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倪懒得搭理,直接把行李箱甩进后备箱:“那就快点,上我家老房子去。”
“老房子?”薛成俊问,“海淀那的?还是丰台?”
“海淀。”沈倪答。
他哦了一声,没急着开车,反倒先捣鼓起了手机。
沈倪偏了偏头,想看他弄什么玩意儿。结果他收得还挺快,比了个ok的手势发动引擎。
一路上薛成俊没少打听去老房子干吗。
沈倪连江以明都没说过,随便扯了个幌子过去。
老房子那还有人定期打扫。
每次有人过去,她都会听到季容在电话里说,钥匙就在花园门口富贵树的盆栽底下,你自个儿拿一下。
所以她不需要通知沈应铭和季容,自己就能顺利进去。
这次过去,放钥匙的地点还没变。
沈倪顺利进了门。
老房子和她记忆里的布局一样,进门过玄关,就是一张巨型祖母绿皮垫沙发。她瞬间把现实和照片上的沙发重合到了一起。
沈婳予就坐在主座那个位置,拍的那张照。
沈倪站在客厅中心仔细想了想。
从这里往上二楼,左边是主卧,右边是姐姐沈清的房间,再往右第二间是她的。
三楼则是露台和阁楼,还有一间是储物间。
沈倪小时候经常在家和沈清玩躲猫猫,对家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还能记起每个房间的布局。
整个家,只有储物间,一直以来小孩是不允许被进去的。
小一点的时候,爸妈说什么就听什么。
还没来得及长大,他们一家就搬离了老房子。
沈倪几乎在想起这件事的同一瞬间,望向三楼储物间。
她快步往楼上去,薛成俊这会儿刚进门,看她上楼也追了上来。
“你来这干吗啊?”薛成俊在身后问。
“找点东西。”
他调侃:“找传家宝啊……”
沈倪睨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话多。”
她跑上三楼直奔储物间。
也不知道什么好运,刚拧上门锁,就听咔哒一声直接开了。
沈倪推门的心情堪比当初推开302。
她连吸两口气才往里推了推。
里边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昏暗。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储藏室,推门而入别有洞天。
偌大的房间摆了一圈欧式立柜,中间一张同风格立柱大床。室外阳光正好,透过天窗一半直接照了在房间木地板上,另一半洒在脚踏上。
乍一看比她和姐姐的房间考究多了。
白天沐浴阳光,晚上欣赏夜空。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浪漫。
沈倪自顾自往里走,打开所有的柜子和抽屉。
有些地方还没清空,柜子里剩了些做工精细的连衣裙,抽屉里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册。
一一检查过去,散文、诗集、小说占据了绝对空间。
她在很多书的扉页上都找了同一个名字。
沈婳予。
梳妆台上甚至还有照片。照片上的沈婳予比沈倪见到的还要再小一些,她斜戴一顶圆顶礼帽,手掌撑着膝盖微微弯身,满脸娇俏地看向镜头。
不会有错的。这里就是沈婳予的卧室。
如果她还在的话,或许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毫无意外地,她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极大可能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任谁也不会心大到让原配和小三同住一个屋檐下。
整个房间都翻了个遍。
沈倪找到她压在抽屉底层的信件。来信人署名任璋。
信件寥寥几封,内容平平无奇。反倒是每次结尾,任璋都会以一幅简笔画作为结束。
沈倪从头到尾读完,甚至对着日光检查夹层,也没再发现别的。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她开始对一切产生怀疑。
沈婳予到底是谁。
任璋是谁。
自己又是谁。
与沈应铭冷战的第二个月。
沈倪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爸,我在海淀。沈婳予是谁。”
不用沈倪说,沈应铭本身就在过来的路上。
从她抵达京城的那一刻起,薛成俊就已经内部出卖了她。
之前跑去南山镇,一半是因为确实想去看看她怎么样,另一半原因是沈清拜托他去的。
薛成俊虽然不明白沈家到底怎么回事儿,但他从小就坚定不移地喜欢沈清。沈清开了口,他一定得做到。
包括这次,如果得知沈倪回京直奔老房子,那就要记得通知沈应铭。
沈应铭过来的短短十几分钟内。
薛成俊负责盯着沈倪。
沈倪则拿着那几封信纸反复看,入魔了似的看。
她最终用了最傻的办法,就是去网上找任璋这个人。
其中有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最喜欢的那本绘本,画手本名也叫任璋。
像她这样的画手,其实很容易区分每个人的绘画风格。
在查到任璋本人时,她甚至已经觉得每封信末尾的简笔画确实与绘本的风格极其相似。
沈倪想起在香港拿到的那本初印版。
离开南山镇之前,她把302的钥匙交给了江以明。
当下立即给他发了消息:【江医生,你能不能帮我去家里找本书?就之前我送小孩儿的那本,叫《你的角落总有温柔与光》,方便的话可以拍几页给我看看吗】
江以明应该就在家,很快给她发了照片。
先是一张封面,然后是里侧的画手简介,再按顺序往后拍了十几页。沈倪见他有整本拍下来的趋势,立马回了个够了。
她从最后一张照片仔细往前翻,画风果然如出一辙。
一直看到最前,是画手简介,第一句就是——从小镇飞出来的鸟。
沈倪微愣,而后免不了猜测,沈婳予最后一直待的南山镇,是否就是简介里的小镇。
如果一切都合得上。
她脑子里的那些断点,即将串联成线。
沈倪想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回头,看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沈应铭。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老房子,停在三楼时还止不住喘气。
沈倪下意识就叫了一声:“爸。”
第29章 崩塌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沈应铭青白着脸叫她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沈倪叫完之后, 嘴唇抿了一下,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尴尬。
她这些年对沈应铭一直有意见,但都放在心里, 不曾面对面公开对抗过。离家出走之前的吵架是矛盾唯一激化的一次。
很少再与他这么直面相对,沈倪忽然发现沈应铭不知什么时候鬓角也钻出了白发。
也是。保养得再好已经过了五十岁。
沈倪眼神闪了下,没说话。
沈应铭出现在这, 大概知道她查到了什么, 想知道什么。
他给薛成俊递了个眼色,薛成俊立马打着哈哈说有事就往楼下去了。
父女俩在三楼“储藏室”门口无言相对。
良久,沈应铭问:“去那边没吃苦吧?”
沈倪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会问这个。她忽然想起初到南山镇,那套二十多年未住人的小单元房只积了薄薄一层灰。
家具款式旧, 但都凑合能用。甚至于,没停水。
如今再想,那些令人疑惑的点忽然迎刃而解。
沈应铭故意顺着她吵了一架, 把她逼去了沈婳予最后生活的地方。父女一场,沈应铭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她这样执拗的性格,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自打开层层叠叠的线索,一定又会自带偏见地以为, 那是沈应铭编织的谎言。
惯常的, 拙劣的,谎言。
沈倪觉得嗓子发干,她摇了摇头:“没有。”
“好。”
“沈……婳予是谁?是我妈,对吗?”
沈应铭没有否认,他径直走进卧室, 拿起梳妆台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明明背对着她, 沈倪却仿佛能穿透身体, 看到他的表情。
是过去这么多年,还在继续遗憾和伤感的情绪。
因为他的嗓音颤了一下:“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的话等于默认。
沈倪哽了片刻,才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件事远没有那么复杂。
沈应铭时隔二十年,想起最后一次去南山镇的情形。
那会儿他的妹妹沈婳予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还留着尚在襁褓的小婴儿。
沈婳予是在最后关头不得已,联系了亲哥。
收到消息后,沈应铭马不停蹄赶到小镇。
他以为在妹妹突然消失后,终于等来了久别重逢。
结果最后接回家,唯一还温热的是个女婴。
他不是没打听过孩子的父亲。
最后拼凑了所有从遗物中找到的线索,找到一个叫任璋的男人。
关于任璋。
沈应铭派人调查过,他从南方某个小镇出身,向上北漂。
没几年就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办过画展,也出过儿童绘本。
沈应铭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沈婳予认识的。
只是再往细里打听,只知道这个男人比妹妹去世得更早。他没有办法得到确凿的证据,也无从判断襁褓里的孩子到底属于谁。
后来陆陆续续还有些别的消息。
有人说,任璋在家乡小镇有定了亲但没领证的未婚妻。
还有人告诉他,任璋是不服老式那一套相亲生子才从小镇里出来的。
当事人都不在了。
再多说什么都无法考证。
沈应铭把孩子抱回家枯坐了一夜。
他不想等她长大,告诉她你无父无母,不想告诉她你的母亲未婚怀孕离开家,你的父亲姓甚名谁都确定不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天亮的时候,沈应铭推开主卧房门,问季容:“我们再要一个小孩吧。”
季容笑笑:“我也想过,清清有个妹妹就好了。”
他们给襁褓里的女婴取了名,叫沈倪。
这场谎言编织了很多年。
从沈应铭到季容,再到已经先懂事的沈清。
所有人都把沈倪放在网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沈应铭一直以为谎言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他没想到,就是那么一次小小的不注意,就让沈倪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鬼灵精怪,自己还能有法子去做亲子鉴定。
沈倪跑来质问他的时候,他情急之下撒了个拙劣的谎。
舒画的名字是临场现编的,身份也随口套了假。他只是不想让沈倪觉得自己的出生不明不白。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身份。
往后不管多少年,他依然还是。
可撒完谎,沈应铭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自己无法对着沈倪诚实,而是谎言拙劣得漏洞百出。
如果小姑娘一直死死咬着不放,会看到很多破绽。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好万全之策。
那晚过去,他想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继续维持四口之家。
他做着所有与平时一样的事,季容也是。
那天夜里的波澜似乎永远停在了夜里。
在这之后,小姑娘虽然会偶尔顶嘴,偶尔叛逆。
但对于那天父女之间的交谈,她只字未提。
她应该是接受了吧。
沈应铭松了口气。
他未雨绸缪,开始把网编织得更大一些,从京城到南山镇。
如若有一天小姑娘长大了,再也瞒不住了,他会引导她去南山镇。如果她能找到真相,那她应该也到了足够承受的年纪。
如果找不到,那便最好不过。
他习惯了当两个孩子的父亲。
以后,亦是如此。
这是沈应铭藏着的所有秘密。
他在说出的这一刻并未觉得轻松。
他的小孩长大了,或许也要离开他远行了。
***
夏日午后,阁楼天光大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沈倪和沈应铭隔着大半个房间,谁也没再开口。
承载着幼时记忆的老房子像一口深井,把两人埋
在了井底。空旷,静谧,幽深。这种感觉从嗓子眼一路逆流而上。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半路,发不出声,开不了口。
沈倪需要时间来缓冲。
她并非季容亲生这件事,已经沉淀在这些年的角角落落,一点点稀释、一点点消化殆尽了。
她自以为是地厌恶沈应铭。
在心里给他冠上各种各样的罪名。
然而到头来,事情的真相让她猝不及防。
如果一开始沈应铭这么告诉她,她根本不会信。
然而所有的一切,是她自己拨开云雾看到的结果。
她信自己,信还残留在南山镇的蛛丝马迹。
没人知道多年以来的深信不疑,在一朝一夕之间被打碎是什么感觉。
沈倪也说不出。
是火山喷发吗,雷鸣电闪吗,山崩地裂吗。
好像都不是。
更像是从里到外的崩塌。
如果这还不算,那她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从容面对这些年沈应铭、季容还有沈清对她的保护。
他们付出的太多了。
多得连愧疚两字都承载不住。
沈倪持续沉默,而沈应铭在等她做出反馈。
良久,沈应铭叹了口气:“还要再继续找下去吗。”
他说的应该是任璋的事。
沈倪也在心里问自己。
还有继续往下找的必要吗。
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任璋,如果她能找到办法证明任璋是她的亲生父亲,那最后的结果呢?于她来说还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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