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啊。”沈玉冷笑道,“你哪一次没打过了?养我两百年,闭关十次,出关十次,你打我的次数就有十次。”
那只快要挥下来的手倏地停在了半空。
润清峰主听到她口中说的话,看着那张眉眼酷似他的脸,一时之间,竟然被她眼中的讥讽镇住。
沈玉咳了两声,身上的压力因对方愣神间陡然消失,巨大的反差让她的身体经受不住,猛地咳出一摊血来。
“师姐!”边上的师弟师妹们连忙想要上前扶住她。
沈玉缓缓推开他们,慢慢直起身子,坚决只靠自己站立,长呼出一口气。
润清峰主僵硬地收回手:“今日你只要肯认错受罚,我就免你……”
“润清——峰主。”沈玉疏离地唤他,“刚好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们俩人之间做个了结吧。”
润清峰主皱眉:“你又在胡说什么?”
沈玉说:“我们不必再互相折磨了。两百多年,我已经受够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期待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亲情。或者说,这种亲情不要也罢。”
润清峰主:“亲情?不要也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玉淡淡地笑了下:“让我们来算一下,从我有记忆开始,这两百多年以来,我们父女俩相处超过半个时辰以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十岁以前,明明拜的师父是我亲生父亲润清峰主,可在十一岁生辰那日,我却被归到了落丹峰主门下,为什么?因为我的好父亲,常年闭关,并没有时间教我。”
润清峰主反驳道:“你大可以拜别人为师!”
沈玉:“你说得对。但那时的我年幼,只觉得跟父亲多了一层关系,会变得更亲近。可惜并没有。”
润清峰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玉回忆剧情,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继续说:“后来,我每天无时无刻都在修炼,只要有长老有峰主有师兄师姐授课,我都会去挤在角落里听课。为什么呢?因为我想让你表扬我。可是我每次修为有进步时,你都一脸嫌弃又厌恶地看着我,你以为我感受不出来?”
“可是小孩子都是敏感的,那之后我又不甘心地找了你几次,最后一次时你跟我说:让我不要再来因为这点小事烦你。若是我再粘着你,你只会叫人赶我出去。”
“十六岁那一年,我进入聚灵期的速度远超所有人之上。知道你闭关,我跑到你的洞府外面写下纸条,偷偷用木棍送到里面。因为你跟其他人说,你那次闭关,只是为了静心,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或是关于修炼方面的问题,传音或是写字送进去,你都会看到。”
“我看着其他师兄师姐送进去的纸,全都有了回音。就我的没有。”
“等我成为大师姐的那一年,我又去找了你,我觉得,这一次,你总该会开心一点表扬我吧?结果你只是看着我,让我别妄想从宗门里得到什么。你觉得我这大师姐的身份,来得不实,是靠了你这个峰主的身份才被人捧了上去。从那以后,你再也不肯见我。每次我外出修行回来,都只能在你洞府外面,远远地说一声:父亲,我回来了。”
“我再来看看,你说你该给的都给了我。”沈玉掰指头数了数,“你给了什么?灵石?法宝?哦对了,外门弟子可能晋阶一次都能有一个新的法宝。而我,只有在十岁那一年,收到了你的入门礼,也是你唯一送我的法宝,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品灵宝,只是一把剑。”
润清峰主:“这是你自己说你不要的,我每次出关说了一句,你都说你不要!况且你现在手上的这把灵剑不也并非凡品?”
沈玉低头看了眼灵剑,跟了她一百多年的灵剑刚生出了剑灵未能化形,感觉到她的视线只能抖了抖,表示自己在。
“润清峰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这灵剑不过是剑柄换了换,剑刃融了新的材质,可剑鞘却还是旧的,就连剑柄上的纹路也是照着它原本的模样一点一点刻出来的。”沈玉说,“这把灵剑,如今跟了我那么多年,跟在我身边的年份只比我年龄小上十岁。我当初睡觉也抱着它,吃饭也带着它,挑水也带着它,干什么都带着它。它如今能变化成现在这样,还能在法宝名品榜中榜上有名,都是因为我经过各种秘境,历经各种磨难,都是以优先提升它为主。”
“为的,就是让它能一直陪着我。都说到这份上了,您还不认识它吗?再说灵石,你这些年出关之后给我的灵石,我一个都不舍用,现在怕是堆得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润清峰主似乎都因为心情极度不平静而抖动了两下。
沈玉盯着他说:“两百多年以来,你从来没做过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你这么憎恶我,为何当初还要我娘生下来?!莫非是因为修士极难生出子女?你既不舍得断掉你的血脉,却又在我出生之后趁我娘虚弱亲手杀了她!”
“你就当着我的面,一个婴儿的面,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一幕在我幼时会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每天害怕哭着醒来,你只觉得我懦弱胆小,你还从来只肯让我叫你峰主,我只敢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喊你一声父亲。”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态度,我会变得什么都不敢言不敢说,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强站到你面前。直到我长大后,听到外界关于润清仙尊的传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娘曾经就死在我面前!”
“你说我品行不端,你说我做了什么事情自己清楚,那我想问你,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润清峰主看着沈玉,那个眼神完完全全没有父亲看着女儿的感觉,反倒是像看一个多年的仇人,又因极具愤怒而呼出着粗气,从两颊留下的两缕长发,原本显得仙气飘渺这会儿受他的灵力波动往两边缓缓拨开,只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剑斩人。
“混账!”
殿内忽地掀起一道金光,眨眼间将沈玉手中的灵剑打落在一旁。而那金光擦过的地方,让沈玉身上的法衣都被划开一道口子,左肩上留下一道新的剑伤。灵剑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一下子让殿内众人从震惊中醒来。
润清峰主手中握着他的剑,那剑散发出来的力量,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只看一眼,就让人眩晕一阵,脑海中出现一个残酷血海中立着一把剑的画面。这剑,足以让青渊界的修士为之心动。
“这是……是那把剑?”一个长老颇有见识地惊讶道,“青渊界唯二能媲美上界的法宝,直逼仙器,是在摩崖之战中留下来的那把极品法宝?”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润清峰主冷冷地说,“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因为你,因为你那个下贱的母亲,失去了多少失去了什么!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不配做你父亲?”
沈玉捂着肩膀站起来说:“我把这些年我全部的感情都说出来,是因为,你就算到现在,也根本不明白‘我’承受了什么。你在忍,我也再忍。既然如此,何必要互相折磨。”
“好好好!”润清峰主大笑几声,脸色猛地一变,手中的剑瞬间朝着地上的灵剑飞去。
灵剑感觉到危险想要动起来避开,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两柄剑相撞。
“锵——”
殿内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眼,伸手挡在面前,挡住这股力量撞击而发出的波动。
“我们二人,就此了断父女之情!”
“你这把灵剑……既是我送出的,那就毁了吧!”
润清峰主说:“以后任何事情,别再想我还对你手下留情!”
说罢,他两手往后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待他走出主殿后,殿里先前设下的隔音结界才彻底消失。
殿里安静许久,还是宗主打破沉默,摇头叹道:“上一辈的恩怨啊……何必,何苦。”
宗主说:“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分配你们这些新弟子到哪个峰主门下的事,我们改日再商讨。你们都些回去吧——回去前,到三个长老这边立下心魔誓言,今日之事定不能往外说出去。”
众弟子互相对视一眼,应道:“是。”
宗主又对着沈玉说:“玉儿,你也受伤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那两个新来的弟子,由我们这些长辈看着就好。”
“不了。”沈玉默默走到边上,捡起那碎成三段的灵剑,收到怀里说:“只是一点小伤,服下一枚灵丹缓缓就好。我想留在这里看。”
宗主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大了,随你去吧。”
沈玉静静地立在云镜前,这面跟墙一般高的云镜,显示出的画面分割成两半。
她看着镜中的那个少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还是让她看看有趣可爱又漂亮的美少年,缓解一下暴躁的心情吧。
第10章 “除草。”
主殿里偌大的云镜,身为天云宗的镇派法宝之一,可随站在它跟前的人的心意,在不超过它能力范围内,变化成眼前人想看的镜中画面。
它既设在天云宗,也是天云宗已飞升老祖留下的宝物,最方便的就是用来查看天云宗势力范围内的种种,也正是有它的存在,天云宗所管治的区域,治安相较于其他宗门来讲要好得多。
沈玉抱起被砍断的三截灵剑后,一直站在云镜的侧前方,半倚着边上装饰用的圆柱,身上的法衣肩颈边被划出一道破口,衣领边上还沾着不少血迹,甚至因为她刚才艰难地起身,腰间和脚边还染上不少血污。
从润清峰主走之后,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落在云镜上,看上去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看过去,有一种格外戳人心的凄惨美感。
至少留在殿内的三位长老和宗主,一致觉得她定是因为刚才与润清峰主吵架,才会变得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是跟往常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形,这会儿看上去却让人忍不住心疼。
说起来,明明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在外修行受伤后回来疗伤的情况,可那时候也没有现在的感觉。
宗主和几位长老只能把原因归于,是她以前太过冷漠、沉默又倔强,不喊疼不说痛,才会让他们忽略了她的情绪。
青梧长老心里叹了一声,难怪总有句俗话叫会哭的孩子有人疼,她现在就看着揪心了,不由得走过去说了一声:“玉儿。可是在想你这把灵剑?你若是舍不得,可以把这三截断剑交到火熔阁,我让鸿丰长老替你重铸这把灵剑。”
沈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颜色,还没等她说话,那边的鸿丰长老立马暴跳如雷:“青梧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炼器比这青渊界任何一个炼器师都要认真的多的多了多吗?给这娃子重铸个灵剑,凭我的手艺,锻造出来的灵剑直逼极品——你也不想想给她这么好的东西,这娃子用得了吗?!”
青梧一双凤眼睁大,仿佛像个护崽的母鸡一样长大翅膀:“你怎么回事?当着小辈的面也不收收性子!让你重铸一下怎么了,是少给你灵石了还是少给你材料了,还是让你掉块肉了!用不了也可以以后……”
“两位长老,我自己来就行!”沈玉哭笑不得地说,“我也学了不少炼器手段,曾经从多个秘境里也存了不少锻造的材料,只要到火熔阁登记了找个合适的炉子就行,用不着这么麻烦。”
青梧长老叹道:“唉,你这孩子,就什么都不求。”
沈玉朝两位长老行了个礼,说道:“多谢两位长老的好意。既然是晚辈自己的灵剑,理应还是由我亲自修复。”
宗主和另一位管理藏书楼的君为长老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乐得看这其乐融融的场面。
青梧长老嗔怪道:“你说你这孩子,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今儿差点把我们几个吓了一跳。要我说啊,以后啊,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还是都说出来,什么也都别压在心里,那么多累啊。不过啊,润清师兄那也是有苦衷的,你们今天闹成这样,你心里也别真的记恨他。反正师兄的那些事,早就传遍了。说句真心话,师兄因为你那个娘,导致跟他来不及去见他所爱之人,那个人呢这一走就是几百年再也没回来过,这事就成了他的心魔,不管怎么样都跨不过那道坎,所以才会那样对你……唉,你们二人现在断了关系,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
青梧长老这一番话可想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一说起来语速又快又稳,快且清晰,嗖的一下就说完了。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说到最后一句话,宗主恨铁不成钢道:“青梧!慎言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把心里话全部都说出去了,青梧长老声音渐消,抬起手捂住嘴,露出的两只眼睛眨了眨。
主殿内瞬间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除了沈玉皆是一副尴尬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沈玉噗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沈玉说:“青梧长老,多谢你安慰我。”
虽然,她只是看不下去原主做的那些事得不到半点回应,也无法像原主那样做出这种事,才想借此机会,一是替原主说出来,二是也想提前解决掉这个在后面会给原主无限挡路的人。
她穿过来,不想掺和到男女主的纠葛,更是不想也不会按照原主的性格继续做事。
最重要的是,原主这个身世背景,也让她一下子想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同样都是父母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下一辈,原主的经历却是比她要轻松得多,然而两人的性格却是正好相反。
就连最后的结局,原主在原剧情中,一辈子都陷在这种得不到亲情的痛苦中,变得愈发深沉和敏感。而她,则是在最后结局,亲手斩断了这个造成她痛苦的根源。
上辈子的画面,背景是暗沉的,人却是鲜明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不说这事了!”宗主上前挤在他们二人中间,带着另外两个长老一起,把她们两人隔开,齐齐地站在云镜前,装模作样的看那两个新来的弟子爬登仙梯的情况。
沈玉和青梧长老分别在最左和最右,两个长老在沈玉的右边,宗主在青梧长老的左边,等人都站好后,宗主侧了侧头,咬着牙低声说:“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没个把门!”
青梧长老:“玉儿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多大的人了怎么也不会太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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