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合人眼缘,没人看了不喜欢,譬如路杳杳,长安内外没人不夸路家三娘子温柔善良,大方可亲。
圣人膝下公主皇子不少,但他对子女都格外冷淡,不假颜色,但当年一见她就喜欢得很,还留在宫内住了半月,最后回家时,还赏了足足十箱赏赐。
路杳杳抿唇娇羞地笑了笑。
“你昨日见了圣人,圣人可好?”淑妃转移话题,神色紧张问道。
“好多了,也不咳嗽了,正在批改折子呢。娘娘不用每日在殿门口等着了,若是好了,圣人一定会寻你的。”
“这就好,好了就好。”她眼神微微涣散地重复着,嘴角泛开苦笑,“总是看着才安心啊。”
路杳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是着凉了而已,您和殿下也都太紧张了些。”
“太子啊。”淑妃的指甲无意划过栏杆,发出难听的咯吱一声,听得路杳杳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了?”她懵懂问着。
淑妃倏地回神,看着太子妃勉强笑了笑,犹豫片刻说道:“没事,突然想起熹妃而已,熹妃的忌日也要到了吧。”
“熹妃?”路杳杳歪着头问道,“说起来,熹妃的忌日不知宫中是不是有什么禁忌。”
“那倒没有,只是圣人不喜欢,但熹妃是殿下母妃,你要多多费心了。”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自然。”
宫女们鱼贯而来,脚步轻盈,衣带飘香,奉上糕点和水果。
“算了,不提这些了,今日就是请你来说说话的,我这几日实在是无聊。”淑妃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花茶,递到她手边。
“你刚从越州回来,觉得越州如何?”她另起话题问道。
“好极了,还见了谢家人。”路杳杳的目光在淑妃身上一扫而过,却见淑妃一脸淡然,丝毫没有一点波动,到嘴边的话随即一变,“谢家二老在杭州也孤单得很,如今也有诰命在身,娘娘怎么不把人请到长安,也好就近照顾。”
“算了,他们在杭州住习惯了,想必也是不愿意上来的。”淑妃神色不变,画着精致妆容的眉眼笑脸盈盈地看向路杳杳。
这话和当初谢家人一心向上长安的话完全不同,以淑妃这样的聪慧难道会想不到他们见到太子妃会说什么话吗,可她现在还是能面无异色地说谎,可见她并不在乎谢家的死活,对于他们恶劣关系完全没有遮掩之心。
她倏地想起当时查到的消息。
淑妃因为一个男子和家中关系闹得很僵。
一个不知踪影的男子。
“越州好玩吗?”淑妃随口问道,岔开话题,长辈模样的开口,“你该仔细看看你母亲喜欢的越州,路相对路夫人真好,竟然能做到送骨异乡,当真是令人羡慕。”
她依旧是笑脸盈盈的样子,可路杳杳却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心情不佳。
“越州确实美。”路杳杳不明白淑妃今日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么,只能不露情绪地应下,不接她的话,哪怕她的问题是她很像知道的真相。
但若她的目的就是这里,自己也会借机说出来。
自己主动上钩,失了先手。
两人的话题莫名陷入沉默,淑妃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路杳杳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杯中的奶茶。
淑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春水双眸浮出一点水汽:“真像啊。”
“什么?”路杳杳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奇妙了。”淑妃笑说着,目光落在她眼底的泪痣下,有一瞬间的失神,“美人多痣,你这里当真是极好的。”
她指了指眼底的位置,眼波闪动。
路杳杳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还是不是奇怪我今日为什么叫你来。”淑妃喝了杯茶咽下一闪而过的情绪,转而笑问着。
路杳杳捧着茶杯的手一僵。
“我不会和东宫为敌的。”她悠悠说道,“只是昨夜做了一个梦,突然太想和人说说话了。”
“在杭州的日子真是好啊,可以没事就去隔了一条江的越州玩耍,路夫人爱越州的黄酒,我爱越州的墨香,江南走几步都是花,在也没有比那个时候还欢喜了。”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喜欢黄酒。”路杳杳惊讶地问道。
淑妃笑了笑:“听人说的。”
“你怕是不知道,路夫人和路相可是应着黄酒结缘的吧,路夫人可是海量,喝趴了路相呢。”她捂着唇笑说着。
“爹爹很少说起母亲的事情。”
路杳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羽扇一样的睫毛微微敛下,遮住眸底的冷光。
淑妃进宫时,母亲早已不在。
路家情况复杂,路夫人一直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一直居住在别院,而且从不外出交际,长城城认识她母亲的夫人屈指可数,尤其是最后几年几乎滴酒不沾,知道她会喝酒的人不多,喜欢喝黄酒的更是没有。
淑妃因长安城无背靠,几乎很少和长安城众夫人交际,那她到底是从哪知道的。
“罢了,这是我特意为你照得细绸缎,上面的绣纹是苏绣,面料极软,最合适做小孩子的衣服。”她拍了拍手,宫娥们送上绸缎。
细绸缎极为难得,几乎都是贡品,即使是东宫也不多,淑妃果然是盛宠无双的人,直接送了十匹。
路杳杳却是盯着那几匹苏绣纹路眯了眯眼。
等路杳杳带着礼物从暮霭殿上马车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倏地敛下,浅色的眼眸失了笑意,便显得深邃而阴郁。
她没料到,淑妃竟然和哥哥认识。
是了,那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和消失不就和路远道受伤最后死遁的时间一模一样,而且她没看错的话,路远道身上有一条纹路一模一样的苏绣长条绸缎。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很快就想起之前圣人千秋时,淑妃几次三番做客东宫为谢家说客,可谢家和她关系分明已经是势同水火,现在回想不过是打着这个名义,其中有次她想要在东宫闲逛,无意走到竹林,和当时化名为江月楼的哥哥撞见。
什么无意。
分明是故意去见江月楼的。
她闭上眼,狠狠吐出一口气。
淑妃今日的话每一句都在试探或者告诉她一些事情,态度急切到毫不遮掩。
比如熹妃的死因。
比如母亲的事情。
比如她和哥哥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她在这个节骨眼开口的目的是为什么。
“给内务局递帖子,明日我要回家。”路杳杳隔着帘子冷淡说道。
第101章
路杳杳回家的时候, 正值休沐,但殿下和路相因为朝堂上**白家一事不得不滞留在政事堂。
马车走在温暖和煦的春日长安,路上人流却是格外稀疏安静, 其中来来**回走动之人, 以背后裹着长布条的人居多。
是江湖人士。
路杳杳收回视线, 蹙眉淡淡问道:“**白家的情况现在很严重。”
绿腰点头。
“娘娘也只之前江南的江仪越是白家人, 白家满门抄斩,但是逃出了一个人,姑娘也认识。”
路杳杳一愣, 惊讶说道:“江意秋。”
“正是,江意秋在杭州素有名气, 也有不少爱慕之人, 江府大难还是有不少人帮了她逃出来,然后她五日前入长安告御状了。”
路杳杳眼睛微微睁大:“怎么不见动静?”
“据说告状的路上碰到了小流氓,然后被不小心经过的路相碰见, 直接带到宫内了, 至今没有消息。”
绿腰眉眼低垂, 神色平静地说道。
虽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但已经充满了运气巧合,但已经不掩其惊心动魄, 平静河流下的暗波汹涌,令人窒息。
路杳杳沉默了片刻:“圣人当真是忍不住了。”
但凡忍得住也该知道李家的血迹还未凉透, 此刻应该安抚的是白家, 而不是把早有准备的白家推向风口浪尖, 用得还是路家这步棋。
她心跳不由加快片刻,眼皮子跳了跳。
“我怎么看路上巡逻的人不是北衙禁军的人。”她问。
绿腰摇摇头,见路杳杳掩盖不住的忧虑,便劝道:“娘娘不必担忧, 还有路相和殿下呢,毕竟平安无事。”
路杳杳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娘娘,到了。”卫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顺平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马车立马就迎了出去。
“娘娘。”他亲自扶着人出了马车,笑脸盈盈。
路杳杳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见如盛街巡逻的人马极为严密,挑了挑眉,却没有多问:“哥哥在家吗?”
顺平嘴角笑意一僵,扫了一眼太子妃。
“怎么,我不能见。”路杳杳挑眉问道。
“哪能呢。”顺平谄媚地笑着,小心谨慎地搬出路相,“只是路相特别交代,大郎君要休养呢。”
路杳杳皱皱鼻子,不悦质问着:“怎么,我去看看他,还能打他不成。”
“不敢不敢!”顺平连连摇头,苦着脸把人带去东院,靠近大郎君院落的时候,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前几日突然倒春寒,大郎君病得厉害,每日除了早朝哪里都没去呢。”
“哦。”路杳杳突然扭头,笑脸盈盈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他干什么。”
她眯了眯眼,抱胸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人,冷哼一声:“快点交代。”
顺平额间冒出冷汗,苦笑道:“小人哪里知道。”
“那你一路叽叽歪歪做什么。”路杳杳不高兴地说着,“还不老实交代,不如我就……”
“我就和爹爹告状,你和哥哥联合起来欺负我。”
她状似凶恶地威胁着。
“这么大了,怎么连威胁你都不会。”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路远道坐在轮椅上,被李卫推着从一侧的花园小径中绕出来。
虽然脸色红润,眼睛明亮,但眼底却是带着乌青,唇色青白,乍一看格外怪异。
“你病了?”路杳杳歪着头打量着他,“脚受伤了,怎么做轮椅上了。”
路远道被推到她面前,对着顺平挥挥手,示意他带人退下。
“前几日扭到脚了,不方便,也没有生病,一切安康。”他仰头,满脸笑意地注视着路杳杳,温柔说道。
“娇气。”路杳杳看着那双春水化波的眼眸,不由移开视线,但还是皱皱鼻子顶了回去。
“嗯。”路远道笑着应下,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怎么今日回来了。”
他细声细气地问道。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扫了眼周围,含糊说道:“我们进去说。”
路远道把手中的暖炉递到她手中,路杳杳下意识接了过来,却触及他冰冷的指尖,惊讶地握紧他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路远道用着巧劲挣脱了她的手,双手笼在袖子中:“刚才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倒春寒还是有些冷的。”
路杳杳把手中的手炉递会他手中:“我不用,你自己拿着,既然冷就多穿点。”
路远道好声好气地点点头:“走吧。”
路家大郎君的院子还是以前的院子,只是如今一入内里面就种满了草药,路杳杳捂着鼻子闷闷说道:“好浓的药味啊,还说自己没生病。”
路远道握着手炉的手一僵,很快又恢复常色:“之前病了,大概还有些药味,李卫去开门窗通风一下。”
李卫犹豫地站在身后。
“还不快去。”路远道的声音带上一丝严厉。
路杳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很快就放下袖子,淡定说道:“没事的,闻久了就习惯了,你既然还未好就好好养着病吧。”
李卫松了一口气,路远道捏着轮椅把手的手微微一松。
“下去吧,我和杳杳单独说下话。”路远道看出她的意图,先她一步把人支了出去。
绿腰带着众人出了门,李卫犹豫地出了门,最后还顺便还关上大门,屋内只剩下路家两兄妹。
“你认识淑妃?”路杳杳开门见山问道。
路远道还未说话,便又看到路杳杳身子前倾,靠近面前之人逼问道:“你认识!你当年在江南出事,就是淑妃救得你对不对,之后你把人抛弃了,独自一人去了甘州。”
路远道失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这话不亚于验证了路杳杳猜的全中了。
“你管我怎么知道。”她不由坐直身子,目有异色地打量起自己哥哥,“你,你和,她,她做过,啥没有。”
她小声又含糊地嘟囔着,又有兴趣又不好意思,大眼睛扑闪得起劲。
“少给我胡思乱想,我和她清清白白。”路远道无奈摇头,“这事,谁跟你说的。”
路杳杳不情愿地说着:“之前去江南的时候,谢家人莫名来拜访,顺道查了查,昨天淑妃找我聊天,我感觉她是故意告诉我的。”
“故意的,你知道吗!”她皱着小脸,一脸严肃,“就是不知道为何与我说这些,还说了娘的事情,还说了越州的事情。”
路远道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兄妹俩明明同样琉璃色的眼睛,却在他身上显得深邃而悠远,深不可测,不含笑意。
“她说了什么。”他平静问道。
路杳杳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在考虑要不要说。
“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淑妃在后宫多年可不是吃素的,你可斗不过她,还不给我老实交代了。”路远道一见她的小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咬牙威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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