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林寒见曾经做过整理,归类药品的地方。
慕容止眼睛微眯,伸手欲拿。
林寒见动作比他更快。
她自己放的东西当然更熟悉,一下就挑出来当下最适合的一盒融雪膏:“这个。”
其实她不该在慕容止面前太闲适地说话,这种轻松的状态容易激怒仍然陷在沼泽中的人。
但慕容止今晚已经再无情绪暴烈起伏的余裕,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林寒见一眼,漠然地转身走开。
林寒见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通过技巧和从前的感情残留躲过了一劫,她却还没办法断定慕容止目前对她的具体感受。
是爱恨交织,可分别能占多少比例?
林寒见似笑非笑地歪了歪脑袋,眼角余光看见慕容止再度打坐调息,她背过身,开始解衣服的带子。
她穿着魔宫侍女的衣服,共有三层,两层浅色打底,外衫是魔界通用的深紫色,对于林寒见稍显麻烦。而三层的衣物无意摩擦带来的声响,落在修为高的人耳中,清晰得如在耳畔。
慕容止不知她要做什么,弗一睁开眼,正好看到林寒见将最里面那层衣服的肩膀部分拉下来,一小片莹润的白玉肌肤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眼中,她泛着粉色的指尖还搭在衣领边缘,看样子只是想将衣服拉到受伤的部分以下为止。
他匆匆别开眼,自以为已经足够快的躲开了,脑海中却已经形成了对应的印象,没法轻易抹去。
林寒上了药,又简单包扎一番。
这个过程顿时显得无比漫长,微小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无形之物在挠人。
慕容止双眉紧蹙,心中疲惫至极,交错着难言的羞赧,令他不敢再睁开眼,竟是忽略了能够直接放结界将她隔绝。
林寒见缓步来到他跟前,定定地站了几秒。
慕容止终于再度睁开眼。
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当她俯身靠在他腿边时,一头长发便如绸缎流水般自然地滑落倾斜,几缕隔着布料扫过他的大腿,比方才的声响更折磨人。她双手交叠,纤纤玉指几乎要碰到他;可她径直乖顺地趴伏着,毫无所觉地仿佛能被人一手掌控,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含着无法言说的万千柔情。
“阿容。”
林寒见注视着他,嗓音里好似含有独特的魔力,让他体会到了实质性的滚烫,“你不想让我走,是吗?”
“……你想做什么?”
慕容止仍旧蹙着眉,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也应当是凌厉冰冷的,可这句问话实在是不适合,一下子颠倒了他们之间的处境,变得他才是那个处于弱势、犹如阶下囚的人,“重现当初的事情?你以为我还会再次受你引诱?”
林寒见缓缓地笑起来,她是无可否认的美人,而笑起来又比寻常更能拨动人的心弦:“阿容,你的心魔既然由我而起。原来,不是想得到我么?”
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你想得到我吧。
慕容止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神情间真切地浮现了厌弃与挣扎。
他将要说话,视线率先转向大门处。
随后响起了敲门声。
郁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饱含不安又小心翼翼:“公子,冒昧前来打扰,请问您今天见过楚虞吗?我……我找不到她,现在已经很晚了,实在是有些担心,对不住。”
“楚虞”是林寒见作为侍女的名字,当初她随便取的。
郁芙分明知道她来了永夜宫,话里却透出不知道的意思,想来是不敢直接质问,怕激怒慕容止。
今晚慕容止的魔化冲击太大,郁芙还能来询问她的下落,让林寒见都有些意外。
“我……”
林寒见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刚发出了点气音,她就受到了来自慕容止无区别的威压。
——不论是魔界、妖界还是修真界,高修为者总能对低修为者实施不同程度的压制,全看他们自己想不想。
林寒见接受的压力并不多,她实力不如慕容止,但也不是弱鸡,只在最初被打断了开口的时机,顺便猝不及防地弯了弯背脊,向下俯身时险些碰到慕容止的膝盖,她从善如流地靠在了他的膝头。
“她在我这里。”
慕容止正在说话,感受到膝上的重量和温度,话语中间随之出现了一点间隔,“……还活着。”
察觉到他刻意用了这种刻薄的说话方式,林寒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保持着翘起嘴角的姿态,就这样依偎着他闭上了眼睛。
郁芙走了。
慕容止望见她一派惬意松快的模样,内心的阴郁再度蔓延。
她说的没错,他的心魔由她而生,情绪都牵引在她身上,这比当初她的背叛更让他感到无力与被摆布的恐惧。
他应该杀了她。
这也是一种办法,对抗心魔,就杀死那个最能牵动心魔的人。
最初常见于剑修的修炼中,唯一的麻烦是后续会被替换成另一种心魔。许多人入魔已深后会选择这么做,因为已经无法回头,那么就斩断最后能影响自己的人。
林寒见嘴角凝住,她感觉到慕容止身上散发出的负面情绪了,魔气再度围绕在她身旁,让她浑身不适。
她抬首,静静地同他对视。
慕容止讽刺地道:“你还是很厉害,即便是伪装出来的假身份,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冒险来打听你的下落。”
“可我这么厉害,也看不出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寒见没有再试探触碰他,方才的份量足够了,她将自己与慕容止隔开了两指距离,配合了他再度冷硬起来的状态,脸上的表情慢慢退去,只有声音还是舒缓温和的,“你入魔至深,仍然坚持着灵山戒律,又不肯归于灵山……你是不是感觉到,已经无法控制心魔了。”
他心魔发作的频率太快了,而且情绪起伏越来越容易调动,这就是控制不了的征兆。
等到他完全为心魔所控,彻底失去理智,会做出什么甚至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了。
“还是说,这里有你想要的什么。”
林寒见轻盈又灵动的嗓音,此刻听来犹如引人堕落深渊的恶魔低语,“我就在这里。”
你的心魔由我引发。
而我就在这里。
慕容止眼中的赤色悄悄蔓延,他明白林寒见的话是什么意思:
“杀了你,我就不会真的失控。”
林寒见握住他冰凉的手,手心合拢,将他的手指困于掌中,语调柔软地道:“如果你不杀我,就能完整地得到我了。”
她到底不太擅长牺牲和感化为主的基调行事,她从来都更加擅长诱发欲|望,引人动心。
第十五章
慕容止没杀林寒见。
他既不碰她,也很少跟她说话,只是和她待在一处。
这间永夜宫足够大,况且,林寒见目前要守着慕容止。
中途郁芙还来旁敲侧击过,想知道林寒见是否真的还活着。
每次林寒见想要回应,慕容止就会率先给出回应,或者干脆直接放出魔气,阻拦她开口。
林寒见眨了眨眼,陡然意识到一件事——慕容止投射在她身上的一言一行,就是她的突破口。
慕容止实有某种执念固存在她身上。可他见到她之后除了不让她离开,并没有做出任何行为,证明这点执念大概是不能凭他单方面、哪怕是强迫做到的。
单说不让她离开这点,对应的应该是当初她离开的那刻,他身负重伤,无力追回。
那么不喜欢她和旁人太多接触,哪怕是说话,是因为……占有欲?
林寒见敲着下巴仔细地思考,将近日所有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时不时瞄一眼慕容止。
——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和压制魔气,难怪之前都不爱出门。
林寒见伸出手,试探地要去碰他。
慕容止闭着眼道:“别动。”
还不让碰。
他是真的对她没有什么肌肤之亲的念头?
但她当时说出“完整地得到我”,他分明触动了。
林寒见固执己见地碰了他一下,将要碰到时便被他擒住了手腕。
慕容止睁开眼,双眸幽暗深邃,如一潭表面平静的死水,暂且掩盖了下方的浓烈岩浆,不言不语地同她相望。
林寒见撇了撇嘴,道:“你又不让我接近,又不让我走,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止的视线从她微垂着的眼睛,看到她轻抿起的嘴唇,花瓣般的颜色,衬着如玉的容颜更加无暇动人。
他无声地别开视线,略有嘲讽地道:“你不是说,要来渡我么?”
林寒见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带着点委屈,发挥良好:“可你都不理我。”
慕容止又不说话了。
同时松了手,将林寒见放开。
这种情况往后每次“戳一戳”都能随机触发,说出来的话不尽相同,跟玩养纸片人游戏似的,一戳一个语音条。
殿外来人传话,说魔尊想请他一叙。
慕容止应了。
林寒见眼睛亮起,振奋地道:“我要和你一起去吗?”
问题的答案关乎慕容止到底是更不能接受她身处在一个安全但却“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更不能接受她被别人窥伺。
慕容止走到她跟前来,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像一根羽毛短暂地停留:“你需要易容。”
“因为怕人察觉到我身份有异。”
林寒见侧了侧脸,蹭了下他的手指,笑眯眯地道,“还是因为我太好看了,怕魔尊对我心怀不轨?”
慕容止道:“我知道你有所图。”
他抬起手腕,徐徐地将檀木珠褪下来,挂在指尖,檀木珠在半空中小幅度的晃荡,就在林寒见眼前,口吻平静得毫无起伏,不像是在发问:“你想要这个,是不是。”
林寒见困惑地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冲击过后已经数天,慕容止显然完全镇定下来,这几天他并不单纯是在调息,脑子里过了多少东西,这时才显露了一星半点:“你当初离开我,唯独带走了这个东西,凭你对我不屑的态度,你可能是想将这作为战利品来炫耀,但我更觉得……你是需要它,对么?”
-
林寒见跟着慕容止一同去见魔尊,身上穿的不是侍女的衣服,而是魔尊赏赐下来的华服——连慕容止身边女性的衣服都准备好了,魔尊真是好周全又卑微一舔狗。
魔尊的意图并不难猜,不过是觉得将一位高高在上的佛子拉入魔界、看他沉沦堕落很有成就感,以此证明魔修就是比佛修高贵之类的。
理想目标很高大上,但行为上真的很舔狗。
林寒见身为一个没啥归属感的魔修,都对魔尊产生了一点逆反心理。
衣裙下摆处绣着金线,转折连接处绣着珍珠,往上间或有宝石点缀,为了不显得累赘,都充作花纹中的“花蕊”。衣料上层,触手丝滑如流水,走起来路来就是“有钱”两个字,远远望去简直就是移动的金子。
“魔宫真有钱。”
林寒见随手扯了下裙摆,见珍珠宝石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小声嘀咕,“一件衣服都这么奢华,还是看重的人身边女人的衣服。”
慕容止反问道:“沈弃不给你这样的东西?”
林寒见扯着裙摆的手指顿了顿,伸手去捉他的手臂:“我和他没关系,他发追捕令是真的想捉我。”
慕容止没料到她光天化日竟然就这么亲近过来了,他明明不久前还拿檀木珠威胁她谨言慎行,措手不及下没能躲开,神色不快地道:“放手。”
林寒见的指尖捏着他的衣服,并没有直接扣在他的手臂上,不听劝阻地继续道:“我真的没和沈弃在一起过,他被我算计了,所以耿耿于怀。要是他真捉到了我,肯定要想着法儿折磨我的。”
慕容止沉默少许,道:“我没被你算计过么?”
“……”
林寒见注意着他的神色,复又垂下脑袋,喃喃道,“被我喜欢好像也有点惨。”
慕容止眸光微动,眼底掠过一抹暗色。
-
长夜宫比永夜宫大了近一倍,内外侍从来往络绎不绝,都小心维持着步伐,没有发出吵闹的声响。
林寒见伸手揪住了慕容止的袖子边角,后者朝她望了一眼,她犹豫地磨蹭了下指尖的布料,还是放开了。
那片衣角便如折翼的鸟儿,轻盈地落了下去。
前来引路的侍者小声热切地同慕容止说话,无非是魔尊多么想念,恩典多么丰厚云云。侍者偶尔还会对林寒见露出谄媚的笑,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表情,生怕惹了贵人有什么不满。
林寒见内心一阵:“……”
魔宫,迟早药丸。
进入大殿,酒水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夹杂其间,间或有男性的声音响起。
林寒见之前见过魔尊,不过是平面化的图像。
她放弃攻略线开始搞事业线后,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当魔尊,可惜还没当上就退游了。
魔尊模样算是中等偏上,外貌看上去至多二十七八,但荒废修炼,成日沉迷玩乐,多年来未有大的进益,修为一直卡在化神前期。
“明行佛子来了呀。”
魔尊开口,口吻轻佻得不行,带着一股醉意,眼睛眯得让人怀疑他能不能看清东西,一面说着话,一面将身边的女子挥退,“冒昧请你前来,实在是有一样东西,要让你见一见。”
他拍了拍手,让人将东西呈上来。
慕容止的位置在魔尊下首,林寒见亦步亦趋地跟着慕容止。
魔尊的视线扫过林寒见,嘴边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肯对女人上心,这就好办了。
一把通身漆黑的琴被呈到慕容止的跟前。
魔尊道:“这是风瑶琴,以凤凰木为琴身,天蚕丝为琴弦,世间好琴者约莫都听过这把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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