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悍匪怎么处置的?”晏枝问。
秦兆丰对晏枝会问到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很快回到:“涉事人已被扭送去了官府。”
“官府可有给回应?”
秦兆丰语气四平八稳地说:“醉汉借酒闹事。”
“醉汉借酒闹事?!”晏枝听了这话只觉好笑,但稍微动弹脑袋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糊弄人也不带这样侮辱人智商的,她压下胸腔内的愤意,反问道,“那副杀人的架势不是喝醉人能有的,他眼神分明清明得很,是哪位贤明高官判的案子,不出半日就得了结论?”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贴合晏枝性格的话,“我要让爹爹好好‘嘉奖’一番!秦总管,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这种话都信?”
秦兆丰脸色一变,没料到晏枝会这么说,以晏枝的性格该在震怒后咆哮着要他赶紧杀了那个梃击的醉汉。
过了片刻,秦兆丰说:“大夫人教训的是,确实荒唐,我会督促官府彻查此事。”
这只老狐狸!她冷笑一声,说:“行,查,给我彻查,秦总管别让我对你失望,别让本夫人觉得养你在府里不如养一头会下蛋的鸡。”
秦兆丰脸色变了又变,不由泄了一点脾气,冷声说:“大夫人安心休息,秦某这就派人去督促官府。”
待秦兆丰走后,晏枝冷声吩咐道:“莲心。”
莲心忙应上一声,晏枝说:“去把成双院的三才给我叫过来。”
“是。”
晏枝警告地提点了一句:“悄悄地带来,别叫其他人知道。”
莲心哆嗦了一下,答应晏枝的声音却是稳的。
莲心这丫头是晏枝亲自从牙婆手里买下的,刚买回来时瘦小病弱,说不清楚年龄,话少,人也显得木讷,买她回来算是晏枝难得的大发慈悲。带回来养了三年,眉眼长开了,有些小秀丽,却不扎眼,性格还是胆小,办事却很牢靠。
一刻钟后,莲心的声音在帷帐外响起:“大夫人,人带来了。”
“进。”
“问候大夫人。”跟在莲心身后进来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古铜皮肤,身材瘦削结实,一只鹰钩鼻,模样冷厉俊俏,与一般下人不同,带着行伍的干练与肃杀。
晏枝说:“三才,帮本夫人办件事情。”
“夫人请说。”
“今日梃击一事你应该知道,把那悍匪捆好了带过来,本夫人有话要问。”她冲莲心招手,将一个沉甸甸的绣囊递了过去,说,“人如何带来,本夫人不管,要活着的,要快。”
“是。”三才收了绣囊,利落地转身去了。
晏枝这才放心地躺下,三才曾是他爹麾下的一名士官,在战场时伤了腿骨,成了跛足,一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当,便被派到晏枝身边替晏枝做事,这些年来,许是过于愚忠晏大将军,对晏枝要他做的事情从不辨善恶好坏一概揽之。
梃击一事,晏枝想得很深。
穆府虽日渐败落,眼下仍是豪门大族,不可能缺了侍卫,怎么可能让那个悍匪提着木棍旁若无人地闯进来?
除非有府内的人接应……所以,那悍匪不过是一枚棋子,想要她命的另有其人。
在原作中,晏枝因梃击吃了不小的苦头,额头上落了块疤,穷尽灵丹妙药也没能消掉,这让她耻于见人,性格变得更加阴鸷残暴。
她暴怒之下杀了梃击的恶人,却让筹划了梃击一事的人逍遥快活。
她拿起铜镜,照着镜子里的面容,额角的伤口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吩咐下去谨慎处理,她不会再让这道疤痕留在脸上,也不会让想害她的人快活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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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兆丰回小院歇息时已是深更半夜,推门进去时看到发妻满面愁容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如坠泰山。他叹了口气,把门掩上,拉了发妻的手,说:“都说了让庆平和穆安莫要冲动,眼下这事发展到现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这晏枝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了。”
妇人眼眶通红,说:“我哪儿晓得庆平真有这胆子,他今日哭着来求我的时候我险些惊得昏死过去,眼前黑得没边了,这孩子平日稳重,怎么藏着这样的心思呀!竟是敢雇凶杀人——”
两人口中的庆平正是妇人的胞弟,也是秦兆丰的小舅子,另一个穆安则是前段日子得了穆府姓氏的家生子,两人这事筹谋了许久,秦兆丰原本不知道,直到今日事发,才从发妻口中得知。
妇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秦兆丰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幸亏他们留了一个心眼,买的悍匪是死徒,待我明日去官府找他通个信,保证善待他的家人。”顿了顿,秦兆丰觉着自己这解决法子狠毒又残忍,在心里将自己的小舅子和那撺掇惹事的家生子一块儿骂了一顿,才艰涩地说,“让那悍匪找个机会,寻死吧。到时候死无对证,也就牵连不到庆平头上了。”
妇人一怔,哭得更是厉害,心里头愧疚难当,可在一个陌生死徒和亲弟弟之间,她只能选择保全弟弟,在婆娑泪眼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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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才办事牢靠,第二天清早就把人带来了。
那悍匪被五花大绑地捆着跪在地上,绳结手法精湛可以看出是军中常用的,十分牢靠。
晏枝便也不惧怕他会突然暴起伤人,站在悍匪面前,垂眸看他。
悍匪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一句话,脑海里转着雇他那几人对晏枝的形容,只担心晏枝正琢磨着什么阴狠招数要处置他,心下一狠,先开口道:“昨日是我醉酒唐突了夫人,夫人要杀要剐就尽管来。”
“你多大了?”晏枝忽然问道。
悍匪一怔,没想到会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讷然抬头看向晏枝,昨日印象里花枝招展像是只花孔雀的艳丽女人今日一脸素颜,雪白毛领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纤细脸颊,一双眼睛乌黑透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如同青稚少女,万般无害。
此刻,她头上裹着厚厚的布条,脸色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和虚弱,这一切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他心里一跳,心中生出些许愧疚,转念一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本就干的是蒙昧了良心的恶事,死后自然该下地狱,不该生出这些多余的愧疚,便咬了牙,铁石心肠地回到:“小人二十有七。”
“二十有七……父母已入老年,孩童尚未长大成人,正是满心牵挂的年龄,”晏枝叹了口气,万分不解地问,“这样的年龄怎么会去当一个死徒呢?哪怕用命换来了千金,当父母病重,稚童孤苦的时候你要他们花钱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照顾自己吗?若你泉下有知,父母孩子的性命都交托给了陌生人,你放得下心吗?”
她摇了摇头,又说:“更何况,孤儿寡独忽然得了一大笔钱财,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遭人惦记,若是再遇上恶徒袭家吞财,钱没了,你命也没了,那你岂不是枉死?真是糊涂。”
晏枝声声扣在悍匪心上,她所说的这番话悍匪内心早有准备,但此刻被摆在台面上撕开了说,字字撞在心头,让他苦不堪言。
晏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天生都愿意当死徒,你也是走投无路。但是——
“人活着,才有希望。”晏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双眼,瞳孔澄澈,面含微笑,明明是以高位者的姿态缺丝毫没有瞧不起人的态度。
死徒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清瘦孱弱,才刚刚经历那样骇人的噩祸,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逼视的傲气,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磨难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值一提。
他看见那双朱玉似的双唇轻轻开合,他听见珠坠玉盘的声响回荡在耳畔。
晏枝说:“不要成为他人的刀子,要自己握住刀子才能生活下去,你的命,没这么不值钱。”
晏枝说完便不再言语,留给悍匪时间让他自己思考,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悍匪口中知道到底是谁雇他杀了自己,干这行的,图的便是一个“狠”字。她催着三才把人带来就是要抢先一步,动摇他的狠,好在还来得及,他未能得到雇主推他最后一把的允诺,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亲人。
过了片刻,悍匪忽然重重地向晏枝磕了一个头,哑声说:“夫人大量,是我愚昧了。雇我打你的是府上的两个下人。”
“哪两个下人?”并不意外的答案,晏枝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叫什么名字,但我听他们其中一人称对方是——
“平哥儿。”
秦兆丰不等通报抢进院子时正好听到这一句,顿时面如死灰。
第3章 ===
秦总管内心慌乱,以至于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以头抢地,在这个节骨眼里撞进来,活像是来请罪的。
晏枝心里已有了计较,摆手让三才把死徒带下去。
她接过莲心替她新换过来的汤婆子握在手里,面色平常地说:“秦总管来得正巧,府里下人你比我熟悉,我正想找你问个人。”
秦兆丰心里突突直跳,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便一咬牙跪了下来:“夫人恕罪,小人罪该万死。”
“何出此言?”听他连自称都变了,晏枝心里更有了些数,故作意外地问。
“夫人要询问的平哥儿正是小人的小舅子方庆平,”他低垂着头,闷声说,“小人也是方才得知他竟然犯下了这等谋杀主子的大事,实在是大逆不道!”
晏枝沉默,她本猜测雇凶梃击的人跟秦兆丰有关系,才会让秦兆丰紧赶着送去官府,但没想到关系居然这么亲密,秦兆丰是个聪明人,分寸把握一向得当,虽看不惯她却从来不会当面忤逆,完全把“虚与委蛇”这个词表现到了极致,居然有个这么蠢笨的小舅子。
但眼下两人关系亲近是好事,秦兆丰虽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但能不能撇清却是她说了算的。
晏枝稍板了脸,把怒气值涨满,一拍桌子,喝道:“混账东西!”
秦兆丰头垂得更低。
“穆府居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奴才!还是你秦大总管的小舅子!”
“是小人之过,”秦兆丰忙说,“夫人息怒。”
“本夫人性命险些丢了,如何息怒!”晏枝拿出悍妇骂街的架势,“秦总管,你要如何向本夫人交代!?”
“按照府中规矩,严重冲突主子者杖责八十,施刑后小人会亲自将平哥儿送去官府,再由官府定夺论罪,一定给夫人一个交代。”他顿了顿,又说,“待老夫人大丧之礼办完之后,小人自辞出府,分文不取。”
这是要牺牲所有保全性命了。
八十杖打下去,那个平哥儿不死也残,又被扭送官府,通告一下,信誉全毁,哪怕下半生还有命可活,也只能活成蝇营狗苟的模样,这一生便毁了;而秦总管已过四十,虽然脱了奴籍,但家中有个儿子还在顶好的书社学习,每月进奉给老师的束脩就非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分文不取,一家三口日后如何过活是个大问题。
放在一般人眼里,这惩罚已足够严重,但在晏枝看来,还远远不够,因为再怎么折腾,也只是折腾在皮毛,她要的筋骨还尚未触碰到。
两个这样下等的奴才都能雇凶杀她,未免也太过可笑!
晏枝冷笑一声,反问:“这便足够了?”
似是料到晏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秦总管苦笑了一声,将双手摊开平放在地上:“小人这一生靠得便是会拨打算盘的这一双手,夫人受的苦与惊吓难以弥补,小人便将这双手砍下向夫人赔罪。”
晏枝挑了眉:“我要你这双手做什么?”
秦总管不言不语,心里突突直跳,真要他的性命不成?
晏枝忽然唤道:“三才。”
守在门口的三才踱进屋内,垂首应道:“三才在。”
“雇佣死徒一般多少银钱?”
“一般要百银,最便宜的也要八十银。”
秦总管猛地抬头。
晏枝疑惑地问:“那个平哥儿能有这么多钱雇凶?”
秦总管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夫人明察,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去把方庆平带过来,我问他几句话,秦总管,你先起来吧,跪着碍眼。”晏枝淡淡地说。
“是。”秦总管站了起来,躬身退在一旁,他垂下的目光在悄悄打量晏枝,只觉着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无论是气质还是脑子都跟之前的晏枝全然不同。
这是为什么?
晏枝瞧出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说:“我岂能让幕后主使逍遥,要是让我逮出来,非扒掉他一层皮,在城墙上挂他个三天三夜,让他知道我晏枝是谁,岂是这等货色能够欺凌的!”
秦总管骇得忙收回目光,之前晏枝撒泼骂人的时候他只觉得是只靠着权势耀武扬威的跳梁小丑,这回看晏枝发怒便觉得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意,再也不敢生出半点怠慢。
不到一炷香,一个年轻男人被推送进来,他被人捆住双手,一进门便被压得跪在晏枝面前。
他仰头看着晏枝,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干的!我姐夫完全不知情!”
是个真性情啊,可惜你姐夫早就把你卖了!
晏枝腹诽了一句,再看秦总管羞得面目通红。
“你这被人当刀使了的蠢货还挺骄傲,”晏枝用看稀奇货的眼神看他,“脑子没病吧?”
“你——你这草菅人命的悍妇!”方庆平脸胀得通红,张口骂道,“昨日没能杀了你,我——”
“庆平!!!”秦总管骇得脸色发白,上前捂住方庆平的嘴,“放肆!!”
三才不等秦总管出手,率先在方庆平脸上甩了一巴掌,方庆平怔住,鼻孔渗出血丝,反应过来后还要张口骂人,又得了三才两个巴掌。
几个巴掌打下去,彻底把他打懵了,他忽然扯着嗓子嚎哭起来,呜呜咽咽间想骂人却不敢,只在喉咙里发出几句委屈至极的声调。
晏枝任由他哼唧,过了一会儿等声音渐弱,才厉声反问:“你说我草菅人命,我什么时候杀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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