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陈知言收回视线。
“没出息。”他低语了一句,把她掉下来的泪珠擦掉,随后松开她的手腕,起身叫她,“起来吧。”
江恋等他走出卧室才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等情绪平复下来才走出去。
陈知言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在讲电话,看见她出来,低声说了几句挂断,随后看向她:“过来。”
很随意的一句话让江恋心跳莫名漏半拍,脚尖在地板上蹭了好几秒才一步步挪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陈知言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只上下打量着她。
江恋感觉自己已经被他彻底看穿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呼吸逐渐都困难了。虽然她站着比他坐着高很多,但气势上两人完全颠倒了个,她是被完全的压制。
“你忙完了?”她主动找话题,试图打破这种压制感。
陈知言点头,和华泰的会刚结束,晚上还要宴请,估计会很晚。沈航说她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他趁着休息时间过来看看。
“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江恋疑惑的摇摇头:“没有。”
陈知言看了她一眼,刚才探她额头确实不热,确认她真的没有生病才扯了下领带,放松了姿势,问道:“沈航说你不愿意走,要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啊?”江恋脑子慢半拍。
不是他让沈助理带她来这里等他的吗?怎么变成她要等他的了?
她后知后觉的辩驳:“不是你让沈助理带我来这儿等你的吗?”
陈知言微皱的眉心表明了不是他。
江恋茫然了,所以她等了半天是在等什么??
心脏像是被浸了冰水,缓缓凉了下来,失落的情绪重新涌上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那我回家了……”她低着头,说完就想走。
刚走一步,手腕被拉住。
温热干燥的掌心紧贴着皮肤,存在感很强,和他的人一样。
江恋觉得自己的眼泪下一秒就能掉下来,不想让他看到,就硬撑着不回头。
陈知言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着急回家吗?”
“嗯。”江恋别扭着姿势,瓮声道,“我已经出来很久了。”
身后男人轻微的叹了声气,拉着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把她拽回去。
红红的眼圈暴露在他的视线下,江恋觉得很难堪,别过眼。
“今天我有些忙,开了一下午的会,晚上还有饭局,时间不太多。”陈知言尝试着解释。
“嗯。”江恋低着头。
陈知言察觉到掌心的手腕没那么僵硬了,松了口气。
他有些拿这个爱哭的小姑娘没办法。
“中午和朋友吃的怎么样?我和餐厅说了,以后你带朋友去吃饭都免单。”他松开手,换了个话题笑道。
江恋的难堪悄然化作了尴尬,讷讷的说了谢谢,随后解释:“中午是我妈妈骗我来相亲的,我事先不知情,来了后才知道,所以才发微信让朋友来接我,没想到发错了,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她在卫生间里磨蹭的时候就想好了,无论他在不在意,她都要解释清楚。
说完,她就自暴自弃的垂下脑袋。
安静了片刻,她才听见陈知言带着笑意的声音。
“相亲成功了吗?”
江恋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有些难以置信,连忙一口否定:“当然没有!”
“嗯?”陈知言挑眉,不太相信的样子,又说,“为什么?”
江恋被他问的有些懵。
这还用问?
不喜欢他啊。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话到嘴边,她硬生生的憋住。
可是有些冲动压抑久了就会难以负荷,在理智的牢笼有裂缝时,会想方设法的钻出来,拦也拦不住。
她直直的看着面前闲适自如的男人,用力捏了捏手心,任由冲动破笼而出——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声音近乎呓语,但对面的人明显听的真切。
话音一落,她就看见陈知言的眼底有明显的错愕,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大胆。
几秒后,男人上翘的唇角缓缓拉直,笑意收敛,许久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江恋的手心汗津津,大脑也有些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近乎直白的试探。
比她预想的还要紧张。
她主动把自己最软的地方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感受到了吗?
室内安静沉默,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短短几秒,江恋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莽撞。陈知言的反应让她意识到她不该在此时暴露自己的心意,这非但不会拉近两人的距离,反而会让他就此疏远自己。
想到这儿,江恋慌了神。
她顾不上逻辑的自洽,几乎狼狈的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我找男朋友会找自己喜欢的人,不想通过相亲这样的方式……”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了,而陈知言审视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这让她极为难堪,眼圈抑制不住的开始泛红。
又过了半分钟,对面男人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捞起了她低入尘埃的自尊。
“也是,你还小呢……”他语气温和,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低声安抚着小孩,最后一个字拖了个尾音,顿了下才继续,“确实不用相亲。”
在江恋仓皇而愣怔的神色中,他站起身,在她茸茸的脑袋顶揉了下,笑了下,说:“走吧,送你回家。”
-
坐在车里,江恋还有些恍惚,陈知言最后的温柔让她陷入了另一种矛盾中。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说的喜欢的人就是他啊?
他说她还小不用相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揉她的头?
是只为了安慰她吗?
江恋一直知道自己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不太聪明,尤其是语文阅读理解,她每次都得不了几分,根本搞不懂一大段话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可也仅限于读书考试不聪明,和人交流,揣摩人的心思上,她也不差的啊。
怎么今天连陈知言的话都听不懂了。
她有这么笨的吗?
江恋想的头痛,很想直接问陈知言。
但冲动都是一刹那的,情绪一过,她就怂了。
正乱想着,蒋芷打来电话。
江恋怕她在电话里说裴澈的事,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果然蒋芷第一句话就是:“宝贝儿,晚上要和小澈吃晚饭吗?”
江恋瞥了眼陈知言,放低声音说:“不要,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蒋芷有些遗憾:“哎?怎么不一起吃晚饭?现在还很早啊?”
江恋恨不得捂住听筒,敷衍道:“人家还有别的事。”
蒋芷又问:“好吧,那你问问他明天有没有空,请他和你杨阿姨来家里吃饭……”
没等她说完,江恋头发都要立起来了,粗暴打断她:“我没空!我明天一天都没空!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
蒋芷被她吓一跳:“没空就没空,这么大声干嘛?”
江恋尴尬又生气,气鼓鼓的又强调了一遍她明天没空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一扭头发现陈知言正挑眉看着她,江恋蓦地脸一热,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声音太大了……”
想到电话里她头脑发热说的话,忙尴尬的解释,“我明天没有和人约好……”
说完又意识到她这话暗示意味太浓了,脸瞬间就烧了起来:“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知言牵了下唇角,收回视线。
虽然他没说话,江恋也能从他上扬的唇角里看出一丝丝揶揄。
她尴尬的要原地升天,深呼吸许久才平复了情绪。
车内安静的呼吸可闻。
江恋大脑乱糟糟的,心底有个预感,如果她就这么回家了,她和陈知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没有交集了。
她不想这样,她还想再努力一下。
“那个……”忍着臊意,她讷讷开口。
“嗯?”陈知言侧了下头。
霓虹的光影从他脸上划过,有些迷人。
江恋鼓了鼓气,做最后的努力,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前面是红灯,陈知言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下。
等车停稳后,他推了下档,开口:“明天和朋友约好了。”
江恋脑袋嗡的一声。
被拒绝了。
还和她拒绝蒋芷是一样的理由。
大写的尴尬。
江恋拿出手机,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淡声说:“哦,那好吧,我约一下其他朋友。”
陈知言没接话。
江恋给自己发烫的脸蛋扇了扇风,在微信里滑来滑去,心里一片凉。
冯霁余琼都可以约,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打打删删,最终消息也没发出去。
很快就到了江恋家所在的南景别墅,江恋慢吞吞的解开安全带,犹豫了片刻,最终没说什么,只干巴巴的说了谢谢。
下车后她站在路边,等着陈知言先走。
等了几秒,迈巴赫的发动机低低轰鸣着,却没有开动的迹象。车窗贴了深色的反光膜,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发动机的声音扰的她心更烦。
怎么还不走?
江恋不管陈知言能不能看见,胡乱的摆了摆手,以示再见。
又等了几秒,车还没有动。
江恋抓了抓头发,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问一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刚走一步,车窗徐徐降下。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江恋呼吸一乱,停下脚步。
男人望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深致的眉眼间有细微的褶皱。
几秒后,那褶皱消失,他开口叫她名字:“江恋。”
江恋心一跳,下意识的走过去。
陈知言支着手臂,淡声问:“明天约好朋友了吗?”
“啊?”江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懵了瞬才结结巴巴说,“没,没有……”
“这样啊。”男人浅浅笑了下,“明天和蒋寻还有几个朋友约好去钓鱼,想去吗?”
“啊?”江恋又懵了,指着自己问,“我,我能去吗?”
陈知言点了下头,又问:“想去吗?”
江恋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好半天缓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懵懵的点头:“想。”
可能是她神情太呆滞了,陈知言忍不住低低笑了声,下巴微抬,说:“回家吧,明早来接你。”
-
晚上十点,时悦酒店六十六层。
陈知言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腹部肌肉纹理,向下滚入腰间的浴巾中。
他随意擦了几把头发,目光落在被褥有些凌乱的大床上,眉头就是一皱。
客房整理是怎么回事?
念头刚起,下一秒某个记忆片段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女孩儿小小的一只蜷缩在熟悉的灰色薄被间,细白的小腿露在被子外面,圆润珍珠似的脚趾上涂着红色甲油,朱砂一般惹人眼。
带着些委屈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小心又执拗的看着自己,少女的心事不加掩饰,让人不忍拒绝。
陈知言缓缓拿下擦头发的毛巾,目光微动,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就应该躺在这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下一秒,陈知言就被自己惊到了。
鬼迷心窍了吧?
除此之外,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
他缓缓吐了口气,扔掉毛巾,伸手去床头柜摸烟。
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声。
【 JL:明天我真的能去吗?要准备些什么吗?还有……我要怎么和我小舅舅说呢?】
还顺带了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陈知言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神色有些复杂。
半分钟后,他把手机按灭,拿起烟走向阳台。
窗外夜色斑斓,璀璨的灯光交织出一片万家灯火。
陈知言点燃烟,没有吸,只是夹在指尖,目光久久的看着窗外。
南城这几年的变化很快,他都有些陌生了。
世间万物,总是抵不过时间,曾经再熟悉的东西,也在悄然改变。
自从五年前将集团总部迁到北京,他这些年很少回南城,即便回来也不会回陈家位于西山的老宅,大多数时间都安置在公司附近的高层里。
今天和华泰的宴请结束的太晚了,他又喝了不少酒,懒得再折腾,便直接宿在酒店。
时悦是时创旗下酒店,这间套房倒是一直给他留着的,从没有其他人住过。
指尖的烟已经燃烧过半,他缓缓低头深吸一口。
不知是酒精还是尼古丁的作用,他突然在这万家灯火中生了些许孤寂感。眼前的景色缓缓隐去,一张娇憨明媚的睡颜蓦然浮现。
男人黑眸骤缩,嗓中有些痒意,酥酥麻麻的,混着烟雾顺着喉咙入了肺,最终弥漫至全身,勾起一些蠢蠢欲动来。
陈知言轻咳了声,压了压喉间的痒意,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小姑娘的头像是自拍照,阳光下眯着眼大笑着,强烈日光从浓密的睫毛间穿过,在眼下投了小片扇形阴影,饱满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日光镀了层光晕,粉白细腻。
非常耀眼的美,让人过目不忘,也令人难以抗拒。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不自觉的对她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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