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又塞回被窝里。
季氏倒不是真的跟他置气,躺下之后又有感而发:“浔姐儿才半岁多的时候就交到我手上了,跟我亲生的也没差,我自也是舍不得她将来受半分委屈的。我是真的着急,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这种事,也只能是我替她看着的。”
“阿浔的婚事倒是还好,也不算太着急,你可以慢慢的琢磨,我最近却是在想……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虽说保家卫国是男儿气节,可咱们夫妻私底下说句实心话,云泽啊,我是不想让他再继续跟着我上战场了。”黎珺被她触动了某些心事,也略带忧心的感慨起来,“如果能把他留在京城谋个差事就好了。一来他以后不用拿性命去博前程了,二来咱们这一家子妇孺,他也能就近照料着。我们黎家十五年前已经遭过一次灾了,如今人丁单薄,我确实也不想让他跟着去南边冒险了。”
兀自说着,又觉空想,便又作罢:“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儿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他在军中打拼了十几年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官位,每一步走下来都是拿血肉和性命去拼的,现在看着家里是逐渐起色了,可是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里,他们这样的人家算什么?既无根基,也无门路,一个家族的崛起和振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黎浔并不知道黎珺的打算,这会儿正在琢磨别的事。
下午季氏从褚家回来就把新近买进府里的下人都叫到了前院,给黎浔这兄弟姐妹几个挑丫鬟和随从,本来黎浔路上耽误晚到了几天,这事儿她是可以让黎渃他们先挑的,可是为了一碗水端平,就只先临时点了两个人去黎浅院里帮忙,这会儿等黎浔到了,人都齐了才又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给他们重新挑。
黎浔大致的把人都过了一遍,这批下人和前世的买进来的那一批一样,没有任何出入。
可是——
她却不是很放心。
上辈子那卷圣旨供奉在家中的小祠堂里,最后却和耿妈妈一起葬身火海了。季氏自幼丧母,是被耿妈妈带大的,耿妈妈对她忠心耿耿,老人家绝对不会焚毁圣旨给家里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当时黎浔就猜应该是有人偷偷进了祠堂想要毁掉圣旨却被耿妈妈撞破,于是耿妈妈就被一并灭了口。
可是——
事情发生之后,阖府上下却没有任何一人发现相关的蛛丝马迹。
杀死耿妈妈和焚毁圣旨的人,要么就是外来的高手,要么……
就是家贼!
否则,不可能掩人耳目,一点痕迹也不露。
那件事虽然最终也没个定论,但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是黎家买进来的这批下人里面有靠不住的,不管是一开始就包藏祸心还是后来才被人收买的,也哪怕这件事就只是黎浔自己的推断和臆测……
既然有这种可能,黎浔就对他们不放心。
她身边还是要了书云伺候,又随手点了两个打杂帮忙的,季氏本来是想再多给她两个的,她也给推了。
书玉则是和黎渃最对脾气,当场就主动要求跟了黎渃去。
这一晚,黎浔没怎么睡,琢磨了大半夜要将家里这批下人查验一遍底细,或者干脆换掉重新挑选的事。
次日上午,又是吃完饭黎渃就缠着她来了静水轩。
黎浔的行李里面还有一些琐碎的私人物品需要亲自整理,黎渃在旁边跟她说话,偶尔搭把手,就见外院黎云泽那的一个小厮带着两个锦盒走了进来,说是黎云泽那来了位贵客拜访,还周到的给府里的诸位公子和姑娘都带了礼物,这两份是分别赠予黎浔和黎渃的,叫他过来送。
黎家才刚搬来京城没几天,黎珺是结交了一些人,可还没到人家登门会逐一给他们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送礼物的交情。
黎浔心里奇怪,还是示意书云把礼物接进来。
黎渃已经好奇的迎上去,拿起了标注着给她的那份打开了。
里面是一对儿精美的玉石镶嵌的流苏小钗。
她随口又问门口的小厮:“是什么人送的礼物啊?大姐姐和二弟他们也都有?”
“都有,别人的份儿小的已经送过去了。”小厮回答,待要再往下说,黎浔也拿过给她的那个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的却是一把崭新的还镶嵌了宝石的精巧的匕首。
黎浔立刻就想起那天夜里被姬珩从她那顺走的那把匕首。
所以——
这是姬珩他已经回京了?
第11章 轻薄
“呀!匕首?怎么会有人送这种东西给人家姑娘家家的做礼物?”黎渃瞥见黎浔盒子里的东西已经惊呼起来。
黎浔猛地回过神来,顺手啪的一声将盒子盖上了。
气势有点凶,吓得黎渃一个激灵。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其实在昨天夜里太子姬璎的死讯就该传回京城了,这个时候街头巷尾则应该是都在为此而动荡。
黎浔之所以没去关注打听,就是因为她猜到了那晚姬珩之所以那么急着离开必然就是冲着解救姬璎的目的去的,毕竟他也有前世的记忆,很清楚事态发展的方向。
所以,今天街上没有闹起来,黎浔也并不奇怪。
只她没想到的是——
姬珩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而且——
还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并且送了把匕首来给她?
他这是要引她前去相见?
黎浔冷了脸,抬眸问那小厮:“送这礼物的客人呢?已经走了?”
“没。”小厮恭恭敬敬的回话,一直站在门槛外面,不敢逾矩,“人还在外院大公子的书房里喝茶。”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大公子那里又有兵部的人刚好登门要借阅几本老爷收藏的兵书,他们要得急,大公子又赶去老爷的书房招呼了。”
黎家这几天在兴土木,整修外围墙和个别的院落屋子,季氏就算有黎浅帮她,也每天都忙得很,加上今天这又都是男客拜访,自然得黎云泽出面招待。
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姬珩他前脚刚到后脚兵部的人就找上门来借阅什么兵书了?
分明,一切都是他提前打算安排好的。
黎浔不想他当着自己家人的面把两人之间的事闹大,略一斟酌就抬脚往外走,一边嘱咐黎渃:“渃渃你先帮我继续收拾吧,这匕首上面镶嵌的宝石看着太过贵重了些,我觉得收下不妥,我去跟客人解释一下,顺便把东西还了。”
黎渃直是直了点儿,可又不是看不懂人脸色的傻大姐,一看黎浔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当她是被盒子里的匕首气着了,怕她去讨说法要吃亏,就也要跟:“我陪姐姐去吧。”
“不用。”黎浔这会儿心情不好,只能勉力的挤出笑容来,拍了拍黎渃的手背安抚她松手,“我就是去还个东西,又不是去吵架的,一群人过去反而显得没了礼数,你在这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黎浔这样的性子,确实不是个冲动的。
黎渃便不疑有他,就松了手。
黎浔带了那小厮和书云匆匆往前院去。
姬珩办事不会虎头蛇尾的留破绽,她料定了黎云泽会被绊住,所以直接也没回避忐忑,等找到黎云泽的书房去时果然是黎云泽不在,书房的门敞开着,院子里站着个身穿藏蓝色长袍的年轻侍卫,是姬珩的心腹之一,对黎浔来说也是熟面孔。
而姬珩果然就堂而皇之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黎浔脚步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却没怯场,直接又暗暗提了口气,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书云是在跨过门槛看清楚了姬珩的长相时才心下猛然一惊,也认出了他来。
然后——
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的姬珩已经完全不复那天她们在溪边捡到他时候的那副狼狈相,他穿了一身米白色绣暗纹的锦缎长袍,玉冠束发,五官眉目俊朗又儒雅。
其实他的坐姿并不算很端正,有点随意的半歪靠在椅背上,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饮茶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就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岑贵和优雅的气度。
但又仿佛……
书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就是这么翩翩如玉的一位贵公子坐在面前,她竟是莫名会觉得这个人叫她看着有点害怕,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什么气势,将她逼着恨不能往黎浔身后缩。
姬珩就是冲着黎浔来的,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里正无聊,可是在黎浔一进院子他也就看见了。
这时候他还是坐着没动。
引黎浔过来的小厮便解释:“这位是我家的二小姐,是……”
他原是以为这会儿黎云泽应该已经回来了,如果知道黎云泽不在,就不会贸贸然就把黎浔带过来,这时候就顿感尴尬起来。
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姬珩已经把手里茶碗放回了桌上:“茶水有些冷了。”
那小厮也是个耳聪目明眼里有活儿的,不需多说,当即就上前捧走了茶碗:“是。尊客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换一杯。”
姬珩骨子里确实有种很迫人的气势,在他有意施压时,很多人都会无形中被他压制而不自知。
那小厮是完全忘了黎浔这一茬儿了,端了茶碗就走。
姬珩的目光重新移回黎浔脸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一时也没做声。
黎浔就转身抱过书云手里的锦盒,目光胡乱瞥过沿墙根摆放的多宝格,就又随口吩咐:“那格子上的茶叶你拿去送给茶水房,再让他们去我那跟渃渃要那个紫砂壶煮茶。”
不过就是招待个客人而已,实在用不了这么麻烦的。
书云知道黎浔这是要她拖住了那个小厮别着急回来。
“是。”她虽是觉得放任黎浔和这位陌生的“贵客”单独相处不妥当,可又不能违背黎浔,就只能是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姬珩一眼,便照黎浔的吩咐去办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黎浔就上前两步把手里的锦盒放在了姬珩手边的桌子上,语气干脆的冷声道:“您的东西我不要,还请信王殿下将臣女原来的那把匕首还回来吧。”
一把匕首,本也不值得她当面追讨的,可那是她大哥送她的东西,她也不想随便就给了外人。
黎浔的态度和语气都是不卑不亢,公事公办的。
她的表情亦是冷淡。
既没有敬着捧着姬珩的意思,但同样,她更没有把他当成枕边人那般特殊的亲近和随意。
前世的时候,因为季氏的事,黎浔心里对他有了疙瘩,所以从来没有交付真心,就是顾全大局的逢场作戏。一开始她偶尔还给他个笑脸,而到后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意外小产没了以后,她对他就彻底失了耐性,连应付一下都不肯了,经常就是这么横眉冷对爱答不理的样子,彼此间互相将就。
这样的态度,姬珩见惯不怪,黎浔也没觉不妥。
可是要收回手来的时候,指尖却突然被他一把攥住。
他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后来又在外奔波数日,虽然用了最好的药调养,可一时也无法完全补回来,面上看着只是苍白了些,但是抓着黎浔的手指时候手上的温度依旧是有些凉。
黎浔下意识的用力想要甩开他。
却不想,她这刚一挣扎,他就已经站了起来,顺手将她往跟前一扯,从背后牢牢的锁入了怀中。
“……”站在院子里的侍卫战风瞥见这一幕,脸就当场黑了,心里骂骂咧咧的扭头就走到了院子门口戳好。
从前就只知道他家王爷心黑,没曾想他还禽兽?
想他带伤在外奔波多日,今天一大早才堪堪赶回京城,结果觉都没睡,火急火燎的回府就换了身衣裳便急吼吼的来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黎府,居然就是为了登堂入室找上门来公然的轻薄人家小姑娘的?
这是人干的事儿?!
这要换个人,他现在就得冲上去一拳头怼那混蛋脸上。
此刻,却不得不觍着脸在这同流合污的做看门狗……
一会儿等把小姑娘惹得哭闹起来,这是还得把她家里人都撂趴下了挨个封口?
想想都觉得这不该是他家王爷办事的水平。
战风就等着听那小姑娘被吓哭呢,然后整个黎家炸开锅,闹个天崩地裂……
可是黎浔没哭。
她也确实没想到姬珩会突然就给她来这一手,被他箍住之后就开始挣扎。
用肩膀撞,拿手肘怼,踩他的脚。
一气呵成,三招连用。
可姬珩的力气实在太大,紧紧的将她锁死在他怀里,那双手臂钢铁一般,将她捆得牢牢地。
黎浔挣了两下无果,就又瞬间恼了,咬牙切齿的斥他:“你放开!”
她反手去扒姬珩的手臂。
“别动。”姬珩却得寸进尺的将脸颊蹭在了她腮边,低低地诱哄起来:“让我抱一会儿,这是你欠我的。”
嗅着她鬓边熟悉的馨香,那一瞬间紧张绷紧多日的心弦突然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唇角久违的扬起了一个弧度来。
黎浔听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还想挣扎,就又听他在她耳畔喃喃低语:“你知道吗,那日在离宫的路上我便一直在想,那趟去皇陵要守足了七七四十九日,自你入宫之后,你我之间还从未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待我回京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要这般将你锁在怀中,好好的抱抱你。”
前世黎浔入宫二十四年,姬珩是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对她的偏爱的,不仅几乎夜夜都宿在她寝宫,就是出京巡查公务,乃至于御驾亲征去漠北打仗的那大半年都不舍得把黎浔留在宫里,也是一起带着的。
那次去皇陵,实在是因为是去替先帝斋戒守孝的,不能带后宫,这才把黎浔留在了宫里。
结果就那一别——
便真成了天人永隔。
黎浔是在自刎之后就立刻重生回来的,她的记忆还很鲜明,自然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事,现在回想,也不过就像是刚做了不久的一场梦。
可姬珩却是在她过世之后的第十六年才驾崩的。
那天的事,对他来说可以算是彻头彻尾的往事了,是心里守了半辈子的秘密和遗憾。
这一刻,他拥着黎浔,他不奢求黎浔能懂得他此时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是终于感觉到心里空旷了多年的那个位置又重新被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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