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聂余冷静下来,他才慢慢开口:“鱼儿,你长大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再和那那睡一张小床了,知道吗?”
聂余抬起通红的眼,被打到哽咽,不服气道:“以前都可以。”
以前都可以。
是啊,明明以前都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大人总会用自己的思想禁锢小孩子的行为,然后告诉他,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碰。
可为什么啊?
明明以前都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要说他调皮吗,还是不懂事?
他是调皮,可他没有不懂事,他只是不懂,不懂大人口中的不可以是为什么不可以。
聂国兴揉着他的手心,告诉他为什么:“以前你们还小,可现在你们长大了。”
聂余小声反驳:“我还没有长大。”
聂国兴笑道:“傻儿子,你们每天都在成长,就像爸爸每天都在变老一样,是人类对时间的不可抗拒。小时候,一颗糖,分两半,你和那旖一人一半,人人都会说你们俩感情好,可是长大后,你们就不能再分糖吃了。”
聂余不理解:“为什么啊?”
聂国兴只道:“因为这就是长大,长大的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有许多事情就是不能做,不可以做,尤其是和女孩子。”
那长大真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
聂悟空猴目含泪,真诚询问:“爸爸,我可不可以不长大。”
当然不可以。
你再如何抗拒成长,时间都不会对你留情。
聂国兴没有过多去解释性别这个问题,因为聂余从未对别的小女生调皮越线,他所存在的所有问题,都和那旖相关。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果有一个人从你一出生就在你身边,并与你共同成长,这样的感情是特别的,甚至是父母都无法替代的。
聂余比想象中更亲近和依赖那旖,聂国兴并不想做潘姿美第二人,他无心斩断这段难能可贵的缘分,这世上的每一段相遇都是美好的,何况他们相遇在出生。
在聂余这个懵懂的年纪,他身为父亲所能做的只是教会他什么是成长,什么是成长途中不能做的事。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仗着年幼懵懂,所作所为就能毫无负担越过性别那条线。
明知不可为,那便不能为。
聂余和那旖,可以亲密,但不能无间。
整整一个周末,聂余都在家对手哀嚎。
聂国兴这次下手不留余地,硬是把聂余的小号版修长十指抽出了猪蹄既视感。
举着这样的爪子,就算内心已经向学霸低头,试图拿着作业本上门,临到门口都甩鞋脱逃。
周一,向日葵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热闹非凡,闹着不想去上学的小孩像无尾熊一样攀在父母身上,死活不下来。
纪兰这段时间店里忙,赵春花早上要去买菜,今天是那大勇送那旖来幼儿园。
面包车停在幼儿园旁边的马路上,那大勇把那旖抱下车。
那旖抱着书包,仰着看着爸爸。
无论她平日表现得多懂事,也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上学会舍不得爸爸走,放学想要爸爸来接。
那大勇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今天也要乖乖听老师的话,认真学习老师教的新知识。”
那旖点头,抓着他的衣服,紧紧的。
那大勇把小书包给她背上,轻声哄她:“等放学奶奶就来接你。”
那旖小声问:“那爸爸呢?”
那大勇笑道:“爸爸也会早点下班回家陪你写作业。”
那旖攥着书包带子,抿了抿唇。
因为上次赵春花来了一趟幼儿园,现在整个幼儿园的老师都知道她有一个难缠的奶奶。
而且爸爸每次说早点下班都是骗她的,他每天都好晚才回来。
那大勇见她低垂着小脑袋,不太开心的模样,问道:“那那不喜欢奶奶来接你吗?”
那旖咬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大勇摸着她的小脑袋:“那那讨厌奶奶吗?”
那旖不说话。
那大勇抓着她的小手轻轻摇晃,逗她:“那那不要讨厌奶奶好不好?奶奶脾气不好,我们要多包容一下她。”
那旖迟疑片刻,缓缓点头:“奶奶是长辈。”
那大勇把她抱了起来,走向幼儿园:“嗯,因为奶奶是长辈,还因为奶奶心里其实也是喜欢那那的,她只是嘴硬心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那旖抱着他的脖子,歪头看爸爸的脸,目光疑惑,询问似道:“真的吗爸爸,奶奶喜欢我?”
那大勇毫不迟疑点头:“当然,那那这么可爱,这么懂事听话,院里谁不喜欢。”
那旖抿了抿唇,眼睛里都透着光,窃窃欣喜。
虽然她自己没有感觉到奶奶的喜欢,但她更相信爸爸的话。
爸爸说奶奶喜欢她,那就是喜欢的。
那大勇把她抱到幼儿园门口才放下。
那旖心里高兴,乖乖地冲爸爸挥了挥手。
小班老师站在幼儿园门口,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
那旖迈腿向前,朝老师所在的方向走去,一只脚跨进了幼儿园大门。
她回头,看见爸爸还站在原地。
那旖呆呆看着他,忽然挣脱开老师伸过来的手,折身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她软软央求道:“爸爸今天可不可以来接我?”
那大勇捏了捏她的小脸:“今天怎么这么娇气。”
那旖紧紧攥着他的衣领:“爸爸接我。”
那大勇乐道:“那那还是不想要奶奶来接啊?”
那旖摇头,闷声道:“想要爸爸接。”
她一向懂事,从未向父母索要过什么,难得一次提出要求,那大勇自然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好好好,那那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乖乖学习,等放了学爸爸就来接你。”
那旖看着他的脸,要保证:“爸爸不要说谎。”
那大勇保证道:“爸爸不说谎。”
到了教室。
那旖把书包放到课桌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作业拿出来。
先检查一遍家庭作业,没有发现错的,接着拿出老师让读的课文,小声早读。
课文读了两篇,空荡的小班才渐渐热闹起来。
聂余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把书包往课桌上一丢,和那旖打了声招呼。
他看了眼身后望眼欲穿的同学们,手伸进书包里摸了摸,日常行使老大义务,黑|帮大佬撒钱般往身后撒了一捧棒棒糖。
一群小朋友蜂拥而至抢走糖果。
“谢谢老大。”萝卜头一号道。
“我最喜欢的草莓味!”萝卜头二号欣喜道。
“哇,谢谢老大哇。”萝卜头语气夸张道。
聂余摸出作业本,丢给萝卜头一二三号,行驶老大权利:“都写快点。”
三个小弟迅速分完作业,回到自己座位帮老大抄作业。
聂余解决掉一周大事,心情顿松,回头就见那旖盯着他。
那旖手里捧着书,目光谴责
聂余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老大风范不能掉,强自镇定:“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是你不让我去找你玩的,不是我不去的,这次你不能怪我。”
那旖放下书,轻声道:“鲫鱼,老师说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不能让别人帮你写。”
聂余赶紧举出自己肿成猪蹄的右手,甩锅:“能怪谁呢,我也不能怪你啊。”
他睁眼说瞎话:“如果你周末和我玩,我就不会去找费晓宇,就不会被他打肿手。”
那旖盯着他胖手:“?”
聂余内心狗狗嘿嘿,表面猫猫叹气:“手坏了握笔疼,写不了作业不能怪我。”
那旖小脸皱成一团:“他为什么要打你?”
聂余摇头叹气:“可能是不想让我写作业叭。”
老师站在他身后,听得眉心突突跳,卷起小书本就敲在他脑袋上:“写不了作业不怪你,但说谎就不行了。”
聂余小盆友惊恐回头。
老师气笑了,道:“你爸刚才给老师打电话说了,你的手是被他打肿的,请老师给你一周不写作业的特权。结果你倒好,不但贿赂同学帮你写作业,还谎话连篇欺骗同桌。”
那旖:“……”
装满谎话的大气球被当场戳破,谎话之王脸色大变,连忙抱头蜷成一团。
只要我藏得够快,你说的就不是。
第13章 你看看爸爸
聂余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被老师通报批评了一顿。
与之相反,那旖被老师狠狠夸奖了一通。
因为她是班上作业完成最好,字写得最好看最工整,最听老师话的小朋友。
她不但积极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还和班上的小朋友友好相处,并乐于助人。
在这个帮老师捡根粉笔都会被夸赞懂事的年纪,那旖已经帮无数个同学完成了7+2等于9,而不是=10的史诗级难度数学题。
在一群还在识数,对123都不甚敏感的孩子堆里,那旖已经能自主完成50以内的加减法,让一众老师喜爱不已。
周一的早上,有一个全班期待的环节,发小红花。
上周哪个孩子表现的好,表现有多好,都用发小红花的方式来奖励和鼓励。
老师依次发完,轮到那旖时,她脸上露出笑容,夸道:“那旖小朋友是上周班上表现最好的同学,奖励两朵小红花。”
那旖起身走到讲台上,乖乖巧巧让老师把小红花贴在自己身上,轻声道:“谢谢老师。”
老师摸摸她脑袋:“大家都要跟那旖学习哦。”
几十道奶音乖巧附和:“好!”
那旖过后就是聂余,老师的笑容仿佛被魔鬼偷走,面无表情并且严肃:“聂余小朋友上个星期把园里的树枝给折了一片,破坏了学校的公共财产,表现有待提高,所以扣掉一朵小红花。”
聂余霸王起身,又王霸坐下,哼哼:“我才不稀罕什么小红花呢!”
记录着小红花的墙壁上,聂余名字下方,被老师大大的标上一个“-5”。
开学半个月,一朵小红花都没有得到,还倒欠5朵,画风清奇,独此一家。
聂余委委屈屈,翘起小腿,大佬坐姿。
颁发小红花的活动进行到尾声,每个小朋友的胸前都是鲜艳的红。
老师突然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老师忘了,上个星期大扫除,聂余同学帮助那旖同学打扫教室,乐于帮助同学,要奖励一朵小红花。”
聂余满血复活,再次霸王起身,静候老师为自己佩戴独属于幼儿园的荣誉象征。
结果他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荣誉加身,只等到老师笑眯眯走到墙前,擦掉-5,写上了-4。
聂余宣布,白老师从此是他最讨厌的老师。
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是幼儿园一天的常态。
今天本该也是平凡的一天。
发完小红花,然后做早操,接着在教室学习拼音和加减法,到时间后去外面玩一下户外运动,接着再回教室上上课,然后就到期待已久的中午了……如果,如果没有在学习加减法时,园长突然急冲冲出现在教室门口,并对那旖说“那旖,出来一下”。
那么今天,真的是平凡的一天。
被脸色难看的园长点名,这对才进入集体生活的小孩子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和老师单独相处”,是他们这个年纪最害怕、最心惊胆战的事。
何况对方还是园长,比老师还大一级呢。
早上才得到小红花的那旖,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一颗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呱啦,正在上课的老师也有些茫然,连忙安抚这群躁动的小朋友:“别吵别吵,都安静下来,我们继续讲这个6和9……”
聂余抢答:“0在下面的是6,0在上面的是9。”
说完就想起身跟在那旖身后,被老师拎回座位。
那旖一脸茫然走出教室。
园长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关上了教室门。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师,其中一个那旖见过,是桑月月的班主任。
那旖不知道怎么了,她只是本能的不喜欢她们看她的眼神,那是她这个年纪无法理解的怜悯,她讨厌这股沉默的氛围。
身体下意识抗拒上前,她站在离她们三步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园长走上前,那旖便后退。
她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园长停了下来,她看着那旖,嘴角牵动想要微笑,但那个笑容落在那旖眼中却分外可怕。
那旖往后直退,身体撞在紧闭的教室门上,发出一声清响。
两个老师面露不忍,背过了身去。
园长蹲下身,看着那旖,轻声道:“那旖,园长老师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带你去一趟医院,老师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好吗?”
那旖站在原地,摇头:“妈妈说不能跟别人走。”
无论园长如何说,那旖都不愿往前一步。
无奈之下,她只能拨通了纪兰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纪兰毫无生命力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那那。”
那旖咬唇,小声叫道:“妈妈。”
对面静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道压抑的哭声,像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旖满心惶恐,大眼睛里盛满了害怕。
她听见了奶奶的哭声,她形容不上来的哭声,像天塌了,地陷了,一直以来的支撑轰然坍塌了,那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奶奶身上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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