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李清潭拍拍他肩膀,“你自个回去吧,我先走了。”
他自顾朝前走着,快转弯时回头看了眼,宋尧已经不在原地,只剩下一道从东边落下的晨光。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刚开门的小超市,李清潭进去买了包烟,拿钱包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又伸手掏了掏另一边口袋。
也没有。
李清潭拿着烟从超市里出来,站在街角抽完一根烟,仔细回想了下,最后决定回一趟先前的网吧。
他可能把家里的钥匙丢在那儿了。
那家网吧李清潭昨晚是第一次去,来去都是坐车,没太注意位置,在导航上找了一圈才找到。
网吧的玻璃大门向外敞开着,门栏上的塑胶卷帘这会也拉了起来,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吧台一隅。
李清潭走进去。
店里没了往日的热闹,地上还有之前打架留下的痕迹,女生拎着拖把和水桶从旁边一道门走出来。
四目相对,彼此都认出了彼此。
云泥停住脚步,看着男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清潭站在原地没有动,熹微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挺拔而修长的轮廓镀了一层微光。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连着嗓音也沾染上几分,“我好像把钥匙落在这里了,你有看见吗?”
“没有。”云泥往旁边走,“你自己进来找吧。”
“行。”李清潭径直走到自己之前的座位,蹲在地上把每个地方都扫了一眼,但仍然没找着。
“是这个吗?”
他转头,女生站在过道那儿,手里拿着一个宇航员钥匙扣,上面孤零零的挂了一把钥匙。
“对。”李清潭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接了钥匙,“谢谢。”
“不客气。”云泥继续拖着地,地砖上泛着并不干净水渍,她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弧线,动作间不显生涩,有着经常做这些事而堆积出来的熟练。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李清潭正准备走,之前和吴飞打架的那个男生从楼上下来。
迎面和他撞见,语气带笑,“是你啊,之前在派出所多亏你的证词了,谢谢啊。”
李清潭说:“没什么,实话实说而已。”
周行又和他客套了几句,最后说:“以后再来这里上网,我让我舅舅给你打八折。”
李清潭大概率是不会再来这里了,但仍旧应下了这份好意,“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拜拜。”
“嗯。”
目送李清潭出去后,周行朝云泥走过去,“今晚的事情我和舅舅说了,错不在你,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至于赔偿我舅舅也说了,不用你付钱,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云泥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男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淡淡笑了笑说:“谢谢。”
“没事。”周行拎起水桶,“我去换水,你先拖着。”
“好。”
拖完地,周行去楼上休息室补觉,云泥拿好自己的东西,去了杨易龙的办公室。
她在网吧做了两个月的兼职,除去今晚杨易龙垫付的罚金以及部分赔偿,拿到手的工资只有三千二。
“这个月剩下的几天班你就不用过来了。”杨易龙看着她,“工资我也照常发给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和周行有任何私下的联系。”
本来事情就是因她而起,云泥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点点头说:“我明白。”
杨易龙没有和她说太多客气话,毕竟在他们成年人的世界那些所谓的善意和包容简直就是笑话。
……
云泥从网吧出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夏日初晨的阳光带着薄薄的暖意,道路旁的早餐铺全部出摊。
散水车滴里搭拉的穿过整座城市,带起一阵湿润的水意。
她沿着街道走到公交站台,挤在上班族的人流里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一路晃晃停停,两侧的梧桐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早高峰将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延长了二十多分钟,云泥从公交车上下来时,空气里已经有了些几分夏日的燥热。
她在小区门口常吃的早餐铺买了两个包子,拐进一旁的老式小区,里面是随处可见的脏乱差。
仅有的八栋楼,墙皮在风吹日晒里脱得斑驳细碎,各家窗前花花绿绿,衣衫随风晃动。走得近隐约还能听见某家某户传出的说话动静,单元楼前原有的防盗门年久失修,毫无顾忌的敞开着。
云泥走到最后面的一栋,楼底下还有几个老太太坐在那儿剪毛线头,都是眼熟的邻居,她打了声招呼,径直上了三楼。
一层两户,云家在右边,不同于隔壁门前的温馨布置,云家门口简单又冷清。
推开门,屋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一室一厅的构造,阳光穿堂而过。
云泥放下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坐在桌旁点了一遍刚拿到的工资,加上平时白天做的其他兼职,差不多有四千块。
她拿出一部分作为学费和必要开支,剩下的打算等下午出门的时候,顺便存到银行里。
云泥小学六年级那年,父亲投资失败生意破产,母亲徐丽也在同年被查出患有尿毒症,透析化疗了两年多,病情却突然恶化,换了肾也无济于补,在第三年冬去世。
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泥的父亲云连飞在出殡回来的路上遇到车祸,左腿落下终生残疾,如今跟着老乡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上做电工。
家里债台高筑,云泥从初三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兼职,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年,远看不到头。
算好账,云泥起身去洗澡,随后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
她四点钟还有个兼职,在不同学校附近的小区发传单,从四点到七点,一个小时十三块。
今天正好被分在三中附近。
云泥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这个点小区门口还没什么人,三个人站在树荫底下。
夏日午后,万里晴空,风里带着挥不散的热意。
直到六点多,小区门口的人流才逐渐多了起来,李清潭接到朋友电话从家里出来,刚走到小区门口,朋友又打来电话,他边走边接,忽然从旁边递过来一张传单。
“您好,启明辅导班要了解一下吗?”
女生的声音轻淡,捏着单页的手腕纤细,李清潭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却在看清女生的样貌时顿了一下。
他在对方的眼里看见同样的惊讶。
朋友在电话那头催促着,李清潭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传单匆匆离去,暮色夕阳下,少年的身影走在人群里,逐渐远去。
蒋予叫的车停在马路对面,李清潭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他叨叨个不停,“你干嘛呢,比女生还磨蹭。”
李清潭低头看手里的传单,淡声反驳:“十分钟,从你打电话到我出门,才过了十分钟。”
“……”蒋予嘁声,“你看什么呢?”
“传单。”李清潭抬起头,看向窗外,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见不停给路人发传单的女生。
她个子真的挺高的,穿了件黑色的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长裤,两条腿纤细笔直,样貌也出挑。
是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看得见的存在。
一如此时。
第3章 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李清潭和蒋予吃完饭已经过了十点,蒋予约了朋友去唱K,他对这类集体活动不感兴趣,独自打车回了家。
出租车在远离市中心的高架上快速行驶着,窗外林立的高楼亮起粼粼灯光,宛若银河垂落,变化莫测。
跟记忆里的庐城相去甚远,李清潭闭上眼睛,晚风拂面而来,干燥、温凉,夹杂着数不尽的汽油味。
这样静谧而安宁的时刻仅仅持续到他下车,便被一通在意料之中的电话所打断。
李清潭坐在小区里用来给儿童玩乐的滑滑梯上,听着李钟远一声又一声的责问。
“何秘书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因为打架闹去了派出所,你怎么回事?”
-哦,早上打的电话,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把你送去庐城的??”
-打架。
“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你就给我滚到国外去。”
-滚就滚。
李钟远在电话里说一句,李清潭就在心里回一句,无聊,也挺没劲的。
他掏了掏另一边耳朵,冷不丁打断李钟远的话:“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钟远被他突如其来的认错打了个措手不及,停了几秒才说:“也就剩下一年的时间,高三我会接你回来,到时候等高考结束,迎接你的只会是大好的人生。”
这样的话在李钟远决定将他送来庐城时,已经说过很多遍,李清潭早就厌了倦了,懒得再争辩什么。
李钟远叹气:“算了,我这里还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好像永远很忙。
小时候忙到没有时间来看他和母亲,母亲去世后没有时间来看她最后一面,现在也同样没有时间来管他。
李清潭已经习惯了。
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冷清又安静,他站在阳台抽烟,青白的烟雾腾起,风一吹就散了。
远方的天空黑得没有那么干脆,泛着深沉的蓝,朗月繁星。
明天大概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
云泥傍晚发完传单回家迷迷糊糊的又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她起来随便煮了点面条填肚子,吃饱后洗了个澡,把这几天堆积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里。
洗衣机是云连飞去年从二手家电市场淘回来的,又破又旧,洗衣服的动静特别响。
云泥起身关了门,拿着手机坐在桌旁,手机里有周行发来的消息,问她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她没有回,打开英语听力开始写卷子。
云泥在三中的成绩算拔尖,班主任对她家里的情况也了解,对于云泥平时翘晚自习去做兼职这件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班主任之前也说了,到了高三就不会再放任她这么自由。
好在烧烤店的工作她已经沟通好,开学第二个星期上班,工作时间和晚自习也不冲突。
夜渐深,窗台前低头伏笔的身影却始终没离开过。
又是一夜,无风也无雨。
新的一天降临,城市褪去黑夜里的繁华,那些藏在角落的灰败和老旧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
世间众人各司其职,穿着各色衣服的人穿梭在城市的每个地方,学风严谨的校园、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鳞次栉比的商场…
日子一天又一天,循环往复,此消彼长。
云泥开学前最后一次兼职在三中附近的一条商业街,替一家净水器公司发传单。
今天跟她一起的是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四个人边走边发,一同来的三个人很快聊到一起。
云泥不擅交际,平时在学校也都独来独往,朋友寥寥无几。
今天的气温有些高,空气很闷,有下暴雨的征兆,她抱着单页站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李清潭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
男生从对面巷子里走出来时,云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仔细看了一会,又确定是他。
因为他那张脸,见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男生穿着白T和黑色中裤,漆黑的头发理得干净利落,正低着头在看手机,步伐很慢。昏沉的夕阳从他身后落下来,光影的糅合让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立体和清晰。
开始起风了。
他像是才回过神,加快步伐过了马路,身影被拉得很长,直至消失在人群里。
云泥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到下一个路口时,天空忽然开始打雷,夏天的暴风雨来得突然又急促,雨水倾泻而下。
四个人都没带伞,拿着单页挡在脑袋上,飞快地跑到旁边一家便利店门口躲雨。
冰凉的雨水浇散了近日的沉闷和燥热,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水汽,一起兼职的女生徐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语气有些郁闷,“不是说今天没雨吗,烦死了,我早上才洗的头发。”
男生笑道:“夏天嘛,变天很快的,天气预报也不准。”
说罢递了张餐巾纸给女生,也顺便递给云泥一张,“快擦擦吧,你头发都湿了。”
云泥接了过来,说:“谢谢。”
“不客气。”吴扬借此找到和云泥说话契机,“欸,你哪个学校的啊,之前几次做兼职都没见过你。”
“三中的。”
“啊,那你和我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我是四中的,他两是二中的。”吴扬又问:“我们是高二的,你呢?”
云泥转过头看他,“我是高三的。”
“那是学姐啊。”吴扬又说了些什么,见云泥兴趣缺缺,也就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雨声只大不小,进出便利店的人愈发多了些,门口这一小块干地,也很快挤满了人。
店里,李清潭吃完最后一口关东煮,看着站在玻璃墙外面的女生,半天没动作。
说来还挺巧的,从上一次派出所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是第二次在外面碰见她了。
只是每一次遇见,她都在工作。
网吧、小区门口、便利店,无一例外。
今天好像又是在发传单。
李清潭看到她胳膊上搭着一沓蓝色的传单页,因为沾了雨水,纸张有些模糊和卷曲。
他微眯着眼,想要看清上面写着什么。
正想凑近了点看,女生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两个人猝不及防地隔着玻璃对视。
李清潭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女生的长相。
眼型很漂亮,眼尾细长,眼珠是剔透是琥珀色。鼻梁挺翘,皮肤白皙如玉,鼻梁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大约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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