”颜思卿指着河面,眼中略带不可置信的神色。
红蔷顺势看去,也愣了。
“看着像,奴婢帮娘娘收杆!”
鱼钩出了水面,上边果然吊着一条草鱼,虽然掂量着分量不算太大,但也足以下锅做菜 。
颜思卿乐了,“我说什么来着?还真让我钓上来了。”
只是眼下有个麻烦的问题。
两人出来钓鱼只是想打发时间,根本没奢望真钓上鱼来,所以除了马扎和鱼竿,什旁的么都没带。
这鱼要怎么拿回去?
颜思卿提溜着鱼线,看着扑腾乱跳的鱼,陷入沉思。
“那个谁,过来。”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不远处还有宣御司的人跟着,于是招招手把人叫了过来。小太监低着头听候吩咐,便看见皇后娘娘丢了条鱼给他。
“你帮着拎回去吧。”
“是。”小太监硬着头皮应下。
颜思卿与红蔷走在前边,小太监提着鱼跟随在后。三人先后回到院外,其他戍守的下人朝皇后颔首示意,正要进门,为首的太监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禀皇后娘娘,梁太医回来了。”
颜思卿扫量他一眼,略有不解,“回来就回来了呗,这有什么好禀报的。”
太监低了低头,又道:“梁太医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颜思卿这才有些惊讶了,不是一个人回来,难道梁太医还带了别人?就梁太医这个淡漠的性子,还能有朋友呢?
于是好奇地问:“除了她,还有谁?”
太监如实道来:“刑部梅鹤白。”
第60章 清蒸鱼
梅鹤白, 他来做什么?
颜思卿与红蔷相视一眼,两人的眉间都多了两道褶皱。
虽说顾平川只是让她在宫外避祸,没有禁止她与外人相见, 但梁太医怎么也不应该不打招呼就带人回来吧?
不容她多想, 就已经进了厅堂。梁太医守在药炉边煎药, 梅鹤白穿着玉色常服站立一旁,两人都不说话, 气氛却莫名有一丝暧昧。
颜思卿抚了抚衣襟领口, 大步走进屋内,含笑朗声道:“梅大人当日不辞而别, 本宫还未贺你重返仕途啊。”
屋内两人闻声回头,先后欠身行了礼。
梅鹤白浅笑回道:“离宫时去的仓促,不曾与娘娘拜别, 是微臣的不是。”
“坐吧, 本宫也没说怪你。”颜思卿到正前方落了座,又示意红蔷给梅鹤白倒茶,方正色问:“梁太医平日鲜少和人亲近,今日却忽然带梅大人来白河庄, 可是有事?”
梁太医还未出声, 梅鹤白抢先替她解释道:“是微臣听说皇后娘娘感染瘟疫离宫休养,心中不甚担忧,今日在京城南街偶然遇见梁太医, 于是叫住她问了问娘娘的情况。得知娘娘住在白河庄, 微臣便着想前来探望。”
颜思卿听罢并未表态, 又将目光移向梁太医,似是向她求证。
“正如梅大人所说。”梁太医点点头承认了。
颜思卿轻笑一声,梅鹤白对她这么上心, 不枉她从前那么 器重他。“大人既知道本宫患了瘟疫,怎么还敢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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