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潭突然停住脚步,云泥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亮,像是带着温度,她仿佛被这温度灼烧着,呼吸也有些不稳。
谁也说不清是谁先靠近谁,等到回过神,彼此间的距离从有到无,比身体靠得更近的两个人的嘴唇。
潮湿而温热的气息深深浅浅的交换着,牙齿磕到一起,李清潭手撑着楼梯的栏杆,另只手被她抓紧。
他也用力攥着,指缝交错,汗水滑腻,却始终没有松开。
不过十几秒的事情,却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浑身软绵绵的。分开的瞬间,彼此往不同的方向偏着头,缓着沉而暧昧的呼吸。
李清潭吹了一夜冷风的脸在此时多了几分血色,唇瓣上沾着水光,泛着潋滟的红。
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眼睛湿润,唇角还有他不小心磕破的小口子,正在隐隐作痛,两个人对上眼的瞬间,谁也没有说话。
李清潭松开撑在栏杆上的手,又将她抱住,胳膊收紧了,头埋在她肩窝处蹭了蹭。
像是意外得到的宝贝,无比珍惜。
云泥手碰到他的口袋里,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手机。”
李清潭不用猜都知道是李明月的电话,又蹭了两下才去接。
深夜安静的楼道里,李明月的声音像是穿透了这夜色,“五分钟之内给我滚出来。”
“……”李清潭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电话就断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先走了,不然等会我姐就该上来抓人了。”
云泥拉住他:“那我送你出去。”
李清潭回握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可以出去,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吗,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李清潭。”她叫他的名字,多了几分不舍。
“欸。”他笑着应了声,伸手捏捏她的脸,“我很快就回来。”
……
李清潭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像是一场大起大落的梦,只是梦会醒会变成再也无法复制的一样东西,可是人不会。
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时间仿佛也被拉长,云泥忙着兼职和照顾父亲,只有很少的空闲能分给李清潭。
后来过了没多久,他养好伤也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又回了趟庐城。
那天正好是立秋,云泥前几天淋雨不小心感冒,吃了药在家里睡觉,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听见手机响。
等看到消息已经是傍晚,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过去开门。
夏天突降暴雨,湿漉漉的水汽随着门一开卷进屋里,少年坐在空无一人的楼道处,被开门声引起注意,抬起头。
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他给她的记忆,永远都是等待的画面,可能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了,想要惩罚她,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她等在原地的那几年。
……
狂风挟着暴雨在窗外呼啸,李清潭在外面坐了有一会,肩上、背上、还有腿上的湿意都已经被风干。
云泥给他倒了杯热水,想回房间穿上拖鞋,被他拉住胳膊,抱起来踩在他脚上,和他接了一个又长又湿的吻。
他揉着她的脑袋,分开了还想亲。
云泥刚刚没反应过来,这会手推着他的肩膀,头往旁边偏,“不行,我感冒了,会传染。”
他又凑过来,抓着她的手扣在腰后,细碎的吻落在她耳侧,还很得意的说:“刚刚已经亲过了。”
“……”
等到胡闹完已经过了有一会,云泥怕他真被传染,泡了一杯感冒药盯着他喝完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清潭皱着眉,放下杯子,“中午。”
云泥拿了颗糖放在他手心里,拿着杯子往厨房走,“你下次要提前和我说,万一我不在家呢。”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么。”
“没有惊喜。”云泥关了水龙头,把杯子放到一旁,“我醒来看到那么多未接电话,我吓死了。”
“……”
她笑了起来,沾着水的手捏了下他的耳垂,“但我现在还是很高兴。”
李清潭留在那庐城那几天,除了刚回来的第二天去宋家吃了次饭,剩下的时间全都和云泥腻在一起。
她去做兼职,他也要跟着,弄得学生家长还以为是她家里人不放心她的安全,特意找人来陪着的。
后来回去,云泥凶了李清潭一顿,等下一次再去做家教,他就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等着。
夏天最热的傍晚,两个人手牵着手,吃着冰淇淋走在路边,热浪未散,连风都沾上温度。
太热的时候,云泥做家教的时间从下午换到了晚上,李清潭也不提回北京的事,和她赖在家里看电影或者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情,没有空调,风扇开到了最大也还是很热,窗外知了声越来越长。
云泥今天休息,傍晚出门去买菜,走到沙发那儿推了推还在睡觉的李清潭,“我要去买菜,你去不去?”
他迷迷糊糊醒了,又闭上眼,“困。”
她笑着戳了下他的脸,没再喊他,拿上钥匙出门。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哪里的关门声惊醒了屋里的人。
李清潭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夏天的傍晚天还很亮,小区里老人带着小孩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等了会,才见云泥出现在视野里,“学姐。”
云泥回过头,看见他趴在阳台那儿,头发睡得乱糟糟,脸庞浸在夕阳昏黄的光影里,清晰而好看。
“怎么了?”她问。
他笑着说:“给我带只冰淇淋。”
“知道了。”她收回视线往前走,夏天的热风迎面而来,周围的知了声越来越长。
李清潭等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进屋,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又躺回沙发上。
夕阳落进屋里,风扇哗啦哗啦的转着。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在这个夏天见过的最后一面。
……
李清潭最终还是没能吃上那只冰淇淋,云泥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接到他的电话,那会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
老爷子出事了,他顾不上和她好好道别,约好了等她过生日的时候一起去铜城看日落。
之后的几天,云泥依旧和往常一样忙碌,和李清潭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只知道他爷爷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老爷子终究还是没有捱过那个夏天,云泥在新闻上看见李家发出的讣告,在记者□□短炮的镜头中,看见那个站在人群里的削瘦身影。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发过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打过去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她在一夕之间失去他的所有消息。
那一年,庐城迎来少有的漫长雨季,暴雨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
云泥挤在下班族的公交车里,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水帘顺着车窗往下滑落。
她从车里下来,撑着伞往前走。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在云泥迎面经过时,突然鸣了声笛,后排的车窗跟着降了下来。
车里坐着的女人对云泥来说并不陌生,她曾经在李老爷子去世的新闻上见过一次。
她穿着纯黑的长裙和李清潭站在一起。
此刻,她不同于那天的憔悴,妆容精致,头发梳的整齐,有着一双和李清潭七八分像的眼睛。
李明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道:“上车吧。”
她有话要说,显然这样的情形并不适合交谈,司机下车替云泥收了伞,让她坐在后排的另一侧。
车门重新关上,雨声变弱,车内萦绕着一点淡淡的檀香。
云泥这个名字对李明月来说也一样并不陌生,李清潭出事之后,何楚文在交代他在庐城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里,这两个字的出现率很高。
“我是李清潭的姐姐。”李明月只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到她脸上,确实是个很漂亮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小姑娘,她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最终还是张了口:“李清潭他被我父亲送出国了。”
云泥神情一愣,唇瓣动了动,但却什么也没说。
李明月没有多说,三言两语讲述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老爷子去世之后,家里没人能劝得住我父亲,他要送谁走,我们都拦不住也没办法插手。走之前,李清潭跟我父亲吵了一架,在被关起来之后从二楼跳了下来,他想来找你,但还没走出北京城,就被抓了回去……”
窗外潮湿的雨汽好像在一瞬间涌进了车里。
那天李明月还说了什么,云泥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推开车门后扑面而来漫天水汽,几乎让她快要溺毙在其中。
她没有想到他们的分别会是这样的仓促和潦草,甚至是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好好说过。
她冒雨走在路边,眼泪和雨水一同顺着脸颊滑落,心脏被丝丝缕缕的刺痛包裹。
她抬手捂住胸口想要缓过那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却摸到李清潭之前送她的星球项链。
那是一个寻常的夏天傍晚,云泥在无意间看见李清潭也有一个星球项链,追着他问是怎么回事。
李清潭当时躺在沙发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亲够了,才笑着说起那个关于冥王星和卡戎星的故事。
——“Pluto(冥王星)是太阳系中离太阳最遥远的星星,几乎没有阳光能穿越59亿公里的旅程找他,但有颗同力矮行星叫做Charon(卡戎)的距离只有地球和月球距离的十五分之一,她一直陪着冥王星走着这一段漫长而冷清的旅程。”
他将两个人的星球放在一起,指腹慢慢摩挲,抬眸看着她,“你就是我的Charon。”
……
那时的场景好似还历历在目,少年温柔的笑、漆黑的眉眼、亲吻、怀抱、牵手,所有的所有都像烙印一般刻在她心里。
云泥再也克制不住,弯腰蹲在地上,喉咙哽住,隐忍的哭泣变成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庐城的夏天仿佛格外漫长,黑沉的天压着一场又一场暴雨,她好似再也看不见下一个夏天。
第34章 绿荫高树映清潭
云泥大学留在了庐城。
她以那一年中科大在庐城所在省份录取人数里的最高分, 考入了中科大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回了趟三中。
刘毅海在夏天动了次手术,学校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今年没让他再带重点班, 只给他排了三个普通班的课程。
他没以前那么忙了, 云泥在办公室呆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晚自习铃声响, 刘毅海拿着书:“走吧。”
走到一楼, 刘毅海想起什么, “对了, 孙念念前几天跟她父亲回学校办了转学手续, 她今年在二中复读。我看她恢复得也挺好,还让我见到你跟你转告一声对不起。”
之前的事情早已结束, 谁是谁非也已经不重要, 云泥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 谢谢刘老师。”
“行, 那就先这样。”刘毅海还要去上课, “你回去路上慢点, 有空多回来看看。”
“好。”
那之后不久, 中科大开学, 云泥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
当天演讲还没结束,她的名字就刷爆了中科大的表白墙,摆脱了老师和家长严防死守不准早恋的的高中时代,步入大学的少年显然要肆意奔放许多。
军训之后,云泥宿舍四个人有一半都有了对象,剩下她和同排铺位的梁岑孤家寡人。
梁岑是个很酷的姑娘,爱纹身爱抽烟, 云泥和宿舍另外两个女生都是庐城本地人。
只有她来自铜城。
一次偶然间的宿舍夜聊,快要结束时有对象的两个室友问她俩为什么不谈恋爱。
梁岑刚起了个头,听见走廊外宿管阿姨说话的动静,靠门边的室友“嘘”了一声,而后动作利索的关了灯。
没一会,有对象的男朋友打来电话,她们开始煲电话粥,关灯前的那个话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断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天晚上,云泥少有的梦到了李清潭,在梦里他们回到了老洲村,坐轮渡去了太阳岛,在日落下接吻。
返程的途中,轮船在江面上突然失控侧翻,冰冷的江水吞噬着从船上滚落下来的人,四周是铺天盖地绝望的呼救声。
江上起了雾,云泥寻不见李清潭的身影,眼前闪过一张张惊慌失措又陌生的面孔。
她喊着他的名字从梦里惊醒。
眼前是黑暗的,犹如梦里起了雾的江面什么也看不见,梦里找不到的人同样在梦外也找不到。
大梦一场,云泥没了困意。
窗外闪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阳台的门,梁岑回头看了过来。
梁岑的长相是一种锋利的美,细狭的眼尾,浓墨般的瞳仁,让人第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她穿着贴身的灰色背心,露出手臂、后背、胸前的纹身,丰富的色彩让她的美在锋利之余又多了几分妖冶。
“抽吗?”梁岑晃了晃手里的烟。
云泥拿了一根,梁岑凑过来给她点火,两个姑娘离得很近,火苗在风里摇摇欲坠。
她吸了一口,呛人的烟味径直窜进鼻腔和喉咙深处,带起一阵很强烈的生理反应。
梁岑拍了拍她的后背,要去拿她的烟,“给我吧。”
“没事。”云泥捏着那根烟,没再尝试第二口,她没想着学会抽烟,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夏天终于快要结束了,夜里的风不再有温温的热意,月亮洒下莹白清冷的光辉。
云泥问梁岑知不知道老洲村。
她笑了下,“我本地人,能不知道吗。”又问:“不过那地方也不出名,你怎么知道的?去过啊?”
“去过一次。”云泥说:“那儿很漂亮。”
“漂亮么。”梁岑不觉得,细数着那里的不美好不干净不漂亮,眼见着就要将云泥记忆里的老洲村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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