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的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殿下?”
太子殿下并未说什么,眼神扫过她,拿过小桌子上的书看,却没继续写字。折乌心就七上八下的吊着,不敢说话,更不敢多做什么,因为太子殿下不写字,她就不用研墨,而今天的马车里,也没有放石子。
这般僵硬的呆在马车里,她都要哭了,她宁愿累一些也不愿闲下来。她在家里时,一闲下来就要被骂,就要被说成偷懒。可是如今太子殿下不骂她不说她偷懒了,她却害怕。
她突然的就有些沮丧,又不知道沮丧从何而来。
好在太子殿下又说话了,他道:“去找桑启领块红叶李的木料,给孤雕个小玩意吧。”
折乌如获神音,立刻抛弃掉所有的情绪,快活的下了马车。她是个很容易快乐的人。
找桑启取了木头,折乌就开始雕刻,熟练的雕了只小兔子出来,快的很。她满怀喜气的将兔子献宝似的给太子殿下看,丝毫不曾想一想,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她会雕刻的。
兔子雕的细致,栩栩如生,被摆在了太子殿下平日里放书的小桌子上,太子殿下看着那兔子,足足盯了好一会。
太子殿下很喜欢它!折乌很满意,她又开始给自己领活计了,“殿下,奴婢还会雕其他的……奴婢再给你雕些不同样式的吧。”
她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气想在他面前露出来。
太子殿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折乌就好似领了鸡毛令箭一般,开始折腾起来。她又找桑启去领木头了。
桑启愁的很,“小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呢?领这么多红叶李木头做什么?”
折乌莫名的就有些骄傲,毕竟自己雕刻出来的兔子太子殿下很喜欢,还允了她继续。可她是个老实姑娘,这股骄傲一出来,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道:“殿下让我给他雕些小物件。”
桑启心里就嘀咕了起来。
一小截红叶李木头,就要十两银子。刚刚折乌拿走的木头大,就是一百两银子!如今过来,又要领走十几根。他倒是不心疼这些银子,而是想不通殿下什么意思。
怎么对折乌就这般好呢?
他脸上笑的就越发好。
根据他对折乌的了解,知道她定然是不知道这些木头价值的。桑启内心就啧了一声,五味杂陈,殷勤的帮着搬过去,也不敢越过太子殿下将木头珍贵的事情告诉她,只道:“你这几天气色不好,晚间想吃什么?我请李爷爷给你做点好的补补。”
李爷爷说的是李太监,专门管着太子殿下的膳食,可腾出手来,也能给殿下身边受宠的太监宫女们做几顿饭。
折乌很是感动,她摇头道:“不用了,我今晚早点睡就好了。”
又觉得自己拒绝了桑启的好意,心中过意不去,解释道:“我自小就白日上山砍柴狩猎,晚上还要给家里洗衣做饭,锄地浇水……都习惯了,真的,只要早睡一会,第二天就能恢复好。”
这也太惨了!
桑启因她夺去了研墨的那点子不快,就少了一些,等人走了,他就琢磨开了:太子殿下看重折乌,难道是因为她太惨了可怜她?
随后又摇摇头,若说惨,折乌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这些奴才,哪里有不惨的。
***
捧了木头上马车,折乌心思就活了些。她想起了之前殿下在石子上画的大多数是花,猜测出他应该很喜欢花。她就偷偷的深吸一口气,循着记忆,用木头雕刻起之前太子殿下画过的花来。
雕花可比雕兔子难多了,层层叠叠,折乌用的时间也多,等到半下午的时候,她一朵花还没雕好。她有些着急,毕竟是自己主动要求的,却没将事情做好,脸上都红了起来,一着急,肚子竟然响了一声。
——中午着急回来雕花,她午膳没用多少。
折乌的脸更红了。
太子殿下的心情却好似不错,见了她这般模样,不仅没说什么,还赏赐了她一盘枣糕。
枣糕是李太监从云州寻来的秘方做成的,折乌倒是知道。听桑启说,李太监是备了好几日的食材,又三番两次的折腾形状,口味,这才做出这盘满意的出来,细细的切成八小块摆好盘,眼巴巴的求桑启送了来。
谁知太子殿下只咬了一口,就将剩下的半块放下了。然后赏赐给了她。
她是第一次收到太子殿下这般的赏赐,欢喜过后,却有些愁——八块枣糕,如今剩下七块半,其他七块倒是好说,只被太子殿下咬了的那半块,她还要不要吃呢?吃了,怕太子殿下觉得她冒犯,不吃,也怕太子殿下觉得她不知好歹。
她迟疑着,太子殿下却示意她吃,许是心情不错,说出的话都和缓了许多,“吃吧,孤允你吃的。”
他还以为她不敢在他的马车上吃东西。
折乌就不敢再慢吞吞了,她谢过恩,一手端盘子,一手捏起枣糕吃起来。她一块一块的吃下去,虽然美味,却因为惦记着被太子殿下咬过的那块枣糕到底吃不吃的问题,倒是吃的没有那么精精有味。
最后,她狠了很心,将太子殿下吃过的那半块,也吃了下去。她视死如归的抬起头,就见太子殿下正看着她。
折乌心里打了个颤。
谁知太子殿下却说:“你胃口,倒是挺好。”
折乌没反应过来。她呆呆的啊了一声,才想明白殿下这是说她刚刚吃的多。
轰的一声,她的脸再次熟透。
“殿下——”,她喃喃出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嘴巴笨的很,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说,才能接过这个话茬子。
但太子殿下继续问:“还饿吗?”
折乌摇了摇头。
她吃的挺多了。
太子殿下就没有管她了,继续看起书来。
折乌也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在些了,她沉下心去,继续雕刻雕花。
她低着头,露出瘦瘦黄黄的侧脸,头上的秀发整整齐齐的盘着,是个看起来十分老实且普通的姑娘。太子殿下心中难免有些感慨起来。
若他梦中的事情是真的,这么个老实人,将来会骑着战马,拉满弯弓,一箭射穿他那恶毒弟弟的胸膛。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的嘴角就又弯起了一点。
第3章 梦境和顾元培
入夜,太子殿下又做起梦来。
梦里,他飘在半空中,看着已然二十七八岁的折乌正在雕刻一只木头兔子。
他此前已经做过三次这般的梦了,所以心中已经明白这是十几年后的折乌。她穿着红衣,头发简单的束起,神情肃穆,手上的木头一点点被削落到地上。
不远处,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走过来,冲着她道:“折将军,都查清楚了,那顾元培竟然早就投靠了禹王齐安。”
齐安是太子殿下最厌恶的弟弟,就是听说他喝水呛了,太子殿下都要多吃一碗饭表示庆祝。
只是顾元培?
太子殿下记住了这个名字。如果梦是真的,是十多年后的发生的事情,那这梦里露出来的一丝一毫信息都是先机。
他全神贯注的听着两人说话。
胡子大汉似乎义愤填膺,“这顾元培真不是个东西,十几年前就假意投靠太子,获取太子信任,其实是太子亲弟弟,也就是那劳什子禹王的人……”
梦戛然而止。
太子殿下睁开眼,有些不满这次的梦如此之短。
他坐起来,借着星光,在纸上写下:第四晚,有人告诉她,顾元培是禹王的人。
顿了顿,他又继续写:
第一晚:她射杀了禹王齐安。
第二晚,她在为射杀齐安做准备。
第三晚,她在夜空下雕木头,有人吩咐她去射杀齐安。
太子殿下的手指轻轻的扣在桌子上,给这四个梦,下了一个结论。
——只有吩咐她去杀齐安,她才能做准备,才能射杀齐安。梦的顺序不对。
——时光倒流。这几个梦的时间和事情,都在倒退。他在从十几年后,往回梦。
太子殿下叹了一口气,将这纸点燃,丢在了火盆里。
子不语鬼神之事。
第一晚梦见齐安被一箭射穿掉下城楼之时,他就在梦里笑出了声。只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时时刻刻想着齐安的命,老天就让他在梦里圆满了一番。
可梦的第二日就碰见了十四岁的折乌时,他就不得不怀疑,举头三尺,是否真有神灵。
他将人买了下来,梦又没有规律的出现了两回。
他先是觉得有趣,再是探查,从怀疑这是有人给他设下的陷阱,到觉得许这是老天泄露的天机,慢慢的接受了自己能梦见未来的事实。
这未来,还是围绕着折乌展开的。
太子殿下手指又开始轻轻叩桌面了。
若说这梦里时光是倒流的,那他是不是要从折乌二十七八岁一直梦到她出生为止?
他思来想去,等到回神时,才发现天光大白,已然一宿过去了。
折乌过来掰石子的时候,就见太子殿下眯着眼补神,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雕了半宿的木头花放在了桌子上,谁知一放上去,太子殿下眼睛就睁开了。他看看桌子上的花,再看看折乌,着实有些疑惑。
梦里的她强大,神秘,白净美艳,可眼前的她老实,木纳,面黄肌瘦。
这十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来了。
太子殿下又盯着她看了!
折乌低下头,一点儿也不敢直视他。
太子殿下却有些想探寻这些时光里的秘密。他去查过折乌的身世,所以对她以前的经历有所了解。
听闻七八年前,云州也发生过一次大旱,她一个小姑娘被丢在了树林里,被正好路过的猎户夫妇给救了下来。
当时猎户夫妇家没孩子,就收养了她。后来生了儿子,却对她不好,什么活都要她做。
见她力气大,便哄着她入虎穴下险滩,不将她当做人看。
但这姑娘,回家即便没饭吃,她也依旧老老实实的任人欺负,第二天起来继续干活。
愚笨的可以。
不过这般愚笨的人——射穿了他心狠手辣的弟弟胸膛,太子殿下又想笑了。
该!
他咳了一声,压住要溢出的笑意,喝了一口粥,想了想,问:“你学过雕花?”
明明是主动询问,可因着他的面无表情跟语气清冷,就有了几分审问的架势。
折乌立马抬起头来,乖巧摇头,手放在腿上排的整整齐齐,认真道:“没学过。只是小时候要哄弟弟,就雕兔子给他玩,雕多了,就会了。”
太子殿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天赋好。
“可想你弟弟了? ”
折乌犹豫的摇了摇头,“不想。”
太子殿下:“为何不想?”
折乌瞬间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低下头:“奴婢是多出来的。”
太子殿下怔住,低沉出声:“嗯?”
折乌手绞在了一处,“奴婢本来就是捡回去的,是多出来的。无论奴婢想不想他们,他们都这般想奴婢。”
她说完又有些害怕。
百善孝为先,她如此说,已经违背了孝道,怕是太子殿下会生气,但她又不敢说谎话。
太子殿下确实愣了一瞬。
但想的却是:果然是天赋颇佳,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丢弃不了愚孝,可折乌,当断就断了。这般的人,好好打磨,未尝不是一把好刀。
是老天送给他的刀。
太子殿下满意极了,眼睛又不自觉的弯了弯。
但他说话做事极为端着,虽然心中满意,语气却还是冷冷淡淡的。
他只看着书,似乎全身贯注,云淡风轻的道:“随你便……那就不想。”
好像这事不值一谈,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折乌就觉得太子殿下实在是个顶好的人。她抱着红叶李木头,更加拼命的雕起花来。雕的多了,她还像模像样的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殿下,奴婢觉得若是在这花上加点颜料,许是能更好。”
太子殿下手上正拿着查来的顾元培身世看,听见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去找桑启领些玲珑翠来。”
折乌不太懂:“玲珑翠?”
太子殿下心情正好,耐心的跟她解释道:“是一种颜料。”
这样啊!
折乌红了红脸,她飞快的下了马车,去找桑启,“殿下说,找您领玲珑翠。”
桑启手就顿了顿,“殿下这是要作画?”
折乌摇了摇头,“我给殿下雕了些花,想用些颜料涂上去好看一点,殿下就说用玲珑翠。”
桑启这回有些真心疼了。
玲珑翠啊!
那可是蜀州进贡来的,一年才能得一小盒。
殿下对折乌,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句难听的,就算折乌是宠妾,也不敢这么糟蹋的。
他心中狐疑抬头……却见小丫头眼里满是期待,笑眼弯弯,脸上的肉因着多了几分,就算现在还有些瘦瘦黄黄,却已然看的出,若是白净些,再胖一点,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殿下不会是真看上她了吧?
桑启心中鼓声敲打起来,手上却不敢耽误,依旧是笑着,开了箱子,将玲珑翠给她,“晚上用饭的时候,你来找我,我带你去李爷爷那里吃顿好的。”
李太监早就想跟折乌拉拉关系,托了桑启好几次说项。
这是桑启第二次叫她去李太监那里用饭了,再拒绝怕是桑启心中不痛快,折乌点头,“行啊。”
桑启就去找了李太监,“说是晚上来,李爷爷,你帮着我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路数。”
李太监年近五十,吃的盐多,走的路也多,即便桑启受宠,可却不敢得罪他。桑启虽然被太子殿下器重,可年纪还小,多跟着李太监学一点,就少走一点弯路,于是对他尊敬的很。
李太监笑眯眯的,捧着个大肚子,一边备菜一边道:“这回真领走了玲珑翠?”
桑启点头,“可不是,我这心里直打鼓呢,你说殿下是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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