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闻言微微笑起来:“显已性情刚直,日后出仕或许能当个秋官,替忠良替百姓发声。”
周显已叫她说得脸红:“你又笑话我。”
秋欣然故意道:“你不是一向说我算卦准,这会儿怎么说我笑话你?”
周显已一愣:“你替我算过吗?”
“那倒没有——”秋欣然噎了一下,“不过我不算也看出来。”
骑在马上的少年对上她认真的眼神,一时也激动起来,结结巴巴道,“好,我日后若是出仕,必定、必定不叫你失望!”
秋欣然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马蹄声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听声音似乎是林中有人遇刺。
二人忙调转了马头往外走,半路正遇见赶来的侍卫,周显已拦住对方:“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卫神色匆忙,回禀道:“山中混入刺客,夏世子中箭负伤,二位也快下山去,以防再有什么不测。”
秋欣然惊讶道:“有人行刺夏世子?”
那侍卫没时间与他们多说,匆匆点头便又赶往山上去了。
“这……”周显已目瞪口呆道,“这回又是谁?”秋欣然不作声,神色有些难看。下山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语,再也没了上山来时的那番兴致,各自想着心事。
等下了山,郑元武他们已先一步在山下正讨论此事,学宫中众人神色皆有些沉重,便是李晗意见了秋欣然过来也没有再提下午比试的事情。
李晗风正同人说方才山上的情况,他与夏修言一块上山,中途在林中遇见一只母鹿,李晗风追了上去。夏修言却不大感兴趣只在原地等他,谁知李晗风追出去不远,回来就听说夏修言出了事。
“……那箭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好在修言警觉避开了要害,只射中右肩。太医已经进去了,刚传话出来箭上无毒,应当没事。”
听他这样说,众人也松一口气。夏修言在学宫人缘一般,但也没人想他出事。听说性命无碍,便又讨论起那支暗箭的来处。
李晗星道:“方才听侍卫禀报,似乎正是宫中的箭,应当又是有人隐藏了身份,趁他落单在暗处动手。”
李晗灵忙问:“和上回的可是一拨人?”
郑元武摇头:“上回刚出过事,照理说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怎么可能有人能混进来?”
李晗故小心翼翼道:“那……会不会压根没有什么刺客,他不过是叫附近正狩猎的哪个人不小心伤着了?”
他这话一出,立即引得李晗意不满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人误伤了他这时候却不承认?”
李晗故连连摆手否认:“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二哥怎么会这样想……”
人群争执不休,什么说法都有。秋欣然烦躁起来,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将马牵回了马厩。过一会儿周显已也跟上来,忧心忡忡道:“欣然,你觉得是谁要害夏世子?”
秋欣然摇一摇头:“我不知道。”她看一眼身旁心事重重的少年,反而安慰道,“别担心,夏世子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周显已好奇道。
秋欣然顿了一顿,不好说我只是随口安慰你,只得含糊道:“我掐指一算,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好,”听她这么一说,身旁的少年果真立即松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秋欣然自然是没有替夏修言算过的,不过好在夏修言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他才刚回学宫不久,又一次开始了他无限期的休学。尤其是到岁末年考的时候,秋欣然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就是为了躲过年末的验学了。
上一回行宫遇刺,夏修言在家休养时,秋欣然一次都未上门探望过,一来是自己身份低微实在没有什么探望的名头;二来也是那回夏修言吓唬她要杀她灭口,她生怕他记起这事儿,自然也不可能送上门去。
但这回年末的时候,白景明上完这一年的课,临走时看了眼她整理的笔迹,忽然想起来提点她再整抄一份,给公主府送去:“天文课虽不大要紧,但学生学不学是一回事情,老师教不教又是另一回事情。宫中做事,思虑周全,莫要给人留下话柄。”
秋欣然只得点头称是,第二日寻了个时间给公主府递了个拜帖。
学宫中例如四书五经这样的课程每隔几日都是有人给整理好了送到公主府上的,但天文这样不怎么要紧的,就实在不必跑得这么勤快。秋欣然去之前思虑着若是就为了送这么一趟笔记也委实很说不过去,因而拜帖上写得主要是来探病,顺道将天文课上整理的笔记送来。
去之前她还特意买了些探病用的薄礼,回忆了一遍礼数并无不周之处,终于坐车去了旧公主府。
第19章 宜探病
到公主府门前,出来开门的是刘伯。刘伯见了她倒十分热情:“秋司辰可是许久没来了!”
秋欣然将带来探病的礼物交给他,有些惭愧道:“岁末宫中事忙,这才抽出些空来探望。”她问了几句夏修言的伤势,听说已无大碍也松一口气:“秋猎刺杀的刺客可抓到了?”
刘伯摇头叹了口气:“未听世子提起,恐怕是难以追查了。”
秋欣然闻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在刘伯很快又打起精神同她说起一些旁的事情,乐呵呵地领着她往后院的书房。二人一路上又闲聊了几句其他,等到了书房外,刘伯还在说:“秋司辰晚上留下来用了饭再走吧,今日厨房熬了鱼汤,熬了一天了。”
他这么一说,秋欣然好似当真闻见了后头飘来的香味,不由又想念在公主府蹭饭的那段时光来了。
“这可是太麻烦了。”她委婉道。
“不麻烦,多一双筷子的事情,有什么麻烦?”刘伯笑呵呵的,“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我这就去同张婶说一声。”
他一边说一边隔着门同里面禀报道:“世子,秋司辰到了。”
里头半天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个男声懒洋洋道:“让她进来。”
秋欣然推门进去,刚进屋便觉屋子里暖烘烘的,同外头天寒地冻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小一间书房里生了好几个暖炉,屋里的书桌后放着一架卧榻,卧榻附近铺了一层地毯,这种天气便是光脚走在上面也不觉的冷。西边的窗子开了一道小缝用来换气,旁边还摆了一盆绿植,整个屋子看上去相当的舒适。
这书房的主人此时正半靠在榻上,身上还盖了张薄薄的裘被,手上拿着本翻到一半的书,听见她进门的动静,轻轻掀了掀眼皮:“把门关上。”
秋欣然转身合上了门,走到书桌前将带来的书册子递过去:“世子,这是这两月天文课的笔记,老师特意托我给您送来府上。”
“放桌上吧。”榻上的人这回连眼皮都没抬半下,语气冷淡道。
秋欣然将册子放在书桌上,开始后悔起先前答应刘伯要留下来吃晚饭的提议了,否则这会儿送完册子岂不是略坐一坐也就走了?
先前她来公主府有个练箭的名头,倒也不觉得同他待在一处不自在。如今两人这样在屋里干坐着,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夏修言依然翻着手上的书,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她来,抬起头问:“刘伯是留了你在府上用饭?”
秋欣然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解释道:“不错,我方才也是盛情难却,但……”她话未说完,夏修言已自顾点了点头,秋欣然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同在宫中相比带了几分难得一见的闲散。
“把我的外套拿来。”盘腿坐在榻上的人十分自然地同她使唤道。
秋欣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书架后的衣架,那儿果真挂着他的外袍,看来这书房对他来说应当是比府中卧室还要常待的地方。
她起身绕过书架将外袍拿来递给了他,夏修言接过以后披在身上低头系着扣子,一边道:“你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架上找本书看。”秋欣然估摸着这便是默许了她要留下来用饭的意思。
如今天色不早不晚,张婶的鱼汤又确实很有吸引力。秋欣然略一沉吟,便也不再推拒,又回到书架旁看了起来。
这书房不大,屋子的格局像是后来叫人改动过,又添置了好些东西,如墙角摆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卧榻边还有个小匣子,上头是些干果蜜饯。书桌下头的扶椅旁有个茶炉,边上还摆了几个茶叶罐子,像是哪个文人雅士的书屋。
但仔细去看屋里立着的书架,上头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书架杂乱无章,搁着几本四书五经,仔细看大部分都是历朝历代的兵书,看得出已有了些年头,书页卷边发黄,纸张也叫人翻烂了。书架后头摆着一排兵器架,甚至还放了个排兵布阵的沙盘,叫这屋子看上去显得十分古怪。
“这书房原本不是我的。”屋里另一个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
秋欣然指着书架后头积了灰的箱子,好奇地问:“那箱子里的我也能翻吗?”
夏修言探头看过来,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有想起来那里头放着什么,想来是些书架上放不下又一时难以处理的东西,便点点头:“翻完放回去。”
秋欣然于是蹲下身认真翻起来,里头果然都是些旧物,什么话本子、古旧的连环画、孩童启蒙用的《千字文》、《三字经》,还有一堆写大字用下来的字稿,上头的字稚嫩生涩应当是孩子的手笔。
她忍不住窃窃笑起来,引得榻上的人朝这边看过来。
“你还没好?”夏修言警觉地掀开薄毯,作势要过来。秋欣然忙站起身,捧着个铁盒子从书架后头出来,举给他看:“这也是夏将军的吗?”
夏修言对这铁盒子没有一点印象。等秋欣然打开铁盒,才发现里头放着一叠叶子牌。
“原来你们也玩这个?”她笑起来,语气有些亲切。夏修言却瞧着铁盒里那一叠东西皱眉道:“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
夏修言不作声,秋欣然便将盒子里的纸牌倒出来给他看:“这叫叶子戏,我在山里的时候常跟人玩。”
夏修言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左右看了看,过一会儿才问:“怎么玩?”
没过多久,卧榻上就摆好了一张小方桌,秋欣然盘腿坐在少年对面,同他讲了一遍规则。说完了抬起头看看他,夏修言却不说听没听懂,只囫囵点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先来一局吧。”
“等等!”女孩突然想起什么,风风火火地从榻上跳下来,取了书桌上润笔用的小瓷碟盛了些清水,又拿了张白纸放到小桌上:“一般玩这个都兴赌些东西,不过世子同我解闷时玩一玩,便不论那些了。只是输了还是要有些惩罚,通常我同我师弟一块玩的时候,输的那个就在脸上贴个条,世子意下如何?”
夏修言顿了一下,看了眼对面兴奋地面色微微发红的小道士,同刚进屋里老实的如同一只鹌鹑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
“随你。”他随口道。
“好!”秋欣然笑眯着眼,手法娴熟地将白纸撕成条,口中客气道,“世子第一回 玩,第一局我们就先不算了,等世子熟悉了规则,我们再开始。”她解开身上的鹤氅,随手放在身后的椅子上,已是一副双眼放光摩拳擦掌的模样。
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的夏修言:“……”
三局后,夏修言望着手上满把的牌,将其扔在了小桌上,咬牙道:“再来!”
秋欣然嘿嘿笑了两声,对上对面人满目肃杀的目光,一瞬间稍稍清醒了片刻,但少年脸上两边贴着的白条子显然极大地削减了这份威势,以至于叫她下一秒又胆大包天地将一张新的白条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秋欣然重新发牌,一边笑眯眯地说:“世子可能不知道,传言发明叶子戏这种玩法的正是位出家人。”她话里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隐隐带着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炫耀。
夏修言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又不是出家人?”
秋欣然一噎,又道:“世子还有所不知,传闻这位出家人于天文演算一道也颇有些道行。”
夏修言于是又冷哼一声:“看来你们做江湖骗子的,于此道上确实有些研究。”
“……”
秋欣然决定不同他做这些无用的口舌之争,还是要用实力来向他证明只有失败者才惯会说这些酸话!
可越往后,等夏修言渐渐熟悉了规则,再要赢他却十分吃力起来,日近黄昏的时候,秋欣然脸上终于也被贴上了白条,虽然从数量上来看,对面的人输得更惨些……
一局结束,夏修言颇为得意地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牌扔到了桌面上,且轻哼了一声,吹得面上的白纸轻轻一动。
秋欣然咬咬唇,不甘心的将手中的牌一扔,一脸忍辱负重。夏修言不等她动手,拿过桌上的白纸慢条斯理地撕了起来。他伸手沾了点清水,正凑近了要贴在她脸上,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两人动作一顿,听刘伯在门外道:“世子,晚饭已准备好送来了,是现在用吗?”
秋欣然心中大喜,高声道:“现在用现在用!”她从榻上一跃而起,夏修言眼见着她耍赖,不由分说地往前一倾要去抓她的手,怒道:“站住!”
谁知对面的人滑溜的好似一尾泥鳅,夏修言刚扣上她的手腕,还没握紧她便轻轻一挣,五指如同一条小鱼瞬间从他的掌心里滑了过去,只留下点温热的触感证明方才差点叫他抓住了去。
秋欣然的心思却全然没有在这儿,她一下榻便将脸上的白条随手一掀,几步跑到了门边,开门之前总算还有些理智尚存,回过头冲他指了指脸上。夏修言咬牙切齿地将脸上沾着的白条抹了下来,目光依然像要杀人似的盯着她看。
秋欣然顶着身后人的怒视拉开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色竟已暗了下来。刘伯指挥着下人将饭菜送到书房的桌上,见夏修言一脸怒容,倒是比平日里一个人待着时有精神,心中十分欣慰:“秋司辰尝尝这鱼汤,可是熬了好几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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