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速答本拟深入中原腹地,闻讯后急急率部回转,在陇左平原与贺成渊部遭遇。
而此时,朝廷援军尚迟迟未至,幸而有安北都护哥舒默在贺成渊的密令之下,调集了兵马赶来增援,至此,大周军马力量已备,足与回纥正面一战。
贺成渊遂收拢了安西与安北两大都护府的军马,加之他所率领的精锐骑兵铁骑,陈兵四十万于陇左平原,迎战敌军。
常义山随同贺成渊作战多时,而安北的哥舒默更是贺成渊旧部,两位将军唯贺成渊马首是瞻,麾下军士亦是士气大振。
大将朱三泰亦随同其后,此时见了奔来的胡人兵马,他不禁“呸”了一声,颇为恼怒:“这帮杀才,来的真不是时候,这么一个多月的时间,耽误了太子殿下多少大事,实在该杀,且看我稍后将他们剁成肉酱才能解恨!”
常义山与哥舒默对此前贺成渊种种事宜亦有所闻,平日不曾提及而已,听得朱三泰此言,两位将军对视了一眼。
常义山长叹一声:“太子大义,己身为轻,家国为重,真大丈夫是也。”
敌军奔腾而来,如蝗虫过境,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呐喊叫嚣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贺成渊微微地抬起脸,秋天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极致的浓烈与耀眼,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冰冷而倨傲:“此,吾之山河,岂容他人染指?”
倏然,枪尖前指,一声断喝:“杀!”
“杀!”四十万军士齐齐呐喊,响彻天地,声遏云霄。
旌旗如同翻滚的云彩一般向两侧分开,现出了正中的帅旗,一个大大的“贺”字,苍劲虬立,如同张牙舞爪的飞龙一般。
贺成渊一拍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出鞘之刀,疾驰而出。身后,千军万马相随。
两军相接,如同汹涌的浪潮,猛烈地冲撞在一起。
贺成渊一马当先,直奔敌军之首,那“贺”字帅旗在他之后迎风飞舞。
匈奴军中,有员武将认出了贺成渊,曾经西州一战,赤血千里,匈奴军几乎倾覆,惨状历历在目,犹不敢忘,周国太子贺成渊如同鬼刹修罗一般印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本以为贺成渊已然身故,岂料竟有这修罗竟能重返人世,之前的传闻还是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他再临沙场,直叫人惊骇欲绝。
那员匈奴武将脱口喊出了贺成渊的名字,在周遭的匈奴人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回纥主帅安速答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然后,他看见那员煞将。
那人黑甲银枪,远远地那一瞥,见他面目俊美如同神魔,策马而来,气势如山岳迫人、如烈火奔涌,银枪呼啸,压过风声、杀声,如雷电般袭来。
安速答为回纥葛勒可汗之王弟,为回纥部族第一勇士,原为葛勒可汗所忌惮,久不得重用,但如今,皇长子察察合已死,部族中再无如此善战之人,眼下机会难得,葛勒可汗不得不摒弃成见,命安速答为帅,只求打败周国,同时,六皇子朱邪为监军,以防安速答生出异心。
安速答自负悍勇无双,此来有雄心壮志,要拿下这中原大好江山,他也确实是个不世出的将才,这才能打得常义山这样的老将一路没有招架之力。
此时,即便听了贺成渊之名,安速答心中也没有多少畏惧,反而生出了凶悍之情,所谓大周战神,他早就想与之一战,看天下谁是英雄。
他当下一声咆哮,声震云霄,举起长刀,迎上贺成渊。
刀与枪撞击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几乎要刺破耳膜,倏然间,狂沙卷起,寒气凛冽,兵刃舞成了一团寒光,水泼不如、针刺不进,雷声震震、风声历历,周遭数十丈,无人敢近。
风越来越大了,肆意呼啸,战场上的黄沙与剑影滚成了一团,血与肉在其中迸裂开,铁锈的味道泼洒在空气中,渐渐浓郁。
陇左平原一战,三日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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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城外。
营帐中,方楚楚正歪在床上,此时还是白天,她却昏昏欲睡,最近这段日子,不知怎的,她的精神有些不济,整天老是犯困,但因着军情火急,一路奔赶,她也不敢娇气,在贺成渊面前还要强打着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今,贺成渊领兵出战去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他不在,方楚楚每天就缩在营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觉得自己都要化成一团泥巴了,软趴趴的,真舒服。
这一团泥巴,左翻翻、右翻翻,今天却有点不□□稳,翻来覆去地睡不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妥当的感觉。
迷迷糊糊地到了午后,忽有守卫的士兵在外面恭敬地请示:“太子妃殿下,有安西都护府军中人士,自称郑明义,言为太子妃故人,有要事求见,敢问太子妃,见是不见?”
“郑三?”方楚楚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片刻后,方楚楚收拾装束得体后,命人将郑明义带了进来。
不过一年时间,郑明义变了许多,他黑了、也瘦了,原先那种骄纵的公子气息已经荡然无存,眉宇间带着一股沉毅的英气,脸颊上还有一道刀疤。
不知怎的,方楚楚见了他这个样子,反而觉得比先前顺眼了许多,忆起在青州的日子,她心里也有些感慨,当下对郑明义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你看过去倒比原来精神多了,真不错。”
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娇俏明媚,纵然在这战乱之中,眉目间也没有一丝阴霾,笑起来还是那么甜。
郑明义心里一阵抽痛,却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站得远远地,跪下去规规矩矩地给方楚楚行礼:“小人给太子妃殿下请安。”
方楚楚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就这么闲的,专门过来给我请安的?”
郑明义也不再客套,干脆了断地道:“常将军随太子出战,如今安西军中主事者为副都护林朗将军,小人不才,眼下忝为林将军近卫。适才,林将军接到军报,现有朝廷派四十万人马前来安西,已经越过玉门关,领军者为大将军高敬泽,林将军接到这消息后,举止就有些异常,严令左右不得外泄,小人觉得此事不妥,故而来向太子妃禀告,请太子妃定夺。”
太子妃……不好意思,太子妃脑袋瓜子不够用,对这事情定夺不了,她其实也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不妥,但既然郑明义特意过来告诉她,那绝对是出了问题了。
她马上打起精神来,吩咐左右卫兵:“快,去把唐将军叫过来。”
贺成渊带朱三泰出去,唐迟留守后方,听了太子妃的传唤,不敢怠慢,立即过来,再听了郑明义的言语,他的脸色就变了。
“高敬泽领兵前来,气势汹汹,太子眼下正与胡人交战,只怕两面迎敌,那就不妙了。”
方楚楚紧张了,她一紧张,就觉得小肚子有些疼,但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她站了起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西州为安西重镇,常义山一路退守至此,以此为最后的屏障,故而,贺成渊出战之际,留下了唐迟镇守,常义山亦命副都护林朗协同防护,此时城中尚有十万人马,唐迟与林朗各领半数,原本是客客气气、相安无事的,但这会儿,却说不准了。
唐迟将这番情形说给了方楚楚听,最后道:“高敬泽来者不善,看他行进的路线,应该会直奔陇左平原,往好处想,是皇上命他来协助太子、驱逐胡人……”
他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以末将看来,除非日从西山起,才有这般可能,高敬泽这厮,十有八九,是趁火打劫,要对太子下手。回纥主帅安速答是个劲敌,太子要打败他,必要付出十二分精力,疲惫之下再度迎战高敬泽,大是不妙。”
方楚楚听后,再没有半分迟疑,她的目光注视唐迟,用清晰的声音道:“唐将军,其他的我也不想听了,我要你和我一道,带着城中所有人马前去接应太子,强敌来犯,别无退路,唯有倾力一战而已,我与太子共存亡。”
唐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躬身俯首:“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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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朗出身世家大族,祖上历代在朝中为官,尽数忠君报国,他亦自诩为忠义之士。今日,接到了军中密报,他的心里纠结了一下。
太子固然于社稷有功,但是……皇上才是君,太子者,也不过是臣子罢了,岂能不从君意,朝廷既然派遣了大军前来,那还是要听从朝廷的旨意,且看高敬泽将军如何从事了。林朗这么想着,默默地压下了这份军报,没有去和唐迟商量。
但是,他不找唐迟,唐迟却自己找上了门,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位娇滴滴的太子妃。
林朗心中是不以为然的,军务重地,本就不应让女眷混迹其中,太子一世英明,在这个上面却犯了糊涂,甚而至于,贺成渊当日初到安西之时,那等形势危急,他居然还有闲心,当着都护府所有官员言道:“此,吾太子妃也,汝等当视她如视吾,尊她如尊吾,不可不敬。”
何其荒唐。
林朗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就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神情来。
升了营帐,唐迟带着手下几员将领、林朗亦带着手下几员将领,两人品阶相当,相互客气了一下。
林朗故意漠视了方楚楚,只对唐迟问道:“唐将军此来有何事?”
唐迟单刀直入:“高敬泽领兵来袭,眼下已逼近陇左,唐某请与林将军共同出战,率城中人马增援太子。”
林朗不意唐迟也得到了消息,他怔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唐将军此言差矣,高将军为朝廷派遣,当与太子共同对抗胡贼,将军何必忧虑?”
“林将军。”这个时候,坐在上首的方楚楚却发话了,她的声音十分清脆, “太子曾有言,视我如视太子,如今,我以太子之名命汝等率部出战,汝等从是不从?”
林朗只是冷笑:“常将军临行前将西州城托付于我,命我严守,眼下形势不明,岂能贸然行动?何况,说到太子,陛下已经另立了新太子,如今尚在长安宫中,外头的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岂能叫我从命,我身为朝廷命官,当为皇上尽忠效命,汝,区区一妇人言,岂能算数。”
方楚楚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左右皆为武将,她的身体娇小,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在这群五大三粗的军汉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微微地仰起了脸,或许是和贺成渊在一起久了,眉目间似乎也染上了那股凛冽之意,她本就是将门之女,生性刚烈,此时沉下了脸,神情冷厉,再也不复娇柔之态。
“太子,国之储君,皇上亲封,拜过宗庙,天下皆知,赵王,不过继后之子、太子之弟,岂能与太子相提并论。昔日皇上误以为太子身故,命举国缟素三日,哀伤不已,今若得知太子尚在人间,必是欢喜非常,太子之位确凿无疑,汝怎可置疑?”
方楚楚睁着眼睛说瞎话,十分严肃:“林朗,汝不从太子命,犯上作乱,罪在不赦!唐将军,拿下他!”
这小女子说着说着,竟突然翻脸为敌,林朗猝不及防,而唐迟等人早有准备,扑了过去,将他按在了地上,死死压住。
林朗大怒:“汝等岂敢放肆?”
方楚楚当机立断,一抬手:“杀了他!”
唐迟没有半分迟疑,手起剑落,斩下了林朗的头颅。
鲜血喷溅,林朗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完全不能相信,而他的头颅已经骨碌碌地滚到了方楚楚的脚下。
事出突然,林朗的部将又惊又怒,拔刀而起。
方楚楚从怀中拿出了一方金印,高高举起,厉声道:“太子宝印在此、吾亦在此,即如太子亲临,便是常将军在此,亦要俯首,汝等敢不从命?”
她的声音清如玉石、硬如金铁,铿锵不容违逆。那方金印上书“皇太子宝”,确为太子宝印。
林朗的部将犹豫了起来,互相看了又看。
“啪”的一声,方楚楚将那金印重重地按在案上,案几抖了三抖,她杏眼圆睁,神情严厉:“军情如火,不容片刻迟缓,再问一句,汝等,从是不从?”
她的声音又和缓了下来:“吾既以太子之名传令汝等,亦能以太子之名许诺,汝等出战有功,来日必有回报。”
终于,安西都护府的一员部将收了刀,出列行礼:“太子此刻为国征战,救安西百姓于水火之中,吾心怀感念,愿追随太子效命,吾请率部出战。”
林朗已死,战况危急,再不容犹豫。
余下众人慢慢地放下了刀,渐次出声:“吾等愿随太子效命,请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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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烟华如残血,高悬在远山之外,山色如墨、长风如剑,苍茫而辽阔。
折断的金戈斜插在黄沙里,血还未曾干涸,顺着锋刃蜿蜒流下。旌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黑底染着血色,也看不太出来,只是显得更加浓郁了。
贺成渊坐在石头上,脱下了头盔,甩了甩头,血水和汗水一起从脸上淌落,湿漉漉地滴在地上,黄沙已经是一片赤色。
安速答躺在他的脚下,身首两处。
胡人的尸体堆积在这苍茫战场上,层层叠叠,断落的残肢和模糊的血肉混做一团,远处有一群秃鹫上下盘旋,分享这一场盛宴。
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场景,贺成渊已经十分疲倦了,就坐在适才拼杀过的地方歇息着,身畔尽是血泊。
朱三泰从那边拖来了一具尸体,指给贺成渊看:“回纥皇子拔也朱邪被我们追上了,此战再无漏网之鱼。”
拔也朱邪是为回纥监军,随军作战,战败后试图逃窜,被乱箭射死,此刻如同一具刺猬一般,都快看不出人形了。
贺成渊面色淡漠,目光一扫而过,并未多做停留。
常义山身负重伤,已经被抬下去了,安北都护的哥舒默一瘸一拐地过来,虽然满身狼藉,却掩不住满面喜色:“太子殿下果然神威,这一战如此干净利落,若非我亲眼所见,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勇将,此战后,北境将保十年无战事,此乃边民之福、大周之福。”
朱三泰也伤得不轻,手搭在哥舒默的肩膀上,把身体靠住他,啧啧称赞:“哥舒老弟,几年未见,你这溜须拍马的工夫越发精进了,和老唐大约差不多了,哥哥羡慕你们啊,哥哥就一直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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