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银子得要,还得多要。首辅原本以为只增收一年的税赋,一下子变成了固定项目,皇帝才不打算裁掉呢。
内阁会议的结果,不过是定下由西北直接征兵,调粮与减税之事不了了之。贾代化暂时不能得知他的一道奏折,生生让皇帝与首辅之间都出现了分歧,此时也在操心着西北春荒之事。
在贾代化的心目之中,西北要建成他的根据地。现在根据地里百姓快活不下去了,他也着急万分。好在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权阁老尚在西北,便让事情有了可操作的余地。
贾代化这就不再与平州城犯冲,特意去了一趟平州城,说动权阁老出面召集三州守将会于平州,再一起到西北行营地界,参观了一下壕沟,由当日出战的吴卫讲述了第二次对阮垓之战中,壕沟所起的阻敌作用。
三州守将听的两眼放光,哪怕这壕沟没有吴卫说的那么神奇,北戎人飞马都不得渡,只要能暂缓一下北戎人的脚步,就给守军以集结时间,不至让北戎人直接兵临城下措手不及。
修壕沟,尽可能多、尽可能快的修壕沟,成了三州守将的统一认识。此时就是权阁老出面的时候了,他向三州守将表明,现在西北春荒,城里的百姓还好一点,农村的百姓几乎家家断粮。不如三州与西北行营省出一些军粮来,让百姓以工代赈,帮着三州与西北行营一起修壕沟。
眼见三州守将面现犹豫,权阁老笑了:“三位尽管自己掂量,西北百姓本就不多,西北军已经决定这么办了。若是百姓到时都来帮西北军修壕沟,将来你们防区的壕沟没有修成,北戎人首先会从哪里犯边,就不用我说了吧。”
许进早知冬日便有百姓帮西北军修壕沟之事,现在他也被那二十个教官感染,能替百姓着想一二,因率先点头:“我与西北军最近,当与西北军同进退。”
另外两州的守将有什么办法?要是平州与西北军的壕沟连到一起了,下次北戎犯边肯定会选择他们的防线。也就一起点了头,同意了贾代化关于征百姓修壕沟的办法。
贾代化的办法十分简单,那就是从每名兵士一天的口粮之中,省出八两来做为给百姓的工钱,这八两粮食每日一结,也不要求百姓与兵士同食,拿回家愿意怎么吃怎么吃——有这八两粮食,煮做稀粥可活一家之命。
对守军方面讲,说是每兵省了一半的口粮,实际上帮着修壕沟的百姓,肯定达不到兵士的数目,全营平均算下来,一个兵士也就少三两不到的粮食。
这些粮食,却能撑到江南粮运到西北。
是的,贾代化根本不相信皇帝能从江南调粮,已经交待乙字加快在江南购粮的力度,哪怕是价格高些也在所不惜。这样一来,就算朝庭不往西北调粮,乙字的粮食运到西北,一下子便可解西北无粮之危。
至于江南会不会也如西北一样闹饥荒,贾代化觉得问题不大——江南一年两熟,气候好于西北太多,便是地里的野菜都比西北长的快长的好,总能抵挡一阵。
让贾代化始料不及的是,西北的百姓不认三州守军的帐,得知守军继续修壕沟,还可以工换粮的消息后,一窝蜂的都跑到西北军的地面上挖沟,怎么说也不肯往三州防线去。
这真的只跟信任度有关——冬日西北军自己都要断粮了,还一天两顿管百姓饱饭的事迹,已经传遍了西北大地,所以百姓们相信西北军不会克扣了他们的粮食。
那三军可就不一定了,连人家种子粮都能抢的人,让人做白工的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
三州其实也已经学着西北军一样,每天派出一半的兵力去挖壕沟,另一半的兵力操练巡逻防北戎。可是他们的兵士与西北军不同,干活没那么卖力气,一天挖的沟连西北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照这样的速度得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防线给挖完?
本指望着可以让百姓多干点儿,结果现在百姓不来,三州的守将只能干瞪眼。此事是贾代化提出来的,他们只能通过权阁老向贾代化施压,让他把跑去西北行营那边的百姓,分些到各自的防区来。
贾代化也头疼着呢。百姓们若是分散到四处兵营,发粮的压力自是不大。现在几千近万的人都拥到西北行营,西北军的粮草也有些顶不住了。
这还是一季度的粮草已经运到了西北行营,否则他的西北军又得断炊。现在既然三州都要求他分人,他也乐不得的同意。
可是百姓们不走,哪怕是不赚这份粮食也不去——别以为老百姓不会算帐:不做工最多是挨饿,给三州守军做工,是出了力更饿。
权阁老不得不向三州提议,让他们把自己想用多少百姓计算出来,再将粮食送到西北行营之中,由西北行营每日替他们发放给百姓。
不是不尴尬的。
三州守将最后还是同意了权阁老的提议,毕竟早一日把壕沟挖好,就能早一日延缓北戎人的攻击。粮草,便这样被运进了西北行营。
这些救命粮,贾代化是不会贪了的。他亲自向来帮工的百姓说明了情况,更让几个百姓代表亲眼去看另外存放的粮食,然后便将百姓们分成四处,分开挖建壕沟。
距离现在成了分粮的最大障碍,贾代化也想出了办法,那就是把西北军四营各分出一半的兵力,与百姓们一起赶往各州防线劳作。
为防各军发生不必要的摩擦,贾代化很体贴的让西北军与百姓们,从各防区的交界处开始挖起,可把三州守将给气坏了:
老子是想让你们帮兵士们干活的,你们自己另外起头是怎么个意思?可是这个亏他们只能认下,谁让在他们眼里,这些百姓已经算是他们从贾代化的手里抢来的呢。现在还是西北军在保护百姓的安全,要是让他们分兵保护百姓,他们是做不来的。
如此西北春荒算是暂解,时先生在京中又不遗余力的往出抛话本子,权阁老也向皇帝奏明了这件事,并要求自己回京。
三个多月来没有权阁老和稀泥,内阁只要议事总要先吵一通,皇帝也算认识到了权阁老的作用,很痛快的同意了他的回京请求。
权阁老收到批复又是半个月的光景,西北军屯田里三种作物都已经长了一搾来高,看上去分外喜人。贾代化自是要到平州礼送权阁老回京的,他知道,权阁老这只历经三朝的老狐狸,真的不是只会和稀泥那么简单。
从权阁老来了西北之后,那三州的知府与守将,个个都被他摆弄的顺顺当当,就连西北军与三州守军协调起来也畅快多了,哪里是和稀泥能达成的?
权阁老上马车之前向贾代化招了招手,示意他有话要说。贾代化上前之后,老头儿向了耳边道:“你儿子还在宫里做皇子伴读。”
第157章
贾代化锐利的看了权阁老一眼, 发现人家一副拉家常的姿态, 不由一笑:“阁老可知代化如今年纪几何?”真当老子不能生了吗,老子是不想生好不好。
权阁老身子一震,定定看了贾代化一眼, 向他说一声好自为之便上了马车。看着远远而去的马车, 贾代化摇了摇头,他不怕权阁老回京后会对皇帝说三道四, 权阁老一看就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久榆林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权阁老行到榆林地界之后, 突染风寒到了昏迷不醒的程度, 榆林知府与冯唐已经上奏皇帝, 并于城内张贴重金招医的告示。
这就与贾代化无关了, 他现在操心的是癸字送到西北军的一千名孤儿兵——西北春荒已经有了办法,贾代化哪儿能如皇帝所想,真的从西北招兵?各处庄子里现在已经收养了不下四千名孤儿, 正可借这个名目,送到西北军中扩充自己的实力。
而乙字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运粮的车队已经过了榆林, 不日便可到凉州。这次足足运了三万石粮食过来,。他到三州,一州可分一万石,尽够百姓度荒之用。至于怎么卖到百姓手里,就不用贾代化操心了——不知不觉之间, 三州城内都已经开了几家名为西贝的杂货铺子,卖的就是南北杂货与粮食。
癸字现在与西羌人的生意已经悄悄做了起来,乙字此次不光带来了粮食,还带了大量的瓷器与茶叶,想必不久便可以从西羌人手里换来大量的牛羊,可以让西北百姓补一补被春荒掏空的身子。
贾代化算着日子,乙字所运之粮已经快到凉州,便命人传信给带队挖壕沟的孟白,命他注意接迎一下,免得孙猛那个胆大心黑的找乙字的麻烦。
不出他所料,乙字的运粮车队刚到凉州军防区,便已被孙猛的副将带人给扣住了,任是乙字拿出了西贝杂货铺请买粮入西北、为备西北春荒的信件,也没被放行。
孙猛对乙字的要求十分简单,那就是按着在江南购入价,直接把三万石粮食全卖给凉州军。
孟白收到乙字的救助信后都乐了,这孙猛不是记吃不记打,就是当别人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这么多粮按购价卖,人家一路上的吃用花费都不花银子吗?
当时孟白一边往西北行营给贾代化送信,一边自己带了亲卫往凉州军赶,在营门外看到了打旋磨的乙一。二人虽未见过面,乙一那身打扮就暴露他不是西北人,孟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可是给西贝杂货铺供货的老客?”
乙一闻言抬头,试探着问:“军爷您?”
“我是西北行营四营统领孟白,来,随我去见孙将军。”说着理都不理凉州军的卫兵,自带着乙一往内便走。卫兵见孟白将官打扮,又一脸傲慢之气,竟问也不敢问一声,放他进了营。
这让孟白不禁摇头:“这样的卫兵,在西北军棍子都打折两根了。”
乙一听了一笑:“主子治军之严,怕是举国的军营都比不上。”
孟白听了如逢知己,对着乙一就大吐苦水,听上去对贾代化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可是他的声调分明有一种炫耀在里面,似乎受了贾代化的责罚还乐在其中。
“孟统领?”对面一个凉州军的将官看了孟白两眼,认出他的身份,问道:“孟统领何时到的凉州军帕营,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我们也好迎接一下。”这不打招呼就随意进出,说不过去了吧?
孟白毫不在意道:“我以为你们的卫兵会给通报,谁知我进来他问都不问一声。我还以为凉州军营自来如此怕麻烦,也只好客随主便。正好,我有事求见孙将军,还请老兄指点一下路径。”
这话你好意思说,人家凉州军的将官都不好意思听,脸色紫胀的带着孟白与乙一到了中军帐外:“快去禀报主将,西北行营孟统领来拜。”话是对着守帐的兵士说的,身子还特意挡在孟白前头,仿佛怕他硬闯一样。
孙猛闻报,亲自出帐来迎,见孟白与乙一一起,也有一些吃惊。让进帐内之后听完孟白的来意,孙猛意味深长的问:“这西贝杂货铺与宁远伯?”
孟白得了贾代化的吩咐,也不瞒着:“这是我们将军为解西北百姓之危,特意开的几家铺子,在你凉州不是也有?孙将军若不放心,尽可让人去查。这西贝杂货铺但有以次充好或是哄抬物价、囤集居奇之事,直接说与我,我去替将军砍了铺子的掌柜。”
孙猛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乙一运来的这批粮食太多,多得他不动心都难,所以打起了别的算盘。现在孟白代表贾代化不避嫌的站出来认帐,再动手就是与贾代化对着干。
自己可是还有把柄在贾代化手里呢。
“孟统领也知道,今年西北三州春荒难过……”孙猛还想争取一下。孟白已经接过话来:“不是春荒难过,西贝杂货铺也不会这时请人从江南买粮回来。也是老客没与孙将军说清楚,我们将军说了,有一万石是放在凉州的铺子出售的,总能解了凉州百姓之困。”
孙猛很想说凉州百姓的死活与他这个守将何干,有乔南的前车之鉴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嘴里向乙一赔个不是,说自己也是为凉州百姓着想云云。
乙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场面话自是会听又会说,还拿出了百石粮食要劳军,以谢孙猛替他保管粮食。这粮食是贾代化杂货铺子要的,孙猛哪里敢收?孟白一直要笑不笑的盯着乙一与孙猛你来我往,并不肯做中人说句好话,让孙猛收粮。
几百辆车的粮食怎么拉进军营又怎么拉出去,让孙猛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当晚便上了奏折,参奏贾代化与民争利,还任由部下胁迫友军。
折子一上,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朱批奏折到西北行营,命贾代化明白回奏,并早与首辅拟好了贾代化的罪名,务要借此打下贾代化的威风。
收到朱批后的贾代化不慌不忙的命人到三州的铺子,收集了当地粮价、西贝杂货铺粮食售价,还有这些粮从江南运到西北运费是多少,人工是多少,按这个成本来算西贝应该把粮卖几文钱才不亏本、孙猛是怎么威胁要人家购价卖粮……
洒洒扬扬的证据中,最让皇帝气结的,是一张从孙猛手中取得的密令。贾代化说的很客气,那就是早在自己与北戎对敌友军不援时,便发现孙猛有可能是中了别人的诡计。所以他回西北行营之前,便亲去凉州营与孙猛对质。
对质的结果,便是孙猛的确中了别人的反间计,只不过那用计之人手段高明,竟知道圣人的小印规制。自己觉得孙猛这个当上的不亏,可是孙猛却觉得自己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务要除自己以免得中计之事被朝庭知晓。所以才会有了孙猛上折参奏自己之事。
贾代化因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孙猛是个气量狭小之人,不宜再为凉州守将,不然自己不能安心与其做友军,也不敢保证下次北戎犯边之时,孙猛还会不会再中别人的反间之计。
而接替孙猛的人,贾代化也替皇帝想好了,那就是孟白。用贾代化的话说,孟白做战勇敢,第一次与阮垓之战所立之功,足堪他任一州守将。
收到折子的皇帝快吐血了。贾代化的折子一如既往的由兵部代呈,那张证据都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皇帝的脸都快被人打肿了,还不得不承认那份密令的确是反间计的产品。
天底下最憋屈的事儿莫过于,别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还得说别人骂的好骂的对。不然怎样?难道皇帝向着臣下承认,那密令就是他下给孙猛的?
就连贾代化替孟白请升任凉州守将,皇帝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贾代化一定不只去了凉州一座军营对质,现在就算毁了孙猛那封密令也没用,还有两封密令一定在贾代化的手里。
只要贾代化抛出一张来,皇帝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史书上计杀功臣的皇帝,有几个不是遗臭万年的。
接到入京别有任用命令的孙猛,面对送孟白就职的贾代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宁远伯计高一筹,末将佩服。”
“雕虫小计何足挂齿。”贾代化脸色平平:“一路山高水长,孙将军一路平安。”至此凉州尽入贾代化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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