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会功夫,连林奴儿今天早上犯的什么毛病都打听清楚了,她有些无言,都这时候了,她也不能说早上是装的,只得笑道:“那就谢谢德妃娘娘了。”
那宫婢又道:“如今淑妃娘娘行事不便,咱们娘娘又是头一回掌管宫务,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请王妃尽管提,千万不要客气,下面的人做事有不尽心的,做的不好的,偷懒耍滑的,只管往永寿宫说一声。”
这话意有所指,春雪下意识低了低头,林奴儿笑起来,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弯成了新月,道:“好,本宫明白了,一定不和德妃娘娘客气,本宫与王爷住在宫里,还要劳她费心了。”
宫婢满口应下,又寒暄几句,放下了礼品,带着人离开了。
林奴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的礼盒感慨道:“德妃娘娘好上道啊,比淑妃娘娘可亲切多了。”
冬月一边收拾礼品,一边解释道:“德妃娘娘无嗣,平日里为人也甚是亲和,从不随意打骂宫人,奴婢从前学规矩那会儿,好多人都想去永寿宫当差呢。”
林奴儿问:“既然德妃娘娘无嗣,那肃王的生母是谁?”
冬月低声答道:“奴婢听说肃王的生母从前只是一个才人,后来难产去了,肃王就被抱到了淑妃娘娘身边养着,认她做了母妃。”
听了这话,林奴儿恍然大悟,她说呢,今天早上在慈宁宫,老太后不待见顾梧,但是对于肃王和寿王,又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却原来是只待见她们本家的人,难怪如此了。
……
却说赵淑妃被禁了足,又丢了后宫大权,实在是不甘心,着人偷偷去慈宁宫递了信,要见太后一面,太后听闻,果然派了人来接她去。
赵淑妃一见太后的面,唤了一声老祖宗,泪水就扑簌簌落了下来,伏在太后的膝头好一阵痛哭,这次确实是哭得情真意切,只哀哀戚戚道:“臣妾无颜见老祖宗了,倒不如去了算了,也省得受这磋磨……”
太后心疼她,听了这话便安慰道:“不是多大的事情,哀家明日就同皇上去说,怎么就要禁你的足了。”
赵淑妃掩面哭道:“说到底还是臣妾的错,臣妾今日不该一时情急,在皇上面前妄自提及纯嘉皇后,惹起了皇上的伤心事……”
一说起纯嘉皇后,太后的脸色陡然就变了,沉沉如结了一层寒霜也似,怒道:“皇上也太过分了,说到底,活人难道还能比不得一个死人么?这么些年来,你打理后宫,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就因为你提了那个女人一句,要罚你禁足,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她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用力一拍桌子,道:“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以后,他就同哀家生分了,他打心眼里觉得纯嘉皇后是哀家害死的!”
说到这里,太后猛地站起来,撑着桌案的手指不住地轻颤,她恨声道:“还有那两个孩子,把哀家当仇人看,他也纵着他们对哀家无礼,哀家这是生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啊!”
赵淑妃上前扶住她,哀泣道:“老祖宗,纯嘉皇后是难产死的,和您没什么干系,他们怨错了您呐。”
太后越想越是心痛,气愤道:“皇帝这么些年来一直不肯立后,一年到头来慈宁宫的次数两只手能数得过来,他是在怨哀家,他就是要跟哀家对着干,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让我们母子不好过,死了也叫哀家不得安生,哀家这是做了什么孽!”
赵淑妃这次不敢接话了,只扶着她,替她抚背顺气,太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你且宽心,先回泰和宫去。”
赵淑妃担忧道:“老祖宗……”
太后抬了抬手,道:“哀家心里自有章程,知子莫若母,皇帝的性子哀家比你了解,这时候去劝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准还要迁怒于你,等再过一阵子,找个时机,哀家去和他说一说。”
赵淑妃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来,握着太后的手,柔柔道:“皇上要禁足臣妾,臣妾心里不怨,只是想着以后不能常来陪老祖宗说话了,怕老祖宗一个人闷得慌,所以心里难过。”
说着又欲垂泪,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然你就在哀家这里住着,看皇帝他敢不敢有半句话。”
赵淑妃摇摇头,道:“这样岂不是叫皇上和老祖宗之间生了嫌隙?若伤了您与皇上的母子情分,臣妾心中实在不安,万死难辞,臣妾回了泰和宫,日后让晁儿常常入宫,代臣妾陪着太后说话解闷。”
闻言,太后甚为感动,忍不住叹道:“当初若立的皇后是你该多好,也省得哀家费这许多心了。”
赵淑妃垂下头去,帕子轻轻掩着口,敛去眼中的精光,再抬起头时,仍旧是那一副贤淑无辜的模样。
……
赵淑妃最后还是没有留下,而是回了泰和宫,深秋夜凉,冷风拂面,将灯笼吹得轻轻摇晃起来,光影斑驳,明灭不定,更显得四下里晦暗漆黑,远远望去,那些灯笼如同漂浮在半空中一般,颇有几分诡谲凄清。
贴身宫婢不解地问道:“娘娘,太后让您在慈宁宫住着,就不用禁足了,您何必非要回去呢?”
赵淑妃道:“痴蠢,皇上要本宫受罚,本宫若是认了还就罢了,若是搬出太后来,一时半会虽然得意,但是皇上心里必不会畅快,说不得还要迁怒于本宫,到时候更是失了君心。”
闻言,那宫婢立即道:“是,奴婢愚钝了。”
赵淑妃又道:“本宫乖乖呆在泰和宫里,一来叫皇上出气,二来也叫太后娘娘看见本宫的委屈,明日晁儿入宫时,让他先来本宫这儿,本宫有事要交代他。”
宫婢应下了,忽然暗处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响动,赵淑妃住了步子,朝那边看去,疑惑道:“什么东西?”
随行的宫人侧耳细听,只听见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呜呜之声,答道:“娘娘,是风声。”
赵淑妃放了心,一行人沿着游廊往前走,路过御花园时,忽然有一团黑影自暗处撞了出来,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赵淑妃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什么扯得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往旁边跌去,哗啦一声落入湖水中。
霎时间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宫人们尖声惊叫起来。
“来人啊!娘娘落水了!”
第28章 他的奴儿真是太好了。【……
次日一早, 林奴儿仍旧要带着顾梧去慈宁宫请安,才到了慈宁门口,就遇见了肃王和肃王妃,顾栾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道:“一道进去吧。”
林奴儿颔首, 岂料有宫人过来道:“太后娘娘有旨, 今日不必问安了。”
顾栾一怔, 问道:“怎么回事, 可是老祖宗她凤体欠安?”
那宫人答道:“回王爷的话, 这却不是, 只是昨儿个晚上, 淑妃娘娘路过御花园时落了水, 太后娘娘连夜去泰和宫看望, 折腾了一晚上,甚是疲累, 她老人家下了懿旨,说这两日一切问安都免了。”
闻言, 顾栾皱起眉来, 道:“母妃怎么会落水?”
慈宁宫的宫人歉然道:“这奴才就不知了,王爷还是快去瞧瞧吧。”
顾栾颔首,对林奴儿与顾梧笑笑,道:“那我就先去泰和宫了,五弟和弟妹呢?”
林奴儿自是不可能跟着他去看淑妃的,遂笑答道:“王爷自便,宫里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顾栾不再多说,辞别两人就带着肃王妃走了, 林奴儿与顾梧一同往回走,路上冬月好奇地问道:“淑妃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还会在御花园落水?”
林奴儿笑了,道:“自然是去请帮手了,不过落水是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
左右不关她的事情,林奴儿撇开这些不再去想,忽觉有点饿了,问顾梧道:“早膳想吃什么?”
顾梧一听,立即道:“要吃那天晚上的汤面!”
林奴儿:……
有那么好吃吗?天天吃也不嫌腻味儿,她想了想,道:“今天不吃汤面,咱们做点儿别的吃。”
顾梧顿时点头如捣蒜一般:“好,要吃什么?”
林奴儿微微眯起眼,看着远处层叠的琉璃瓦顶,随口道:“那就吃个蓑衣饼吧。”
……
却说顾栾到了泰和宫时,听见里面传来了人声说话,他问值守的宫人道:“是寿王在?”
宫人答道:“是,寿王殿下一早就来了。”
顾栾略略颔首,等通禀之后,才进了内殿,只见淑妃正倚在榻边和顾晁说话,看见他来,便止了话头,顾栾上前行礼,语带歉意道:“听闻母妃昨夜落了水,儿臣刚刚才得知,实在该死。”
淑妃摆了摆手,神色有些恹恹的,如今快入冬了,夜里更是冷,水池子里都结了冰渣儿,她昨夜泡了一回,尽管连夜叫了太医来看诊,但还是染了风寒,今日便没什么精神,命人给顾栾赐了座。
顾栾关切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妃怎么会忽然落水?”
顾晁沉声道:“是有人推了母妃。”
闻言,顾栾一惊,道:“是谁?抓到了吗?”
“抓是抓了,”顾晁恨道:“抓了一屋子,可是谁也不认,全押起来送去敬事房审问了,我倒要看看谁的骨头够硬,剐了他们一身皮就不信问不出个字儿来!”
顾栾皱眉道:“若只是宫人,哪里来的这种胆子?”
顾晁便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疑道:“是不是老五和他那个丑王妃做的?”
顾栾却有些不信,道:“这恐怕不会吧?他们无缘无故,为何要陷害母妃?”
“谁说无缘无故了,”顾晁冷嘲道:“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昨日他们在御花园与母妃起了争执,害得母妃被父皇斥责,禁了足,连去皇祖母那里都不许,宫务也交给了德妃打理。”
听了这话,顾栾一惊,道:“这么严重?”
淑妃面上露出恨意,又觉得头痛起来,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道:“本宫昨夜已经去见了太后娘娘,此事会解决的,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你们不许掺和,也不要去找皇上求情,免得越裹越乱。”
顾晁显然有些不情愿,但是淑妃教训了几句,他便应下了,淑妃的精神不大好,病恹恹的,只说头痛,让他们兄弟二人说话,自去后寝殿休息了。
看着宫人扶着她入了屏风后,顾栾有些忧心地道:“母妃的身体没事吧?我听说近日有个神医来了京师,在长安候府上看诊,不若请他来给母妃瞧一瞧?”
闻言,顾晁便道:“你派人去问一问,请他来一趟。”
顾栾点头,又问:“母妃这事儿,太后那边如何说?”
顾晁摇首,道:“母妃只让我这几日进宫,多陪陪老祖宗说话,其他的不要问,我已交代了敬事房那边,让人严审,必要揪出幕后之人来。”
顾栾皱眉道:“此人甚是歹毒,这样冷的天气推人下水,显然是想要母妃的命。”
听了这话,顾晁又来了气,道:“若让我抓住他,必要千刀万剐才消心头之恨。”
他说着,语气肯定地道:“老五和他那个丑王妃一定跑脱不了干系!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们才和母妃起了争执,晚上母妃就被人推落了水。”
再想起昨日那一对被捏死的万寿鸟,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顾晁气得一捶桌子,咬牙切齿道:“别叫我抓住了他!”
……
“阿嚏——”
顾梧搓了搓鼻子,林奴儿看了他一眼,道:“受寒了?”
顾梧茫然摇头,林奴儿便放下锅铲,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手,道:“没事儿。”
顾梧觉得她的手又软又暖和,顿时就犯了老毛病,抓着翻来覆去地捏,林奴儿忍不住拍开他,翻了个白眼道:“干什么?我忙着呢。”
她说完,又回到灶台旁边继续摊饼,顾梧有点委屈,巴巴地跟在后头转悠,林奴儿还嫌弃他碍手碍脚:“边儿去。”
逗得冬月几人都掩口轻笑起来,顾梧讨好道:“奴儿,我来帮你。”
林奴儿不客气地道:“你都烧糊三个饼了。”
顾梧只好在旁边围观,御膳房的总管太监也跟着伸长了脖子瞧,这蓑衣饼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林奴儿把薄面皮用猪油和椒盐仔细铺匀了,又利落地卷拢来,再反复擀几次,直擀得那面皮薄如蝉翼,拎起来简直能透出清晰的影子,如纸一般。
热锅底擦猪油,然后把面皮贴上去,慢慢地煎黄,不多时,面皮的边缘微微翘起,已经变得酥脆了,林奴儿洒了几粒葱花和虾皮,又把饼皮翻了一个面,呲啦一声,薄饼特有的香气传来,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如此反复煎两面,直到那薄饼边缘完全翘起,色泽金黄,混合着虾皮的焦香,又酥又脆,咬下去便是喀嚓碎响,满嘴都是渣,因薄饼凹凸不平,边缘飞翘,形如蓑衣,故名蓑衣饼。
林奴儿煎了一盘子饼,除了顾梧吃的以外,还给其他人都分了一些,就连那御膳房的掌事太监都分得一个,他受宠若惊地用两只手捧着,不住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奴才哪有这种福分。”
林奴儿笑道:“这东西也就尝个新鲜,平常百姓家里拮据,故而将饼摊得一薄再薄,如纸一般,如此有客来时,便觉得主人家饭食的分量足够,实则这一叠饼摞起来,也不过半个指节厚。”
众人恍然顿悟,才知里头还有这个门道,掌事太监称赞道:“王妃娘娘懂得可真多。”
林奴儿笑而不语,不是她懂得多,这些都是孙婆婆教她的,贫寒百姓家的苦楚,他们又怎么会懂呢?
不过是捧着这饼,吃个新鲜,然后再感慨几句罢了。
那掌事太监捧着饼小心翼翼地吃,赞不绝口,顾梧十分不高兴,林奴儿给大家分饼的时候,他就一直沉着个脸,奈何林奴儿一直没注意到他,于是就更不悦了,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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