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的声音软软的,仿佛是在绞尽脑汁之后,愣是帮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顾子颂微微一愣:“我——我没有父母。”
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黯然,眼神迟疑,没了之前的冷漠。
嗒嗒见不得人饿肚子,见不得人难过,更见不得人没有父母。
若是没有爹娘在身边,小朋友岂不是吃不饱,也没人陪着做游戏、讲故事了吗?
“我可以把爹娘借给哥哥用一用。”嗒嗒笃定地说,“让他们保护你。”
顾子颂看着嗒嗒天真的神情,嘴角紧抿。
他记得那天在学校门口,他见过这小妹妹和她母亲。
她们望着他时同情的眼神是一样的。
可同情才不管用。
借来的父母,也不可能保护他。
“不用了,我能保护自己。”顾子颂说完,转身要走。
然而他刚从灌木丛的遮挡处走出来,就差点撞上董萍。
董萍这会儿是带着顾方去买完肉包子回来的,一见到他,便是满心不欢喜:“走路都不看人?”
顾子颂没有出声,低着头要跟她回家。
可顾方却扯扯董萍的衣袖:“妈,肉包子。”
“真是怕了你,你对我要是有对他这么上心就好了。”董萍唠叨了一句,将纸包打开,往前一递,“这肉包子,给你买的。”
又软又白的肉包子,连褶子皮都比家里捏得精致,光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嗒嗒就已经感觉到鼻尖飘过一阵香气。
这个哥哥看起来总是不开心的样子,希望他吃了包子,就不会难过了。
“吃啊!”董萍皱眉,催促一句。
“哥哥吃肉包子。”顾方小声说,“很香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是顾子颂在家中的唯一温暖。
他脸上紧绷的表情不自觉舒展开,伸出手,想要去接那肉包子。
可不想他的手还没碰到纸包,就见董萍将手腕向下一转。
而后她松开手中的包子。
“怎么掉了?”董萍不太在意地看一眼,冷冷地看着顾子颂,“你捡起来吃吧。”
地上都是灰尘,包子上沾了不少,看起来都很脏。
顾子颂眼底的最后一丝期盼消失,唇角变得僵硬,他抬起眸,对上董萍幸灾乐祸的眼神。
“怎么不吃?这包子很贵,是方方特地让我给你买的,难道只因为掉在地上,你就准备给扔了?”董萍不悦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就不能懂点事?”
顾子颂低下头,望向地上的包子。
片刻后,他蹲下来去捡,脸上看不出情绪。
董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人人都说这个孩子懂事,让她好好养着,但她心中总是不服气,也不甘心。
就
因为收养了他,她肚子里才有了顾方?
真是滑稽,这样说来,她怀胎十月所受的苦都敌不过“福气”两个字了!
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到往后家里还要供他吃穿念书,她就恨不得立马赶走他。
但是现在赶走这个孩子,她会被老家那些长辈或亲戚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此,董萍只能想尽办法刁难他,好让自己得到心理上的平衡。
“还不快吃?”见顾子颂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出声催促。
“妈,太脏了,我的给哥哥分一半。”顾方着急地说,还低下头,想要将自己咬了几口的包子掰成两半。
“他自己掉的,他不吃谁吃?”董萍的语气一下子急了,厉声斥道,“这都是谁给惯的臭毛病?”
董萍咄咄逼人,仿佛他若是不吃下这口包子,今天这事儿就过不去了一般。
顾子颂便紧紧握着包子,送到自己的嘴边。
他的唇有些干涩,苍白的脸上写满木然。
那包子明明已经脏得下不了嘴,可为了不被赶出家门,他只能吃进去。
原本喷香的包子,此时对他而言,变得毫无吸引力。
顾子颂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头的灰尘与发丝,张开嘴巴。
看着他的样子,嗒嗒神情茫然。
她在预言镜里见过自己的哥哥,哥哥衣衫褴褛,吃着从地上捡起来的脏馒头,囫囵吞下去,填饱肚子就完事。
这会儿望着顾子颂的侧脸,嗒嗒忽然觉得,他和哥哥好像。
“不要吃!”嗒嗒猛地跳起来,将顾子颂的手腕往下扳。
小嗒嗒咬牙切齿,用的是吃奶的力气。
顾子颂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只一会儿工夫,手中的包子就被嗒嗒抢走了。
只见嗒嗒紧紧攥着个大包子,举高了手,怒目瞪着董萍,兴师问罪:“你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哥哥?”
嗒嗒人小,声音却是有爆发力的,她将后槽牙咬得咯嘣响,生气地冲着董萍喊,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这小孩是哪儿来的?”
“长得真好看,跟上回电影院门口画报上那小演员似的。”
“瞧她还在生气呢。”
大家都觉得有趣,便逗她:“小孩儿,你生什么气?”
嗒嗒正愁
没人给这哥哥主持公道,立马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几个邻居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听小女孩把话一说,倒是立马觉得事态严重了。
“掉在地上的包子怎么能吃呢?咱也不是真缺这几毛钱,不至于吧。”
“孩子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得多受罪啊!那天我女儿就是不知道吃了什么,整整闹了半个月肚子,瘦了三四斤呢!”
“就算你非要让孩子吃,那至少得把包子上面脏了的皮给撕了。你说是吧?”
住在这儿的都是职工大院里的人,都有正经的国营单位工作,平时董萍进进出出,经常与他们打照面。
现在看着大家围上来,她的脸色已经紧绷,再一听嗒嗒与这些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顿时头皮发麻。
这孩子,是存心来害她的吧?
董萍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解释道:“你们真是误会了,怎么能听一个小孩瞎说呢?这包子压根没掉地上,要不我还让孩子吃?”
嗒嗒脑袋一歪,觉得情形不对:“我都看见你把包子丢地上了!要不你让大家看看这包子是不是脏啦!”
董萍太阳穴都跳了,未免露出破绽,赶紧将那包子抢过来,五指摊开抓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小女孩和她是什么仇,什么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她一道!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难道要发飙吗?
往后还要在这院子里做人的!
董萍自认倒霉,只能温柔地问顾方与顾子颂:“包子没掉地上过,对吗?”
两个孩子没出声。
“瞧他们,都被你们吓到了。”董萍便转过脸,耐下性子,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嗒嗒说道,“以后别乱说话了,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哦。”
嗒嗒的小拳头都握紧了,嘴角气得绷成一道直线。
“你要是答应不撒谎,阿姨就回屋给你拿糖果吃。”董萍又哄着嗒嗒道。
这下子终于有人动摇了自己的立场。
小孩子是不至于说假话陷害大人,不过也许她看错了呢?
见邻居们开始向着自己说话,董萍松了一口气,不由冷冷地扫了嗒嗒一眼。
一个小孩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还不是分分钟就能糊弄过去!
“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突然,嗒
嗒又大声说道。
董萍抿了抿唇,正要让小孩别再胡搅蛮缠,却听她严肃地说:“你说不脏,那你自己怎么不吃,要让这哥哥吃呢!”
小小姑娘义正辞严,因为气愤,小胸脯都剧烈起伏着。
董萍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孩逼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支支吾吾半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表情僵硬。
若是眼下没这么多人盯着,她真恨不得抽这孩子一顿。
“小朋友,你别太过分了。”董萍压低了声音说。
“你吃。”嗒嗒坚持道。
顾子颂看着嗒嗒。
他起初见这小妹妹好欺负,见她被她舅妈教训,便忍不住出手。
可没想到,小妹妹受了委屈就要说出口,甚至还会为他出头。
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出头。
“我不吃。”董萍咬牙切齿。
“那就是脏包子。”嗒嗒“哼”一声,撇过脑袋。
“我是不饿。”董萍握紧了拳头,一张脸通红。
这下有好事的大妈插了一句:“那让你小儿子吃。”
董萍怎么可能将这脏兮兮的包子往自己宝贝儿子的肚子里塞?
要是吃坏了就不得了!
可这事,摆明是过不去了,她不想被人议论!
于是在这当口,董萍脸色一沉,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包子。
这咬下的一口,仿佛缠着头发丝,董萍只觉得一阵作呕,想要吐出来。
可转脸一看,大家居然围着看,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董萍便只能把心一横,将包子往嘴巴里塞,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大半个包子下肚。
这包子已经吃了,但董萍仍觉得别人在看自己笑话。
她黑着脸,自顾自回家去,后头两个孩子跟着。
等到快走到家门口时,她恨恨地瞪着顾子颂:“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可她话音刚落,腹中一阵绞痛,最后便只能在厕所里蹲了一晚上,连找孩子麻烦的力气都没了。
……
而另一边,许广华第一次上付家的表现,让付丛森与郑平娣感到意外。
他们本来以为这是个粗鄙的泥腿子,没读过书,与付蓉根本不是同类人,只是凭着一张嘴巴哄得她嫁了。
可没想到,他们都猜错了。
许广华是非常实在。
他家境不
好,也没念过太多书,但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紧着妻女。
这让老俩口放下心。
到底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付丛森与郑平娣还算客气,没有为难许广华。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找了一个机会与他们单独谈谈。
“我也有一个女儿,如果嗒嗒未来的丈夫像我一样,我和付蓉一定也会不放心的。现在说再漂亮的话,也没办法让你们安心,我会用行动来证明。”
付丛森问:“你拿什么行动证明?”
“我们老队长说,村里在商讨一个新的政策,叫作包产到户。村干部会把一部分的产业平均分配下来,村民们多劳多得。”
“不按公分了?”付丛森惊讶地问。
“还是按照工分来分粮,但每一户人家分的粮食不同。”许广华说,“等到了那个时候,农村会有新的面貌。”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包产到户实行得好,恐怕是能刺激农村经济的。
这下子,付丛森与郑平娣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
倒不是因为他们认为许广华将来承包养殖场或是农田能赚多少钱。
他们是觉得,一个年轻人在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不会故步自封,思想也是开阔的,那就不一定没有出路。
……
离开付家时,郑平娣瞅着小外孙女,依依不舍。
嗒嗒咧开嘴笑笑:“姥姥,嗒嗒还会来看你的!”
孩子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郑平娣看了付蓉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愿不愿意回这个家。
“姥姥、姥爷,你们放心吧,嗒嗒说要来看你们,就一定还会再来的!”嗒嗒认真地说。
见自己的父母露出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付蓉在心底叹一口气。
她曾受过很大的伤害。
可事实却告诉她,那些伤害出自于他们的关心与爱。
心结尚未化解,可嗒嗒的笑脸,却让她稍稍释怀。
“总校经常要开会,我经常会来。”付蓉犹豫一阵,又说道,“到时候,我带嗒嗒一起来。”
郑平娣立马露出欣喜的神情。
天已经黑了,回村的车还有最后一班。
嗒嗒左手牵着爹,右手牵着娘,说起自己这两天都玩儿些什么。
付蓉便耐心听着,眼底满是温
柔。
“对了!姥姥住的大院里,住着一个可怜的哥哥。那个哥哥一直被欺负,今天还差点吃了一个脏兮兮的大包子。”
“是吗?那嗒嗒要想办法帮助他呀。”
小嗒嗒这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们便也随意听着。
可突然,她又说了:“爹、娘,嗒嗒觉得他和哥哥有点像。”
气氛骤然凝滞片刻。
“什么哥哥?”
“嗒嗒自己的哥哥。”嗒嗒自然地说。
许广华不由担心地看付蓉一眼,提醒道:“嗒嗒不许胡说。”
可不知怎的,付蓉却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嗒嗒是从哪里知道哥哥长什么样子的?”
“梦里。”嗒嗒说。
“那你又是在哪里见到哥哥的?”付蓉又问。
嗒嗒的小手指向顾家的方向:“哥哥在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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