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之茸抹掉头顶的汗,喘息道:“快喊你们管事的来,马车内是丞相大人。”
那小厮自然不信,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大喊大叫的跑进了府内:“大公子!不好了!老爷受伤了!”
见状常之茸总算松了口气,不稍片刻,府内便疾步出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朗的少年,他一身月牙白衣,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常之茸见到这人一愣,她识得这人,上一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便是京城内三小公子之一,亦是万千名门贵女们的择偶首选,比她大两岁的丞相之子,朱彦策。
朱彦策有条不絮的指挥着下人将马车上受伤的丞相抬入府内,又命人去寻京城最好的郎中,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转身看向常之茸。
而此时的常之茸属实有些难堪,她那身粗布麻衣为了给丞相止血,撕烂了不少布条,她出来的匆忙亦没有带圆帽,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当真是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朱彦策却没有多说什么,温声道:“此次多谢你及时救下家父并送他回府,可否告知你叫什么?待家父病好,我便登门拜谢。”
话落,他还细心的侧身与管家说道:“给这位姑娘拿一身新的衣裳。”
常之茸忙摆摆手道:“无需言谢,既然人已送到,我便先走了。”
朱彦策又扬声问道:“那你叫什么?恩人之名总不能不知道。”
“恩人真的说不上。”常之茸淡淡笑了一下,酒窝浅现:“我叫之茸,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言罢常之茸便转身迅速的走掉了,身后站在丞相府门口的朱彦策,轻轻皱眉不解,许多人攀炎附势恐怕巴不得想与丞相府沾点关系讨点好处,然今日竟然遇到个问名字却连姓氏都不愿告之的女孩,朱彦策怎能不心中疑惑呢。
他站在门口想了片刻,待郎中已匆匆赶来,他才抛开此事转身回府。
常之茸回到那处庙宇,原本倒地的黑衣人果然早已不见踪迹,然而常之茸也不敢再轻易睡在庙宇内了,她怕那人再来此寻仇,而她身上这件衣裳亦破漏的不能再穿,常之茸只得穿回那件来京时的刺绣红裙,那身衣裳脏污严重,已看不出好坏。
另一套褪下的粗布麻衣常之茸亦抱在怀里,今日她注定要露宿街头,而冬日的京城是十分寒冷的,无风还好,若有些微风拂过,便能感到面如刀割,常之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住。
她无处可去,只得走回凉茶铺,在铺子的后墙处寻了个角落,将粗布麻衣盖在身上,便偎在此处。
翌日。
睡了一夜大街的常之茸果真感染了风寒,喷嚏止不住的打,茶铺老板见状便要给她告假歇息,常之茸忙拒绝了,她实在不知若不在凉茶铺内做活,自己还能去哪里。
接连睡了三日接头的常之茸,在第四日时终于顶不住头晕脑胀,徒步回到了那间破旧庙宇内,她用赚取的本就不多的铜板在药铺抓了几味感染风寒发热的中药,怀揣着药材闻着那股熟悉的淡淡苦涩的味道,常之茸便觉得安心了不少。
回到庙宇后,常之茸已然将救人之事淡忘,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曾经的常家都够不上丞相府的人,如今她亦没想过借此求得什么奖赏,只道是萍水相逢救人一命。
而因染着风寒头疼发热,常之茸无力再想其他,服下药后倒在草垛上便睡着了。
沉沉的睡梦中,常之茸好似听到了一些声响,她想睁开眼睛,可疲乏的双目如何也睁不开,耳边清晰可闻的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这破庙里竟然有一女的,瞧着年岁不大,应当滋味不错,不若我们哥俩给她办了?”
“这人不会死了吧?老子可不愿上个死人。”
常之茸感到有人拍打她的脸,力道之大,脸颊一侧瞬间红成一片,亦是硬生生的将她拍醒了。
费力的睁开双眸,微微喘着粗气的常之茸看着眼前之人,竟是两个衣衫褴褛嘴脸丑恶的乞丐,这二人盯着常之茸的眼神猥琐至极,常之茸不禁冷汗直下,手下意识的便伸向怀中,握紧了步摇金钗。
其中一个胖子留着口水说道:“没死,正巧此处无人,弄了她。”
说着那另一个瘦高的乞丐便伸手朝常之茸袭来,常之茸立即掏出金钗刺向那人,金钗直接刺穿了乞丐的手掌,他痛叫一声,此举亦是激怒了二人,胖子直接扬手就朝常之茸打去,一掌将人掀翻在地。
常之茸发着热的身体头晕眼花,她极力的想爬起来,可最终无力的晕了过去,手中金钗落地。
两个乞丐见她晕倒,直接便将人摆弄起来,他们嬉笑着褪下自己的破旧衣衫,便要去扒常之茸的衣裙,眼见就要得逞,二人都未注意到庙宇外的动静。
常之茸昏厥不省人事,衣衫被人粗暴的剥落,仅剩一件里衣,那胖子伸手便要扯开,手指还未碰到,一道剑影闪过,乞丐胖子的那只油腻的猪手便被砍飞落地,胖子大叫一声,手腕上的血喷涌不止。
两个乞丐惊恐的回头,只见一个黑金锦服头顶玉冠的少年,脸色极其阴郁的看着他们,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煞气袭人,他额间青筋暴起,手中一柄寒光短剑,怒不可揭的说道:“谁准你们动她的?”
乞丐来不及张嘴解释,少年人手腕抬起,几个剑起剑落,两个乞丐便身首异处,死不瞑目,连最后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少年褪下外杉盖在常之茸身上,对庙宇外静候的奴才说道:“先带她上马车。”
奴才闻声称是,手下轻柔又迅速的将常之茸抬上了马车。
那少年并未收起剑,他眼中戾气正盛,走到两个乞丐的尸体旁,抬剑便切了下去。
半柱香的功夫,庙宇外的奴才扬声说道:“四皇子殿下,是时辰该回宫了。”
闻声,李溯提着剑,缓步从庙宇中走出,对他说道:“你可看到什么了?”
那奴才冷汗淋淋,低垂着头刚好看到那柄滴着血的剑尖,咽了口吐沫说道:“奴才什么也未看到。”
李溯收起剑,上了马车。
那奴才颤抖的往庙宇内瞄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惊恐不已,回头对另外两个跟班奴才说道:“立即回宫。”
第12章
李溯进京回宫那日,皇上便直接召见了他。
李溯在宫人的带领下沐浴更衣,换了早已备好的黑金绸面衣衫,玉冠束发,气宇轩昂,一切收拾妥当后就被带去了乾元殿。
殿堂之上,李溯面上并无过多的神情,他将初次入宫该有的胆怯演绎的尽致,规规矩矩的跪在殿前,景帝位于上座,姬贵妃于下首,两侧则是各宫嫔妃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了李溯身上,好似对韶贞皇后嫡出的皇子极其感兴趣。
景帝虚一抬手让他平身,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已头都不敢抬的皇子,浑身散发着怯懦的气息,与曾经韶贞皇后大气洒脱的性子完全不同,若非长相有五分相似自己,景帝绝不敢置信这如此唯唯诺诺的是他的儿子。
而李溯的眉眼低垂不敢言语的模样,亦是让各宫娘娘看在眼里,心中不乏感叹如此俊朗的皮囊却生了这般没用的性子。
“你无需紧张,既然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室血脉,便是天底下当之无愧的朕的四皇子。”
景帝率先打破了沉寂,嫔妃们纷纷附和称是。
姬贵妃今日自是盛装出席,妩媚的凤眼轻佻,头顶的金冠翡翠坠叮当作响,她手持摇扇半遮面的笑道:“即是有皇上的血脉,自当是个好孩子,日后必然是大有作为的,只是现下被皇上的威严震慑到了。”
皇上听得这番解释自然心中开怀,于是语气稍显温和的对李溯问道:“你如今已满十岁,学业如何,基本的《史略》应当通读了罢?”
李溯仍是微低着头不敢抬眼,两手紧紧攥着衣袖,小声回道:“没有习得《史略》。”
皇上一愣:“那你平日习哪册书?师从何方?”
“已习完《千字文》《三字经》,老师便是霖县私塾内的王秀才。”
闻言皇上当即面色气郁,不禁挥袖愤慨道:“一介穷酸秀才也配得当皇子的老师?他们便是这般教导于你,荒唐!”
姬贵妃忙对一旁的宫女使眼色,宫女呈上一杯温好的龙团茶,姬贵妃一手接过,起身亲自走到皇上身旁献上热茶,柔声安抚道:“皇上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待明日便让国子监林太傅亲自为四皇子授课,那些耽误了四皇子的人均不得轻罚。”
皇上端着茶杯一饮而尽,脸色依然不够好看,而殿内的嫔妃们已经心中了然,这四皇子大概算是废了,《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启蒙之书是皇子们五岁便修习教授的,十岁早已揽读群书,能文能武了,都是为了十五岁成年能出宫封府得个好封号,或许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
然而即便再不好,四皇子依然是皇后嫡出,他不需要多有能耐,再不济日后也定是王爷,能够抚养他便是后宫嫔妃们稳住身份的利器。
瑜妃见缝插针的说道:“臣妾瞧着四皇子与淇儿年龄相仿,不若往后便让淇儿多多与他作伴,互相学习。”
姬贵妃此时笑了:“瑜妃妹妹有心,但淇儿比四皇子小了一岁,年岁尚小当不得表率,涛儿反而更加合适一些,亦能平日里作为皇兄在学业上教导着四皇子。”
瑜妃只得面上笑笑,暗中却捏紧了手中的丝绢。
李溯静静看着这些嫔妃们表面一派和气的想要争抢于他,始终不做言语。
景帝好似觉得嫔妃们都言之有理,便问向李溯:“你想去哪个宫里?李涛是你的二皇兄,李淇是你的六皇弟,菱昭仪与安嫔亦都有皇子与公主在侧,若你想去其他嫔妃之处,亦无不可。”
李溯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小心翼翼的一一看向在座的妃嫔们,几乎每个人面上都挂着虚伪和善的笑容,鲜少有对他不施以善意的,他看了几圈,仍久久未能言语。
姬贵妃见他定夺不下,轻声笑道:“若四皇子殿下愿来福阳宫,便许你一件事,只要本宫能做到,何事都可,如何?”
听得她此言,其余人有些诧异,连同皇上都半是兴致的打眼看向姬贵妃说道:“这可不像是朕的姬贵妃平日作风。”
姬贵妃娇嗔的羞红了脸,面若桃花,甚是撩人,她笑道:“臣妾就是见了四皇子便心喜得紧。”
说完便向李溯投去自信的目光,好似他定不会再有第二选择。
李溯却道:“何事都可?”
姬贵妃颔首:“自然。”
“可否请求贵妃娘娘,饶过纤月姑姑。”
姬贵妃愣住,侧目看向皇上,果不其然景帝的脸色顿时又青黑一片,其余嫔妃们亦不敢言语,暗自斥责着这四皇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韶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私自拐带皇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怎可轻易饶恕?且那唤做纤月的宫女,已被皇上下旨废其双腿,刺其双目,一辈子拖着残废之躯做奴做役直至身亡,这可是比死刑来的痛苦甚多。
姬贵妃轻咳一声,仿若悉心的说道:“纤月一事已由皇上定夺,何人都不可更改,再者皇上乃是一言九鼎之尊,岂能随意更改旨意,你便再细细思量一番,换一事即可。”
李溯微微蹙眉,又恢复平静,他没有过多思虑,又直言道:“那可否要一女子入宫,做我的贴身宫女?”
他这番话一出,很多妃嫔都暗暗摇头,想不到四皇子竟是个胸无大志儿女情长的多情郎,皇上虽未说什么,但在座之人都知晓他心中定是不快的,一个皇子,不是为罪臣开罪便是为求得女子,丝毫不见其进取之心。
而姬贵妃自然笑着答应,这笑终于不再表面,而是心里也在笑,嘲笑不已。
她怎能不高兴?当年的韶贞皇后处处压她一头,若不是皇后已故,如今见到四皇子,姬贵妃真是想当面嘲讽她一句:这便是你唯一的儿子?
※
常之茸醒来时,猜想过无数的结局,再坏无非便是自己被人强占了身子,亦或重病在庙宇内无人看管,她睁开双眼时,内心已然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无数的猜想中,也没有一个猜想是她竟然躺在一处极尽奢华的宫殿内。
这里高柱悬梁,床榻四柱绘制着金色云纹,悬下的珠纱帘轻盈柔和,目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叫人看花了眼,且这里暖如春季,地龙温热的熏陶着整个寝殿,即便是常之茸曾经所居的常府,内饰亦不及此处的十分之一。
常之茸神情怔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定是死了才能来到此地,直至门外进来几个两个宫女,见她坐在床榻边不禁叮嘱道:“姑娘还是切莫起身,你染了风寒又刚刚降了头热,你歇着,我去告知四皇子殿下。”
话落她便出去了,常之茸还未回过神来,她好似病了便连头脑都不大清醒了。
另一个宫女拿起热布巾,递到常之茸面前问道:“姑娘是自己擦拭,还是奴婢服侍您?”
闻言,常之茸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又递给那宫女,她转身便走了,态度让常之茸有些匪夷所思,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她。
坐了片刻,才顿时惊觉刚刚宫女口中的四皇子殿下是李溯。
正巧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常之茸抬眼望去,又愣住了,所来之人确是李溯,然他一身黑金锦服,青色镶玉腰带,头发整齐的用玉冠束起,再不是霖县朴素衣着的模样,短短两月不见,好似不认识了一般,李溯高挺的鼻梁,比原来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庞,薄唇轻抿,一时贵气逼人,亦有股冷淡俊美的少年模样,什么京城四公子,想必也没有如此装扮的李溯一半好看吧。
待常之茸看到他腰间系着的绀青色绣有“溯”字的香囊后,便弯唇轻笑了。
李溯同身旁的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下,关紧了殿门,常之茸这才哑着嗓子说道:“阿溯,这般模样当真好看。”
李溯面露窘迫之色,憨憨的神情还是那个常之茸熟悉的李溯,见她脸色依然苍白,赶忙说道:“你病还未好,快躺下。”
常之茸被他按着躺回了柔软的床榻上,她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寻到了我?”
李溯坐于床边,垂眼低声道:“待我能出宫的那日,直接去了巷尾别院,便看到你留下的字条,当晚立即去寻了你,若是我能再早几日出宫,你便不会遇到歹人了。”
见他脸上愧疚,常之茸摇摇头安慰道:“无碍,你看我现下好好的,若非是你及时赶到,我便不会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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