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爱女看她身影绰绰,纤细又饱满的样子:“阿福,你明日打算怎么出去?”
阿福悄声说:“我找小恩子带我出去。他明天要出宫采办,顺道捎上我。”
阿福吹熄了灯,拿被子卷裹着身儿。
她心里有事,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想着哥哥,一会又想着别的。郭爱女听到她翻来覆去翻烧饼似的,窃窃一笑,蹑手蹑脚爬到她的床上来。
“阿福?”
郭爱女偷偷钻进她被窝:“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阿福睁着眼睛,说:“我在想我哥哥。”
她想,万一回了家乡,找不到哥哥嫂嫂怎么办。
阿福心里很慌。
“你哥哥都说了多少年了,你有哪天不想的?也没见你想的睡不着觉。”
“说的也是。”阿福心里也觉得莫名。
郭爱女捂着嘴偷偷笑:“我看你想的不光是你的哥哥,还有别人。”
阿福警觉:“谁?”
郭爱女嘻嘻笑:“就是我刚才说的官儿、宝儿!”
阿福脸一红,转身打她:“你少胡说!你自己要嫁男人了,就开我的玩笑!”
郭爱女说:“哎呀,急了!你敢说你不思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睡不着嘛。”
郭爱女说:“哎,阿福,你说我爹爹给我说的那个人,靠不靠谱?我连他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美是丑,脾气好还是不好。我是又想又怕。”
“哎,阿福,你说男人是什么样的?”
“阿福,你就没想过嫁人吗?万一找不到你哥哥嫂嫂。”
“……”
阿福脑子里,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是白色的,穿白衣服,宽袍大袖。温文尔雅,姿态端庄。阿福描述不出来他的样貌,只觉得他眉眼如画,眸子漆黑,目光熠熠有神。颜色艳丽,肤光皎洁,不似真人。
美到极致,但绝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因为个子高,轮廓分明,一看就是男人。
是会喘气儿的,活生生的一个男人。
“男人。”
这两个字,让阿福有点浮想联翩。
他看起来好冷漠。
阿福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心里一哆嗦。
阿福心想:这人好生难近。但随后发现也不是。
他只是对自己很冷漠。
因为自己只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宫女,走路眼瞅着地,弯着腰,像个过街的老鼠一般畏畏缩缩。
后来,有个跟他一样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走上来和他说话,他就笑起来了,清声朗语,笑的跟朵鲜花儿似的。
“阿福,你在想谁?”
阿福赶紧摇头,闭上眼睛:“没有。”
郭爱女笑嘻嘻说:“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穿白衣服的?”
阿福吃惊道:“你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一次在宫门处洒扫,遇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他什么东西掉了,是你捡起来,还给他的。”
阿福说:“是一串伽南手珠。”
“一定是个贵人,肯定是个当官的。 ”
郭爱女说:“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他要是看上你,说不定就娶了你,让你给他做妾。”
“你少胡说。”
阿福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人家是贵人,怎么会看我。而且我就见过他一次,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阿福撒了个小谎。
其实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人家是天上的白鹤,自己是田里的野鸡。白鹤又不跟野鸡一块下蛋,知道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她就是……哎,无聊的嘛。随便看了几眼,不小心听人说了几句。
一点没往心里去。
阿福闭着眼:“我睡了。你自己瞎想吧。”
第3章 求签
阿福感觉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运气好。
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头天夜里睡觉前,她想起那个人,第二天出宫时,恰巧就碰上了。
阿福这次遇上他的地方,是在铜驼街西。
就在宫门建春门外不远。那一带多是朝廷的寺库、官署,还有部分王公大臣宅第。阿福经过那条街,猛然看到道旁的柳树下,有个鲜衣丽服的青年,弯着腰,手扶着树干,正在呕吐。
正是阿福在宫里曾经见过的那人。
他掉了一串手珠,阿福正在宫门洒扫,拾起来,请还给他。就像是阿福见过的无数达官贵人一样,他矜持淡漠,并没有看阿福一眼。阿福跪在面前只能看到他脚背,还有他袍子下摆。腰间垂落的玉穗子,流苏一个是黄的,一个是蓝的。对他来说,大概阿福只是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宫女,然而那一刹那对阿福来说有些异样。因为他年轻,少年郎,如珠似玉,红唇皓齿,模样十分勾人。阿福不小心看到他脸,心就怦怦地乱跳,只觉要死了。
要死了就是,头脑发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要是他把阿福给卖了,阿福都能帮他数钱。要是他用个绳子悬块骨头,阿福就能跟着他走。
可惜对他来说,阿福大概连被卖的价值都没有。
阿福知道他的名字。
他姓云,单名是一个郁字。在朝中有官职,还有爵位,他的封号是乐平王。
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年纪不大。
据阿福所知,他才二十出头。
但辈分不小,刚驾崩的那个倒霉皇帝,论年龄小他三岁,但论辈要喊他一声堂叔。阿福听说他跟倒霉皇帝的关系很好,很小就入了宫,给倒霉皇帝做伴读,名为叔侄,实际上情同手足。倒霉皇帝给他封王,让他做大官。
阿福还知道,他没娶妻。
早先似乎定的有婚事,也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但逢上三年前,他母亲老王妃薨,就耽搁了。好容易丧期满,这位乐平王,跟他那个亲舅舅兼准岳父,不知闹什么矛盾,婚事也吹了。皇族之中,年过二十还没有娶妻,且未有诞育子嗣的,他是唯一一个。连倒霉皇帝,比他小三岁,都生过几个孩子了。乐平王云郁,素来名声完美,一不饮酒,二不好色,三不敛财。阿福没想到会当街撞见他醉酒。
那样子,一看就是喝多了。面红耳赤,跌跌撞撞的,老远都能闻到酒气。黄汤带水,吐的像是胆汁都出来了。
他今日并未穿白衣服,而是穿的靛青袍。但阿福眼神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先只是认出个影儿,还不是全影,他旁边有人,仆人随从之类的。阿福都还没看到脸呢,就感觉眼皮子跳了跳,心窝子也跟着跳。阿福心说,完了,怎么感觉不大对劲,这奇怪的本能反应是从哪里来?正想多瞅一眼,那人抬了头,拿手帕子擦嘴。好生鲜妍明媚,容色瑰丽的一张脸。纤毫生动,浓淡得益,连醉酒都是好看的。亏他是个男儿!阿福就宛如一只小蜜蜂儿误入了百花深处,但觉眼前姹紫嫣红,春光缭乱,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阿福绝不承认自己是个花痴。
她是有节操的。
男儿再好看,再会甜言蜜语、胡搅蛮缠,她也从不轻信了去。对无关的人,阿福绝不心存幻想,将身心托付,更不会听谁的话,或白给对方一文钱。
不过……
看看……看看总没事的吧?看看又不少块肉。阿福于是就两眼直勾勾地看。那眼神儿,跟小孩馋肥肉差不多。
这次不是在宫里。她的胆子大起来了。
她的目光太□□裸。像贪玩的孩子在打量一件新玩具,又新鲜,心痒想玩,又有点胆怯,明知自己无法驾驭。
非常孩子气的神情。
好奇、专注的情绪直白地从眼底流露,一望便知,丝毫不加掩饰,云郁再不留心,也察觉到了。
云郁看到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宫装打扮,看衣裳知地位,身份明显的不高。相貌么,普普通通,远看着尚有几分清秀,身量苗条。腰儿细。
云郁冲她招手:“你过来。”
“叫我吗?”
阿福心跳的咚咚的,疑心自己看错了。
她瞧了瞧四下左右无人,好像真的是在叫自己。阿福鼓起勇气走上去。
云郁近看她模样,一张素黄的圆脸蛋,上面全无粉黛。肤色倒是细腻匀净,五官生的也还标致,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就是懒惰了些,连眉毛也未经修饰。鼻子上隐约还有几粒小雀斑。
还……还挺野生。
对这幅相貌,云郁心里,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评价。毕竟乐平王云郁一向注重修饰自己的容貌,不说衣服饰物,涂脂抹粉,整鬓修眉都是必不可少。毕竟美男子三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是长年累月对于外貌和仪态的注重,连笑的时候露几颗牙都是对着镜子练过。不是随便乱笑。
自己比眼前这小丫头还像个女人,这让云郁有点尴尬。
“我是不是见过你?”
云郁感觉这人有点面熟,他一向记性好。这也得益于刻意的练习,元郁习惯性会记住见过的人模样,哪怕只是大略的一眼,也会有印象。
他想起来了。
“你是那个宫女。我在东华门见过你。”
云郁道:“上次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有些受宠若惊。她记得上次见他,根本没敢抬起头,没想到他居然会认得自己。这人记性也太好,注意力也太强了点。阿福赶紧自报了名姓:“奴婢姓韩,叫韩福儿。”
云郁道:“韩福儿,你出宫来做什么?”
他有些调侃的意味:“不扫地,不擦桌子了?我上次看你抱着笤帚不放,还以为你有这爱好呢。”
阿福臊的恨不得把脸埋到肚子底下去:“奴婢是要去寺庙里求平安符的。”
云郁随口问了一句:“灵吗?”
阿福是个老实人,竹筒倒豆子似的,立刻一股脑儿地说了,跟在韩爱女面前一样,说那菩萨多灵多灵,说那老和尚人多厚道。旁边云郁的侍从都听笑了,云郁居然没笑,说:“巧得很,本王也要去求根签。不如你给我带路。”
阿福惊愕地住了嘴,以为自己舌灿莲花,把乐平王都忽悠动了。
这听着咋不像真的呢?
云郁看她眼神不信:“看我喝醉了?我没醉。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寺庙。”
他从腰间的钱囊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阿福:“这是赏你的,收好。”
阿福真是撞了八百年都修不来的大运。
京中有那么多知名寺庙,乐平王不去,偏要去她去的那座小庙。这是什么道理?阿福赶紧答允了,狗腿子似的在前面奔跑带路。她两条腿转的比马车轮子还快,云郁从马车中瞧见了,心想,这丫头,倒比狗快。
阿福以为云郁是说笑,没想到他真是去求签的。
他也不要人跟随,下车后,把随从撇在寺外,自己独自进了寺庙。僧人看到有客来,便出来迎,云郁打点了香火,走进正殿,找了个圆蒲团坐下,便问僧人要了签筒来。
“施主要老衲帮忙,还是要自己来?”老僧人看他容止,便知道是贵人来到。
云郁道:“自己来吧。”
“那施主请便,老衲就不打扰了。”
僧人拿了三个签筒,筒上写的有字,分别是“姻缘”、“功名”、还有“亲缘”。
云郁先是拿了那个写了亲缘二字的签筒,摇出一根,拾取一看,是根下签,签上题有四句诗。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云郁只觉这诗有些悲意,却也未解。
琢磨了一会,他又拿起那个功名二字的签筒。
却是个中签。
“衣冠重整旧家风,道是无穷却有功。扫却当途荆棘刺,三人约议再和同。”
虽是中签,意倒是好的。
最后他才随手从姻缘的签筒中拈了一支。
“星辰光灿烂,河溪一路通,牛女才相见,泪后各西东。”
是下下签。
两个下签,一个中签,实在算不得好。
阿福在殿门口探望。云郁看她模样,团团喜气,一脸福相,心里有些不信,扭头唤她道:“你过来。”
阿福听到他唤,巴巴地过来。云郁指着签筒问她:“你不是也要求签吗?签筒在这,摇一根试试。”
阿福也不认字,随便拿了那个写有姻缘二字的签筒。
云郁倒没想到他不认字,心里只说:这丫头好厚的脸皮,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就在这求起姻缘来了。
阿福将签筒一摇,就摇出一根红色的上上签!
她欢喜坏了,拿起签文,自己看了看,又看不懂。平常有老和尚在一边给她解签,这会和尚又不在。她四下望了望,又有些赧然羞愧地看向云郁。
云郁明白了,哦,这丫头认不得字。
云郁道:“我替你瞧瞧。”
阿福恭敬地把签递给他:“殿下你瞧。”
云郁拿在手上一看,直接念出来了。
“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得此签心欢喜,月下老人红线牵。”
这签文甚俗,没念过书的阿福也听的懂。听云郁念完四句诗,阿福喜笑颜开。云郁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把签还给她,心道:“就这土丫头还开天辟地作良缘,月下老人该不是酒喝多了。看来求签这种事,一个字也信不得。”
云郁看她已经求了个纸符,拿在手上,眼睛还盯着那竹签瞧呢。云郁感觉白来一趟,无甚意思,打道回府了。
第4章 疑团
云郁弃了那两根下签,只将那根中签带走。
云郁在书房中,细细琢磨这四句诗。
“衣冠重整旧家风,道是无穷却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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