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白照顾的,他出钱请。
要说让老太太觉得人生不太圆满的事,除了儿媳妇生了个女儿,而聂家生了个儿子外,还有一点就是近两年来,和他家在同一条贫困线上挣扎了几十年的聂家突然就莫名其妙起来了。
聂国兴和那大勇在初中辍学,聂国庆去工地搬砖,那大勇去学车,两个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的出息。
眼看着他们就要一直这么没出息到老,结果怎么着,那大勇学会了开车,去给别人拉货,看着是有那么一点出息,可这也是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
聂国兴虽然一开始是在工地搬砖,但他脑子灵活,会说话又会来事儿,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工地底层搬砖菜鸟摇身一变成为如今手底下领着二十几号人的包工头,而且他现在已经开始自己接工程了。
身份不一样了,赚的钱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时间和以前那就更不一样了。
他没有时间带孩子,更不可能把孩子带去工地。
听完他的来意,那大勇比洗了一把冷水脸还清醒。
“你的意思是让纪兰帮忙带孩子?”他很吃惊,“你家那个呢?”
“她啊。”聂国兴苦笑一声,怀里的孩子瘪嘴要哭,他连忙站起身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转悠着哄,“孩子都差点生在麻将馆了,让她带孩子不跟要命一样。”
那大勇咂舌:“那她不是孩子的妈吗,就为了打牌,孩子都不管了?”
“她要是愿意管,我今天也不会腆着脸上门了。”聂国兴笑了笑,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挺丢脸的,自己老婆心里只有麻将桌,不想管孩子,他还得上门求邻居。
那大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这带自己孩子和帮别人带孩子是两码事啊,别的不说,这真接手了,他宝贝女儿的口粮岂不是要被剥夺一半?
他正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拒,大院里乐意赚这钱的邻居应该不少,都是带了一辈子孩子的,大家都比纪兰有经验。
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聂家小崽子突然蹬了蹬小胖腿,扯着小嗓子张嘴就嗷。
这一嗷不得了,直接把老太太给吵醒了。
赵春花虽然不喜欢聂家人,但她喜欢带把的啊,更别说还有送上门的钱。
得知聂国兴的来意,根本没有那大勇拒绝的机会,老太太几个跨步上前把聂国兴怀里哭得正得劲儿的崽子接了过来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眉飞色舞道:“嗨,这事儿简单,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反正我家纪兰闲着也是闲着,我看聂……”
聂国兴连忙道:“我儿子叫聂余。”
赵春花眼梢一吊:“这名儿是闭着眼睛瞎取的吧!”
聂国兴讪讪道:“他妈取的。”
“行吧,你家聂……”聂余聂余,听着跟余孽似的,赵春花嫌这名儿难听,寓意也不怎么好,都不乐意从自己嘴里出来,“就放心把你家小子就交给你嫂子吧,你嫂子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人老实,对孩子也耐心,亏不了他的。”
那大勇还想说什么,纪兰从房间出来了。
“嫂子……”聂国兴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难得露出一丝薄红,突兀上门已经很唐突了,还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请求,他知道这事儿还得纪兰自己愿意,谁都做不了主。
纪兰看了眼婆婆怀里闹腾的孩子,漂亮的小脸哭得红通通,抽抽搭搭好不委屈。
她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轻声细语哄了一会儿。
大概是她身上有属于母亲的味道,一直哭唧唧闹腾谁也哄不好的聂余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黑曜石般的双目被泪水洗涤,清澈又明亮。
潘姿美的长相是大院里出了名儿的好,虽然才一个多月大点,聂家的五官已经颇有一番他妈的风采了。
就长相而言,是真讨喜,更别说哭得委屈巴巴的模样,让初为人母的纪兰一颗心直发软。
她笑着点了点小孩儿的鼻尖,抬头问聂国兴:“孩子的奶是找他妈妈喂,还是……”
聂国兴闻言大喜,忙道:“谢谢嫂子!喂奶粉吧,我待会儿就去给他买奶粉。”
纪兰皱眉:“奶粉?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吃母乳好,要不到时间我就把他抱去他妈那儿,喂完我再抱回来。”
麻将馆就在一栋,离得也不远。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喂母乳好,就跟生产时是开刀和顺产的区别一样,天然的总归是最好的。
聂国兴说起自家老婆就是一脸无奈,又心疼孩子得紧,道:“他妈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喂母乳会影响身材,死活不愿意再喂,就今天中午还跟我闹了一场,孩子到现在还没吃呢。”
纪兰不说话了,抱着孩子摇了摇,心底也不由产生了一股怜爱之情。
聂国兴搓了搓手,为了儿子的口粮,语气简直低入尘埃:“如果嫂子的母乳有多的,我儿子今天就沾个光……”
赵春花眉毛一竖就要挑刺,母乳,母乳不要钱啊!为了下奶,纪兰这段时间没少吃好东西。
“行。”不顾要发飙的婆婆,纪兰点了头。
既然答应了,她就直接抱着孩子进屋喂奶。
睡得人事不知的那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床即将被另一个人霸占。
她握着小拳头,睡得香香甜甜。
聂国兴不但给工资,还三天两头往那家送猪蹄和鲫鱼,聂余的一日母乳口粮,自然而然变成了每日口粮。
纪兰现在在家带孩子也不能出去上班,一家子全靠那大勇那点工资撑着,生活倒不说过不下去,总之不太好就是了。
聂国兴会来事儿,最高兴的就属赵春花。
不过是给聂家带带孩子,不但有钱,聂国兴还送吃的,赵春花横算竖算这笔生意都值啊。
潘姿美得知聂国兴找纪兰帮忙带孩子,简直有种甩掉包袱的轻松感,每天一大早就抱着儿子往那旖床上一丢,自己挎着包潇潇洒洒出门打牌,通常天黑了才回来接儿子,有时候打牌通宵,遇到聂国兴也忙时,聂余还得在那家过夜。
两个小孩都还小,一天之中绝大一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也只是睁着眼睛各玩各的,基本没有什么争执,故而纪兰带起来还算轻松。
只是聂余的性子有些霸道,还爱动,即便是睡着,小胖腿也会下意识蹬旁边的那旖,但那旖性格好,又文静,被蹬醒也不哭,最多瘪瘪嘴,吧唧吧唧两下就又睡着了。
这一年,两个小孩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婴儿床总是拥挤,因为枕头旁总有一个撅着屁股的家伙霸占自己的床。
而他们对世界的一应感知,在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时,通通都有着对方的存在。
聂余在八个月大时,说的第一句话是“那那”。
在同月的一天中午,那旖看着餐桌上的鲫鱼,指着聂余,咬字清晰地道:“鱼。”
鱼,余。
第3章 鲫鱼不哭
一岁半时,两个小孩渐渐开始有了摩擦。
婴儿床已彻底经装不下他们,那间狭小的卧室铺满了泡沫垫,成为了那旖和聂余的小型游乐园。
霸道的聂余无师自通学会划地盘,自己霸占老大一片区域,那旖有时玩玩具玩得入迷不小心越过了“三八线”,聂余就会扯着小嗓子嗷她,淌着口水奶声奶气吼:“那那,走,我的。”
那旖通常只挪挪屁股远离小霸王,偶尔实在生气,会用比聂余还奶的奶音说:“鲫鱼,烦。”
自从上次那旖在餐桌上指着聂余叫鱼,聂余就多了一个小名,鲫鱼。
因为赵春花嫌聂余难听,私下里爱叫聂余鲫鱼,那旖鹦鹉学舌,听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每次生气就叫聂余“鲫鱼”。
两个小朋友偶尔会因为各种原因吵架。
聂余会生气吼:“那那不是那那了!”
那旖就说:“鲫鱼。”
聂余:“不喜欢那那了!”
那旖:“不喜欢鲫鱼。”
聂余那灵光的小脑袋对鲫鱼这两个字特别敏感,尤其是从那旖口中说出来。
因为每次那旖说鲫鱼,都是不喜欢的意思。
那旖不喜欢鲫鱼,就是不喜欢他。
那一整年,那家的餐桌上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条鱼。
赵春花就不惯着谁,带把的也不行,阴阳怪气道:“都说吃鱼补脑子,你不吃鱼,难怪和你妈一样笨。”
聂余已经能听懂好歹话了,那家三个大人,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老太太。
虽怕但熊,生气道:“妈妈不笨!”
赵春花还挺吃惊:“哟呵,小屁崽子还挺厉害,潘姿美没白生你啊,帮你妈说话是吧。”
聂余扯着小嗓子嗷:“不笨!妈妈不笨!”
赵春花眼一吊,一年四季不离手的大蒲扇往他后背一拍,冷哼:“冲我横什么,小屁崽子,外面谁不知道你家潘姿美是个没脑子的,别人合起伙骗她钱呢,她还每天喜滋滋主动送上门,可怜你爸哟,每天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回家还得伺候你,又当爹又当妈的,遇到了潘姿美那没脑子的败家媳妇,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聂余也就能听懂“笨”这种简单字眼,刻薄老太太跟吃葡萄吐皮似的噼里啪啦呸一通,他一脸茫然,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爸爸辛苦。”
他憋红了一张脸,下意识维护:“爸爸辛苦,妈妈不笨。”
赵春花冷哼:“你家就属你最笨。”
聂余气得哇一声哭出来。
那大勇听见哭声,抱着那旖从房间出来,单手捞起聂余放在另一只胳膊弯:“妈,你又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
“哪句话瞎说了,老娘胡乱编排一句老天爷都降道雷劈死我。”赵春花蒲扇一扔。
那大勇有点怕赵春花这嗓门,担心孩子们有样学样,抱着俩孩子就往大门口走:“小孩子懂什么,你以后别在聂余面前说这些,影响不好。”
赵春花朝他身上丢扇子,掐腰骂:“我说两句话就影响不好了?我赵春花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那大勇你行啊,现在都敢嫌弃你老娘了,你自个出去听听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那败家玩意儿的,听听你老娘哪句话说错了。”
这事儿赵春花还真没说错。
隔天晚上,聂国兴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潘姿美爱赌钱,一开始是小赌,生了孩子后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两年聂国兴鸿运当头,脱掉了一身泥浆点子的包工头工装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进出夹着公文包、穿着干净西装的小老板。
聂家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这两年在大院没少出风头,连带着潘姿美也被人时刻关注着。
这一关注么,就发现了问题。
潘姿美这人,其实不是潼陵本地人。
关于聂国兴是怎么和她认识的,大家私底下众说纷坛,有人说是聂国兴出去嫖认识的,有人说是聂国兴大晚上从路边捡回来的醉鬼,后来养着养着就养成了媳妇。
总之那是没一句好话。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潘姿美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比八十年代香港女明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着点艳丽色彩的坊间八卦,故事的走向一般都不会那么正道,何况潘姿美的确来历不明。
尤其是家里有待嫁姑娘的街坊邻居,在她们眼中,潘姿美就是个横空出世的妖精,她直接抢走了在长辈眼中长相周正,勤快、还聪明的聂国兴。
院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看不惯潘姿美性情懒惰,年轻妇人则是几分羡慕几分嫉妒,所以每每谈及潘姿美,那是恨不得脖子上装个喇叭,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才好。
大概是老天给潘姿美的长相开了一扇巨窗,为了公平,所以给她的脑子关了一道大门。
潘姿美美则美矣,但没有脑子。
换了个人十赌九输,怎么着也该有点怀疑了,但潘姿美就不。
她非但不怀疑,还对院里那些八卦她被合伙骗钱的邻居嗤之以鼻,觉得她们就是见不得她潘姿美好,传些谣言来膈应她!
都是认识好几年的牌友,知根知底,怎么就合伙骗她了!
晚上聂国兴回来,从儿子口中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哭诉,是聂余在院里玩时偷听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赵春花私下在孩子面前叨叨的话,聂国兴一合计,差点没气红眼。
他这段时间不是跑业务,就在工地忙得团团转,每天天不亮起床,月上梢头才落家,哪里有机会能知道院里的最新八卦。
潘姿美说她最近看中了一套首饰,他手里流动资金不足,差点托欠了手底下工人一个月工资给挤出来的工程款结果全给她拿去输了!
聂国兴气得肝疼,转头就和潘姿美大吵了一架。
聂余在小房间里吓得哇哇大叫。
那大勇两口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隔壁的争吵。
纪兰把被闹醒的那旖抱在怀里哄,担忧道:“要不要把聂余抱过来?两口子吵架别影响到孩子。”
那大勇抓着宝贝女儿的小手指,低声道:“算了吧,小心你又好心办坏事,被人骂多管闲事。”
纪兰闻言沉默。
潘姿美心情好时就是朵开得娇艳的玫瑰花,冲谁都笑得艳丽。
但她心情不好时,只会把刺露出来,逮谁刺谁。
聂国兴两口子也不是头一回吵架,哪次吵架不是闹得天翻地覆,殃及旁人。
在爸妈中间睡得迷迷糊糊的那旖,睁着困倦的大眼睛,轻声喊道:“鱼。”
那大勇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那那在叫谁?”
那旖抓住爸爸的手指,迷瞪瞪道:“鲫鱼。”
纪兰笑道:“天黑了,聂余回家找爸爸妈妈了,那那明天早上就能看见他了。”
那旖指着窗外:“吵架,好大声。”
“找那那。”隔壁传来聂余撕心裂肺的吼叫。
“找找找,你干脆姓那得了。”潘姿美无差别攻击,吼完聂国兴,转头又吼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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