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蛋抬头,半天才说:“羊~蛋。”
霍七茜赶紧问:“就叫羊蛋啊?你姓什么的啊?”
谁也不知道羊蛋怎么想的,反正人家就摇头不说话了。
实在没办法,霍七茜只得挨个问过去,便得了一大堆栓子,大仓,瓦罐,大虎,大狗这样的名字。
也是,好人家谁卖儿女。
霍七茜心里酸楚,就换个方式问:“方才可吃饱了?”
却没人说话。
霍七茜就笑着安静等,一直等到她傻儿子挤过一张脸说:“娘啊,咱别笑了,脸不累啊!”
霍七茜只得收了笑容,无力的靠在墙上说:“傻儿子你说吧,这可是三十条人命,往后他们该怎么办?”
佘万霖困惑:“什么怎么办?哦,你是说今后啊?我就想着,回头跟阿爷说一下,给他们弄个身份,就找些稳妥地方把他们都安置了,哦,再给他们置办一份家业,这钱从儿的月例里扣,您看成么?”
“成?”霍七茜好苦恼的坐起,反手打儿子后脑勺:“成个屁!”
“娘,有话好好说,你打我作甚?怎不成了,他们又没什么野心。”
佘万霖捂着脑袋嘀咕,抬头看看这群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即便这对母子毫无顾忌的当面商议他们的去处,他们也不懂反抗。
懂反抗的都死了。
佘万霖看向最熟悉的羊蛋,羊蛋眼神端正肃穆,眼眶里就是两团黑,啥也没有。
霍七茜些许苦恼的说:“你想想你爹。”
佘万霖错愕:“我爹咋了?”
霍七茜就说:“也不止你爹,你六个叔叔,你就说,除了朝廷上那份营生,在家里他们几个能做甚?”
听娘这般说,佘万霖就认真想了起来,他最最崇拜的爹,在家里能做甚?
阿爹在家?好像就是吃饭睡觉,至多把弟弟妹妹撩拨哭了,完后他赚点俸禄,可是那点俸禄对一个郡王府来说,也没甚水花。
说白了,家里是靠着阿爷的祖业,靠着阿娘的经营,这才把里里外外弄得顺顺溜溜,不说旁个,他们吃的米粮是阿娘庄子产出的,家里的花销,是阿娘铺面还有庄子上的……
原来,我爹是个废物啊!
想明白后,佘万霖就吧嗒下嘴巴,有些心疼说:“娘,您还真不容易啊。”
霍七茜顿时满意了,她忙里忙外,不就是为这一句不容易吗,哎呀,这真是人世间第一好大儿,就多贴心啊。
手里不由自主的捏儿子后颈肉,佘万霖抬下巴缩脖,本想撒娇,又想起面前这些新刀,人家没爹没娘的,他这是做啥了,佘万霖便忍了。
霍七茜叹息道:“他陈大胜时运好,遇到我了!安儿,不是您娘讲大话,他杀个羊他都杀不好,就会砍个人……还跟你阿爷学了一肚子坏水儿,哼!”
这人家儿子就不愿意了,佘万霖反抗:“您这话说的,满燕京打听去,提起我爹,谁不说是憨厚老实人,不然我阿爷能看上他?”
抬头看新刀,霍七茜就无奈说:“你就给他贴金吧,他们与你爹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把他们都一个个放出去,嘿!也用不得几日,不是他们砍死旁人,就是自己把自己饿死了.还家业?你问他们会不会看时令,知道何时下种何时秋收
他们脑袋里早就没有这样东西了,你爹也没有,你那些叔叔们统统没有,他们有的也是后来入京,好好读了几年书,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儿不一样了,才慢慢学会做人了,可这些不成啊……”
新刀哪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是霍七茜小看朝廷,便是交给朝廷,又不知道翻身做了谁的刀,也就她安儿一片赤诚,想给他们个好下场。
楼下传来一阵玄妙的骨铃声,那捧婆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作法。
楼上人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终于在新刀的队伍里,有个声音问:“您,您说~一个地方的?”
说话这位二十出头,才将问过姓名了,说是叫富三虎,这个孩子到老刀营年纪大些,到底是不一样的。
其实也不是说新刀就是个傻子了,看陈大胜就知道,都不傻,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人故意把他们的心还有嘴都锁起来,就教成了杀人的器具。
霍七茜眼睛一亮,佘万霖却捡了钱儿般连连点头说:“对呀,对呀!我爹陈大胜,他怕是谭守义,哦,就是谭家军的那个老不死的最恨的人,他呀,跟你们一般,也是谭家训练出来的老刀,只是我爹时运好,遇到……”
这孩子原本想说遇到皇爷,却立刻反应过来,就满眼崇拜的看自己娘亲说:“他遇到了我娘,才知道做人的滋味。”
霍七茜矜持的点点头。
那叫富三虎的咬咬嘴唇,说话也些许流利了,就再次确认:“头儿哥,你是说,你是说,令,令……”
也不是什么好教育出来的孩子,他想表示下尊重,说个令尊,这个词儿忘记了。
霍七茜咳嗽,佘万霖就坐过去很认真的回答:“没错,我爹跟你们都是老刀营出身,他现在过的很好,虽然他不说,可是我们全家都知道,他这辈子就一个坎儿过不去,有他没谭家,有谭家他怕是做了鬼都不安稳,所以你们别憋着,咱有什么说什么,总归我们也算是自己人的。”
佘万霖说完,这些新刀便活泛起来,先是眼神交流,最后推了那最会说话的富三虎出来。
富三虎就坐到佘万霖面前,死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终于说:“他?想报仇么?我们可以替他杀人,可以跟着他,把命给他也成!”
说这话的时候,这青年眼里燃着烈火,佘万霖的心就有些疼。
他有点想爹了,就想,往后回到家里,就把可怜的爹放在第一位,往后就对他好,要孝敬他,顺着他,绝对不要他一点儿不高兴。
他爹从前,可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佘万霖有些难过,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就吸吸鼻子说:“我爹要你们命做什么……嗨,说到这儿了,我还是给你们讲讲我爹的事情吧……”
院子里传来两声沉闷,霍七茜站起来离开屋子。
白英带回来一只雄鹿,还有半大不大的一头山猪。
捧婆惊讶这女子的力气,就笑眯眯的拄着棍子看热闹。
霍七茜下了竹楼,低头看看猎物的伤口就笑:“这不是你打死的吧?”
白英点头:“对呀,这边野兽守山头,那边过来抢地盘,也有互相撕咬,到处都是呢,我这是捡的……”
她又看楼上:“小爷儿做什么呢?”
霍七茜笑笑:“他们年岁相仿,安儿心善,现下给他们说书呢。”
白英笑问:“呦,小爷还有这本事?那一本?”
霍七茜抬手把猎物挂栅栏杆儿上:“臭头记。”
拔出匕首,对着雄鹿脑袋就是一圈儿,白英就把有一对好鹿角的鹿头送给了捧婆。
捧婆开心极了,拖着雄鹿脑袋就进屋,看她走远,白英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霍七茜:“娘娘,我先下去探听了下消息,平宴说,如今皑城军营里,衙门里,凡举涉及康纳山的罪魁祸首,就都在这个册子里了。”
霍七茜笑,接信打开细看:“这倒是个有本事的。”
白英却说:“可不是有本事,皑城这地方本来一大半商铺都是人家平家的,这总账早就在人家心里了,娘娘,您真的?”
她举起割肉刀,对着空中划了一下。
霍七茜收了信,抬头看向竹楼二层说:“对,我家臭头这个疙瘩不好开,可这些孩子倒是有这个机遇,待这些坐堂带兵的没了,他们许久能好好过日了?我想,那些有罪的混账王八死了,金滇的冤家苦主一定也不少吧?”
白英笑:“多~到时候一乱,啧!热闹喽。”
燕京郡王府。
百如意穿着里裤,仰躺着打呼噜,陈大胜拿着一坛子药膏给他涂抹大腿根。
这孩子脑袋有问题,让他速归,也不是让他三日不下马,好家伙,这肉都烂的流脓了。
胡有贵端着一盏参汤进来抱怨:“这小子脑袋有问题吧?就缺他这把米下锅啊?”
陈大胜气恼的给孩子拉上被子,扭脸骂他道:“你才脑子有问题,叫你放了三天消息,你放了个啥?”
胡有贵过去,扶着百如意起来灌了参汤道:“哥,术业有专攻,我~我认识几个人……”
他这话还没完,百如意就揉着眼睛爬起来说:“恩~我起了……起了。”
他想下地,被胡有贵赶紧按住道:“歇了吧,就这么说,这是你亲姨夫家?你这孩子死脑筋,今日不急,你先听了歇息一晚,明儿再出去运作。”
身上实在没劲,百如意只得靠着软垫点头道:“那就,失礼了。”
陈大胜瞪了他一眼:“跟自己长辈,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明儿你出去让他们抬轿送你,就是个动嘴的事儿。”
百如意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要借着团头线,散消息呢。
如此便点点头说:“那您说。”
陈大胜来到窗前,抬手推窗看外面道:“今年小坦王的事情,你知道吧?”
百如意点头。
“有关他的下场,就在泰泽号顶起个金山局,而今下注的不少,庄家却不来接,明起~你就让人对外说,朝廷必斩小坦王。”
百如意低头沉思,期间晃悠几次脑袋,到底清醒了才问:“不知大人想诱哪位童子坐莲?”
他这话一出,陈大胜便与胡有贵满面困惑。
百如意听不答,抬眼半响才失笑说:“失言,这是团头里的话,我是说大人想引谁入局?”
陈大胜笑了起来,转脸看向窗外道:“谭唯心弄到消息了,确定皇爷预备赦了那小坦王,人家如今是典房卖地四处筹措银钱,怕是想坐了这庄家的。”
百如意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大人!燕京多少人口,若是我们放消息出去说是斩,这不是坑了入局的街坊么?”
虫儿从荷花池上飞过,红鲤越出一口吞咽……
陈大胜目光寒凉:“不到最后谁知结果。你只管带人引盘子就成了,越多越好,欲取之~须先予,不给他们个钱山,怕人家好女婿看不上小钱儿,再说,咱燕京百姓素来良善,该当发一注横财,对吧?”
荷花池上,涟漪阵阵……乌秀抬手丢了鱼食入池,看着面前管家摸样的人冷笑道:“又借?你们老谭家离了我们乌家,是不是不开灶头,都得饿死了?没有,一文都没有!你跟谭唯同说,我们没那个交情,叫他清了前账再来说话……”
第249章
仿佛是一夜之间出来的消息,燕京不少地方开始散播小坦王在左梁关的恶行。
他杀的那些人,他做的那些恶事,他是如何袭击大梁边境,又如何被陶大将军带兵迎敌,最后如何追击千里俘虏回京。
你也不知道人的脑子可以好到什么程度,这小坦王押送燕京之后,如何被审,如何骄横,如何被大梁皇帝震慑,这位老大人怎么说的,那位老大人怎么说的,就一夜之间皇城根人家的饭桌上都是这个话题。
都仿若是亲眼目睹。
最后确定的消息是,皇爷自己就是个好战的,他是不可能让小坦王回到边城作恶。至于是押还是杀?这不很明显么,没得浪费大梁米粮的,朴素的老百姓从自身去想,隔壁恶人都来我家杀人了,我还不报复,那我还是个人么?
他们是不会有政治心肠的,如此便确定朝廷必斩小坦王。
随着消息越发的明朗,街坊互证,各种小道消息齐飞,皇城根下谁还没有点朝廷里的关系,如此整个燕京甚至周遭庆丰等州府都有人来燕京凑热闹了。
都知道泰泽号里有个局,那要按照以往的规矩,庄家要坐就坐缺门,就是与旁人看好的风门对赌。
可按今年这个风头,众人觉着朝廷杀小坦王是必然结果,就连郑阿蛮这个爱玩的都不接这个局,旁人疯了去坐必输的缺门。
如此都说,泰泽号今年就要摘匾了。
泰泽号要丢了魁首,旁个赌坊,商号,行会便也抽热闹纷纷出来做局。
这买的没有卖的精,人家可不像泰泽号傻,挂局便摘不掉,人家挂的局特别聪明,就赌朝堂以什么方式杀小坦王。
车裂,烹煮,俱五,腰斩,凌迟,砍脑袋一概没有,那也太便宜小坦王了,孙子在大梁杀了多少百姓。
行里的规矩,既然挂了局,没有把买卖坐起来,待小坦王一事结束,泰泽号也就不复存在了。
开国谭侯府后花园,一览的景色,曲桥上的透风三间亭。
“这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就太可惜了。”
说话这位五十出头,大肚子,大胡子,天热他就打着个蒲扇,喝冷茶,说大声话。
如今在燕京的这些族人,能做主的三十多个,今儿是都在此坐着,因消息保密,就不让婢仆上来,他们自己管自己。
谭唯同看看一直不吭气谭唯心,这小子打来了就一声不吭,闭着眼睛装哑巴。
他知道,三弟生气了。
能不生气么,人家就让带嫡子,谁知自己就招惹了这般多人。
从皇爷身边弄消息不是很容易,虽走漏了消息不至于砍了他三弟,可他三弟活的还不就是个帝王信任。
没了帝王的信任,谭唯心又算个什么东西?
知道对不住弟弟,谭唯同却不得不这般做,这些年他在燕京撑门户,从前还不显,而今却是越来越艰难了。
尤其旁枝,人家都慢慢靠着个人的本事,攀上了自己的路子。
他阿爷就说过,他在燕京什么都不必多想,就御前装老实再把族里旁枝各脉维系住了,别散了就可以了。
须知,将来大事决断,用谁都不如用个谭。
谭唯同知道自己本事不大,他倒是想照顾族人,可燕京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盘根错节,一条巷子出去,街口蹲着乘凉的老混混都在衙门里有个下笊篱的地方。
钱,阿爷都用了,还要三不五时的找他们这些孙辈想法子支取,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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